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三怕安牧不知厉害,忙喊道:“是我!你个小兔崽子,不认识我了?”说话间他从后赶上,拉下面巾,给那侍卫看自己的脸。

    这些虎贲军哪一个不是路老三亲自挑选?有路老三出面,好歹没闹出什么事端来。

    路老三下了马,道:“水粮找他们拿,大将军呢?”

    “沐公在帐中。”那侍卫迟疑片刻,还是笑道:“正和姑娘叙话。”

    路老三露出个暧昧的表情,也就不着急去找郎怀。然而他们几个才绕过外面,就瞧见郎怀端着个木盆,见着他们愣了片刻,笑呵呵问:“你们这么快来了?”

    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她肩头又搭着毛巾子,要去作何一目了然。偏生郎怀坦坦荡荡,路老三早知道她们伉俪情深,倒不觉得有什么。唯独安牧皱紧眉头,心下难免对明达起了偏见。

    “有些事耽搁不得,得你拿主意。”路老三说一半藏一半,又道:“我已下令扎营休整,你快去快去,伺候完了姑娘咱们再细谈。”

    郎怀随口应了声,便钻进帐中。

    明达好梦未醒,脸颊还带着粉红。郎怀昨夜里拥着她半宿,只觉得她清减不少。此时天亮了再细细打量,更觉着心酸。

    她也没料到明达会一意孤行,不惜冒着奇险出城追来。夜里给她喂水,眼见那樱唇枯燥,郎怀只恨自己竟然能狠下心丢开她。

    她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直到见着明达,才了悟这两月里自己心下的思念和悔恨——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否则不光明达,只怕她自己,也是再熬不住的。

    水盆放在地上,郎怀侧身坐下,想了想,凑过去吻了明达额头,才低声道:“兕子,该起了。”

    梦中的明达正和郎怀在后院打马球,这是她许久未有的好眠。她睫毛微微抖动,拧身还欲再睡,打算将那个美梦酿得绵长,忽而想起这里不是未央居里,才不甘不愿伸个懒腰,睁开双眸。

    郎怀的脸就在她面前,还未等她惊呼出口,就觉得樱唇一暖。明达放松心神,环住郎怀脖颈。什么担忧怨恨,在这一刻都消散天边,无暇他顾。

    一吻方休,郎怀声音也染了些许稠意,问道:“起了?”

    明达这才反应过来,跳将起来,一个巴掌扇过去,连账外都听到一声脆响。而怀都尉眼见自家两个主子打起来,当机立断跑了出去,不敢在是非之地停留。

    账外候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便看见郎怀被人赶了出来。明达着装凌乱,在后不依不挠追着,口中连珠炮似的骂她。

    “你答应我什么?你又做了些什么?郎怀!你当我三岁小孩子?我就这么好骗?”什么场合不场合的,明达根本不理会,只昂着小脸质问郎怀,让她不得不节节败退。

    郎怀一个踉跄,却是撞到铁塔般的路老三身上。她的模样有些狼狈,只略略站定,眼睛盯着明达,有些委屈地唤了一声:“兕子。”

    明达这才发觉帐外站了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装模作样看着别处。又见郎怀面露哀求,气也消了大半。

    她靴子都没套,赤着双雪足,难免觉着冰凉。明达撅着嘴啐道:“我回去穿鞋,等会儿再收拾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进去。

    郎怀回过身,边往帐篷的方向退边道:“大伙宽坐啊,稍待片刻!”她带着明快的笑意,丝毫不为自己出丑而面带羞愧,一闪身跟了进去。

    兰君忍俊不禁,抿着唇道:“三哥,准备拔营吧。”她说罢从地上捞起愣愣的火狐,自去收拾东西。

    路老三挠挠头,笑道:“正该如此!”

    帐里却是别种风情。

    这般闹开,郎怀知晓明达气消了,只牢牢拥着她,什么话都没提。她怕地上凉,将自己脚垫着明达的,长叹道:“长高了不少呢。”

    可不是?明达的脑门已能抵着她的口鼻。离开长安之时,她分明只到自己下巴。而今身量已成,是个亭亭玉立的明媚女子了。

    不同于方才的闹腾,明达安安静静伏在郎怀胸膛。牛皮所制的轻甲贴着她晒成蜜色的脸蛋,她的手从缝隙间摸索进去,待摸着那块紫檀木牌,才终于罢休。

    “阿怀,你不能再撇下我了。”将近一年的相思,几乎将她折得疯魔,这句话甚至带着些哀求。

    郎怀不由收紧双臂,郑重应下:“嗯!”

