等寻路回到队伍中,明达都已经急坏了。“怀哥哥!你没事吧?”她身边是七王李遇,也一脸焦急。

    “没事,”郎怀指了指自己胸口,火狐的脑袋从她大氅中露出,看到明达似乎也明白,若不是这个小姑娘,只怕狐狸早就一命呜呼了。

    郎怀跳下马,从大氅里掏出小家伙,递给明达,道:“放心吧,这下它可不会跑了。只是折腾这一阵子,咱们得寻个地方安营扎寨,好生歇歇。”

    “都听你的。”明达正稀罕着狐狸,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她自去坐骑身侧取些肉食,郎怀则笑着问李遇,“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了。”

    “这般讨厌本王?”李遇开着玩笑,“那本王还是有点眼色,早点走吧!”

    他作势要走,郎怀却理也不理,只对陶钧道:“准备安营吧,天色也晚了。”

    李遇自讨没趣,只好厚着脸皮跟上。陶钧选择的营地颇有见地,背风,藏在一处林间,恰好有片比较空旷的地方,又离山有一定距离,不怕野兽骚扰。

    郎怀看了看后,便安排部属扎营。看着李遇,便道:“你和我们合营一处吧,把你的侍卫放在外围,可好?”

    “悉听郎都尉的号令。”李遇笑着点头,冲着跟随的金吾卫点了点头,示意听从郎怀的号令便是。

    等安营之后,郎怀又巡查两遍,按着当初在安西打仗的习惯,派了两队,充作斥候,打探各处情形。一切妥当,她才放下心,往中间的营帐走去。

    第23章 恰如今,进竞悔(三)

    明媚的少女正在逗着怀里的小兽,火光映射下,明达露出轻快的笑意,看着匍伏在她身前的火狐,用烤制好的鹿肉撩拨它。

    李遇方才打马去明皇驾前问安,此时应该还在路上。郎怀将纯钧倒插进土里,盘膝坐下,道:“看来它如今对你是驯服的。”

    “若是不服我,我自有手段收拾它!”明达看了看郎怀,露出好奇的表情:“怀哥哥,怎么一天下来,都不见你真出手行猎?”

    这时候璃儿和陶钧提着各式美食回来,看各自的主子相谈正欢,璃儿放下东西,就刻意找了借口,拖着不知所以的陶钧避开。

    “璃儿姑娘,这是做什么?咱们得在爷跟姑娘面前伺候啊。”陶钧有些不明白,还想着过去,却被璃儿劈手拍了下。

    “你就不能让他们单独待会儿!”璃儿简直觉得陶钧傻到不可理喻,低声道:“我们姑娘很欢喜郎都尉呢。”

    “是么?”陶钧不明所以,但转头去看,郎怀果真挂着笑意,正转着火堆上的鹿腿,火光明灭,笑声不绝,当真生出不忍打扰的感觉。

    “怀哥哥,你替我想想,给这小家伙取个什么名儿好些?”明达凑在郎怀跟前,去吃她喂过的烤肉,手里却一直抱着那只火狐。

    郎怀丝毫不觉得这般喂她有何不妥,明达在她眼里,除却长大了些,还是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闹别扭的小姑娘罢了。她笑着回答:“你既是它的主人,取名还是你来吧。我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些。”这话不是推脱,却让明达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那可真由我咯?你可别后悔。”明达抱起小家伙,见它神色恹恹的,该是困了。“就叫你……怀都尉!”

    郎怀一愣,当真是哭笑不得,忙道:“明达别闹。”

    “我没闹!让你取名你不乐意,既然它是我的,那它叫什么就由我!”明达挑衅似的看了眼郎怀,娇颜婉转,眼神带着戏弄和倔强,却又“噗嗤”笑出声,对着迷迷糊糊的小火狐道:“怀都尉,你喜欢不?”

    怀都尉打了个饱嗝,更让明达得意。于是就当真定了名,此后每次听到这三个字,郎怀背后都是一阵发麻。

    另一处,李遇今日基本上只是游山看雪,散养情伤,自然是垫底的名次。明皇说了两句要他好生进取的话,见李遇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更是来气。

    李迅见明皇似乎真的动怒,不得不出言劝道:“父皇,七弟知错了。剩下日子里,儿也会督促他,请父皇莫再动气。”

    李迅不劝还好,一劝,明皇更是气急:“自己兄弟不争气,你也有过,莫以为朕就不知道!他如今这般样子,还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总是惯着,才养出这等不争气的东西!”

    李迅赶忙跪下认错,他自然知道这时候犟嘴只会更惹得明皇发怒:“儿有错,还乞父皇莫要动怒,惩罚儿子就是了。”

    李迁李进看着热闹,直到这时候,才跪下道:“父皇切莫动怒,七弟不孝,儿子也有错。”

    这就是天家兄弟,李遇这时候才深刻悟到若是琴书之事被捅出来,李迅得为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叩首之后,李遇道:“父皇,儿臣不精武事,不符我大唐子孙的模样,以后自当会努力勤练武艺,再无懈怠,请父皇责罚儿臣便是。唯愿父皇不要伤心。总之,都是儿臣不孝,和三位哥哥无关。”

    他身子伏低,看不见脸上表情。语气中却露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郁结,旁人听不出,李迅却敏锐的发觉。明皇只觉着这话还算懂事,说了些许别的勉励的话来,这事才算罢了。

    李遇又道:“父皇,行猎之时儿臣偶遇明达,因而和郎都尉商议后,在一处扎营。明达本要来给父皇问安,但天气太寒,儿臣怕她身子骨弱受了风寒,便没让跟着。如今明达一切安好,今日郎都尉还给她捉了一只火狐,很是开心。明达请您放心,明日定来给您问安。”

    听到小女儿的消息,明皇这才露出真正的笑容。又想起明达似乎也就和李遇亲近,这怒气便当真没了。“赶紧回去,好生护着明达的安全。凡事听郎怀,你可知道?”