    这次没多耽搁,郎怀一猫腰抱起她,安置在榻上。水有些凉了,郎怀笑道:“比不得家里,若让士兵知道你还有温水擦洗,只怕得闹起来。”

    亲手摆了巾子给明达擦了擦脸,郎怀忍耐不住,啄了她的樱唇,道:“你受苦了。”

    明达翘起双足,心安理得享受郎怀的服侍,催促道:“快些个!三哥他们还等着呢。”

    “这时候知道羞了?”郎怀口中取笑,手下不停,半蹲着给她擦去脚掌的灰尘,取过一旁的靴袜,给明达穿好。

    待她二人携手出来,果然见着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都在她们账外等着好戏登场呢。

    明达打眼看去,均是熟面孔,唯独其中一个女子,她不认得。心下一转,她立即知晓,这就是郎怀信中所提到的西域第一美人儿,楼兰长公主安牧了。

    路老三打了个哈哈,道:“姑娘打扮好了?那咱们出发归营?”他人精一般,对这两位公主之间的暗涌洞若观火,干脆介绍道:“对了,这位是咱们诸国营的统领,安牧公主。”

    明达微挑双眉,笑道:“怪道如此英姿勃发,原来就是安牧公主啊。巾帼不让须眉,明达佩服。”

    “哪里?”安牧见她顾盼生辉,端得是个不扭捏的好女子,便起了相争的心思,不肯输却气势,下意识挺胸道:“敢这般穿越沙漠走进死海,这份胆量我也佩服得紧。”

    明达眼珠滴溜溜转起来,瞪了眼郎怀,啐道:“若不是她,我才懒得这般折腾自己呢。”

    她这般在人前直言,将相思说得磊落,相熟的人早就习以为常,而安牧眼中闪过异色,颇有惊讶。

    而此种暗流,连路老三都看在眼里,偏生平日里机敏无双的郎怀如同榆木疙瘩,根本没察觉出半分。

    郎怀二人共骑在先,路老三不敢多耽搁,凑过去低声道:“方才临出发时,岑经略说所夜里沙暴太大,吹塌了筑的防沙墙,咱们损失了不少水的。”

    如今水对他们来说是最要紧的,郎怀心下一紧,问:“有多少?”

    “我来得太急,没仔细问。但见岑大人面色不怎的好,只怕损失不少吧。”路老三叹口气,道:“若着实太多,只怕得放弃些马了。”

    因和明达重逢的喜悦让郎怀头脑发热,此刻她却不得不冷静下来,暗自思量对策。可不管怎么打算,缺水就是缺水,不是谋略能求来的。

    明达伸手握住郎怀的手背,柔声道:“无妨,咱们都节省些,定能成功走出去的。”

    郎怀见她眼里殊无惧色,满满都是毫无道理的信任,登时绕指柔变百炼钢。便是要她立即挥师冲锋,郎怀也觉得自己能攻下逻些来,献给明达。

    第129章  横漠筑长城(五)

    一路归来,二人在马背上喁喁私语,将分别后的诸多相思一一诉说。

    “我可不信你孤军深入只为小小于阗。快点把你的算盘跟我分说清楚!你说得好,我送你一份大礼。”明达按住郎怀在自己腰间作恶的手,嗔道:“说得不好,就跟你继续算账!”

    西域这盘棋怎么下,或许旁人郎怀还会遮掩,但对着明达,她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孤军奇袭于阗,一则是断了丛苍澜瑚的退路,土蕃少骑兵,速度不如我大唐,这样一来,他们只能分兵把守,咱们却可以合纵连横,盘活整个局面。”

    “二来,土蕃到底何等情况,郎氏钉子折损几何,都是未知数。想要答案,非得从于阗入手不可。”郎怀看了看远方,叹道:“何况乔叔的儿子郎瞿就在于阗,于公于私,我都得带他回去。”

    “三来,以此为屏障,布局解决丛苍澜瑚,否则以此人野心,若放了他回土蕃,只怕二十年后,西域会再起狼烟。”郎怀的下巴搭着明达肩头,话音随着风飘散。

    她知道父亲筹谋多年,才为大唐赢得西域诸国拥戴,才能重新夺回四镇。而她要做的,便是继承郎士新的遗志,还西北几十年的太平,免得大唐边塞不宁,百姓不安。

    说话间,已然抵达营地。明达追上来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士兵都跑出来,想要一睹这位姑娘的风采。

    和前朝不同,大唐对女子从军并没有抵触。前有平衍公主镇守娘子关,死后以军礼安葬,得到后人永远的尊崇。而今明达从军,在这些老兵们眼里,似乎是大唐皇族遗风。

    何况兵油子们都知晓,此次平西军军饷明着是朝廷户部摊派,但送来的队伍却是郎氏的商队。再加上数量最多的一批粮草由明达押送敦煌,在他们眼里,明达可比那个吝啬的户部尚书铁晋亲切得多。

    不时有士兵在路旁问一声姑娘好,明达也不拿身份,笑盈盈回应。这件事传开后,便有胆大的常去郎怀中军帐外,想要一睹明达真容。如此屡禁不止后,郎怀也甚是无可奈何,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回到自己帐外,郎怀对迎上来的竹君道:“带兕子去歇歇,她还没吃,你随意给拾掇些。”而后郎怀回首,对陶钧道:“去请王雄林先岑商,就说有要事相商。”

    中军帐外还扎着一顶小帐,平日里放着不太要紧的文书,和郎怀的药材,此刻便给明达栖身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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