    “儿臣知道。”

    等李遇回到扎营的地方,明达已经睡下了。他见郎怀还在帐外,便走了过去。

    “被训了?”郎怀方才练完剑器,整个人气息都有些不同。但见着李遇,却不由得开怀起来。

    “快别提!”李遇边说边比划了下自己的手臂,道:“我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书生,对这些事本就无意。”

    两人略说了些,郎怀又打听了下别人的名次,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按理,蜀王李进怎么也只比李遇好一些?他可是对此事相当热衷的。

    郎怀敏锐的嗅觉,让她不由得私下叫来陶钧,让他连夜去探探李进的虚实,好有应对。这些都是她自己的揣摩,因而思量一宿,还是觉得暂时不要告知明达李遇为上。

    第二日,李遇强打精神,真给他猎下不少猎物,却都只是些许兔子之类的小东西。但好在问安的时候明达跟着,明皇只顾着女儿,也就没说别的。

    “爹爹,这是女儿新养的小家伙,叫怀都尉。”明达献宝似的把怀里的火狐给明皇看。

    “哦,这就是你那只小火狐?生的不错。”明皇揉了揉火狐的脑袋,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尴尬的郎怀,道:“只是取这个名字,让郎怀有些难堪了吧。”

    郎怀倒不会虚伪地否认,而是尴尬道:“是微臣得罪了姑娘,这实在……”

    “不过朕看你猎到的实在有限,可是这差事局限了你?”明皇接着问,字字珠玑。

    “微臣的责任就是护卫姑娘,其余的事。对于微臣来说,都是次要的。”郎怀说的是实话,也让明皇安了心。

    晚宴便在明皇帐前举行,李迁还特地请来了个戏班子,为喜好乐曲的明皇表演。

    这戏班是平康坊有名的彩云班,一曲《逐月》当真婉转哀悼,让心为之折。曲罢,明皇点头称赞,他是此道大家,这般赞赏,亦足以证明彩云班的实力。

    “父皇喜欢,儿臣高兴不已。”李迁看了看郎怀,道:“妹妹固城前些日子练了一首好曲,却不好意思为父皇演奏。今日儿臣说不得,得给她漏了这个消息。”

    这一说,明皇果真有了兴趣,固城继承了他的艺术品味,确实在这些方面有独到的见解。

    “妹妹知道父皇一直对公孙大娘的剑舞念念不忘,因而苦练了剑舞曲。”李迁转过身,对站在明达身后的郎怀道:“长安百姓俱知,郎都尉是大娘的关门弟子,不知可否能请郎都尉和舍妹合作,为父皇献上一舞?”

    当李迁话语绕着剑舞之时,郎怀便知道他的意思。此时她面上表情寒淡,也不说话。

    气氛有些变化,明皇唇边还带着笑意,却对李迁的话未置可否。固城本身喜气洋洋,正等着郎怀应承下来,好一起表演——说起来,她也看上了郎怀的气质模样。李迅李遇则闭口不言,不愿卷进这场风波里。蜀王殿下捧着酒杯,却饮得略有微醺了。

    等了许久,未见郎怀有些许动静,李迁已经变了神色。可明皇也不开口,这就让他不得不思量明皇的意思。

    “怀哥哥,自你去了安西,我再没见过剑器了。今日劳烦你,可好?”明达明媚的声音,总算让降到冰点的气氛缓和。郎怀看了看她,明达的意思太过明显,只好点点头,道:“那便告个罪,这身衣服有些累赘,容我取下盔甲吧。”

    郎怀也不避讳,只背转过去,麻利卸下身上的轻甲,递给陶钧。

    “陛下,微臣学艺不得十之一二,献丑了。”郎怀躬身行礼,又对固城公主道:“殿下请。”

    固城羞涩一笑,命人取来琴,起了个调,示意开始。

    昔年公孙氏一舞动四方,今日郎怀拔剑而起,却有塞外的风沙明朗。

    纯钧在手,郎怀屏息,跟着琴音信步而动。五年的搏杀拼命,让郎怀的剑器里肆意弥漫的都是杀气。忽而如同飓风急动,忽而又如雪崩而下。郎怀在这尺方的台上,却如同身在金色沙漠中,那般自由和奔放。

    一时间,郎怀也忘记了旁的,只去想剑器中的剑意。虽然她只穿着月白的素袍,此刻却如同江湖豪侠,气势非常。

    琴音渐低,终于在最后的嘹亮后,归于寂灭。

    郎怀剑势不绝,场上安静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到。

    良久之后,明皇才喝了一声好。旁的人醒悟过来,纷纷赞着。

    郎怀屏吸,按耐住回京以来的郁结,还剑入鞘,对着高座上的明皇一礼:“微臣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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