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生活过得很平淡,廉尺每日在小院中修炼,学习廉甲传给他的各种剑法,除了蜀山剑派的剑法,廉甲自创的剑法在他学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如有神助,这让他和廉甲都感到很不解,却始终想不通结果。

    廉甲依旧每日去僰山外门打杂,闪电貂则是每日去后山玩耍,梁弯弯倒是经常来看它,对她的到来廉甲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梁弯弯也对廉甲表现得很尊敬,如此则让廉甲更加兴奋,似乎笃定梁弯弯就是未来的儿媳妇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胡八道再没找过他麻烦,其他弟子看他的眼神里也满是敬畏,王师弟一干人每月的丹药还是得给他,除了和梁弯弯更熟识了些,廉尺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境界还是未能突破,修为倒是进步了一点,不过也近似于无。

    当然,严格说起来,还是有一些变化的,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亲人是廉甲,第一个宠物是闪电貂——姑且称之为宠物吧,那么现在,第一个朋友,似乎就该是梁弯弯了?

    他并不能确定这一点,因为这几人(兽),似乎在他心中看来,其实都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他,她是她,它是它。

    而我,则是我,还是我,也只是我。

    他还是在用一个机器人的思维看待问题,或者说,是模拟机器人的思维。

    但他的主体却已经是人。

    值得一提的是,每月放丹日那三颗元灵丹的份额,被余暇又改作了两颗,分别是赐给胡八道和梁弯弯的,再没有廉尺的份。廉尺却也不是很在乎,他的问题,在于体内那些死脉,虽说元灵丹可以助他更快地打通死脉,但死脉未通,修为也很难提升。况且他越是修炼,越是觉得这幅身体似乎对那《不死印》的功法有些排斥,随着时间流逝,如今已是很难得到提升,功法与身体之间的关系,仿佛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转眼间,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

    月亮昏晕,星光稀疏,天空像一块洗净了的蓝黑色的粗布,星月仿佛是撒在这块粗布上闪着微光的碎金。

    整个大地似乎都沉睡过去了。

    夜色里的虫鸣声也变得有气无力,夏天已经过去,入秋的微寒也让它们不再像之前几个月活动得那般猖獗。

    夜雾深重,薄纱一般笼罩在僰山之上,逐渐弥漫开来,更显安宁静谧。

    后山上,忽然有一道火光燃起。

    那道火光并不十分大,却极亮,极显眼,在出现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后山之上半片天地。明灭闪烁间,火光摇曳不定,吞吐着火舌,肆无忌惮地向着夜空展露着它的锋芒!

    同时,一道绝强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座后山。

    有一声尖叫在后山某座小院里响起,很惊慌,很失措,但隐隐又透着点不一样的意味。

    在那道气息出现的同时,整个后山瞬间乱成一片,飞鸟惊离枝头,猛兽奔走大地,地皮被慌乱的脚步震得微微发颤,虫豸纷纷埋头潜藏于草皮之下,胸腔里、鼓膜里震荡发出的嘶鸣一声接着一声,响彻了整个后山!

    火光一闪即逝,那道气息也随之收敛消散,但后山上的慌乱,却一直维持到了天明,才慢慢平静下来。

    ……

    “这……这可如何是好?”廉甲面色焦虑,眼睛里布满血丝,大概是一夜没睡,此时守在床边,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样子。

    小貂蹲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

    廉尺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浑身焦黑一片,就像是被火烧过似的,全身上下的颜色唯一有点不一样的是嘴唇,在一张黑脸上看起来很突兀很不和谐,显得无比的苍白。

    是真的苍白。

    他双眼紧闭,眼皮微微颤抖,豆大的汗珠遍布在不停痉挛的身体表面,床上被褥尽湿,甚至身下都已经积了一摊的汗液。

    在廉尺身上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情况比想象的更加糟糕。

    他对身体的控制无人可及,神经传导、肌肉控制等入微级别的操纵也决定了他完全可以自如地控制毛孔收缩,但现在他毛孔松弛,如同开了阀的龙头一般不停泻出汗水。嘴唇已经变得干裂,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现在一眼望去竟然纵横沟壑的全是深深裂口!眼窝凹陷,皮肤弹性也变得很差,小貂用爪子轻轻按了一下,竟然微微凹陷下去,半晌才弹起来——这是体内水分大量丢失的表现。

    廉甲并不懂西医里的说法,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判断力,看到廉尺身上的情况,他大概知道廉尺会很想喝水,所以每隔小半个时辰就会喂一次水。昏迷中的廉尺就连最本能的吞咽动作也没有,喂了水进去就会流出来,他便很细心地折了根苇杆,用两根手指拈着蘸了水,再小心翼翼地伸进廉尺嘴里,一直到咽喉位置,然后食指轻轻在苇杆上弹一下,两三滴水珠便被抖落,顺着喉咙流下去了。

    每次喂一小碗水,那根细细的苇杆大概需要两千多次才能蘸光碗里的水,这也意味着廉甲每喂一次水都要重复蘸水动作两千多次,还要小心翼翼地伸到廉尺的咽喉位置,在这过程中既不能让水珠滴落也要注意不让苇杆伤到廉尺,然后再抖落水滴,接着再重复,实在是一个很费力的工程。

    从夜里到现在,喂水八次,不停地重复动作近两万次,任是谁来干这事,大概都会有些失误的次数——廉甲却没有,一次都没有。

    非但如此,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丝毫没有颤抖,面上也是从容平静,唯有眼神中隐隐可见焦虑的光。

    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他完全可以自己喝一口水,再将苇杆伸进廉尺咽喉处,用嘴将水度给他,这样就省事多了。喂一次水,也就是几口的事儿,何须如此麻烦。

    廉甲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却怕如此做了遭廉尺嫌弃,他心里也在说老子给儿子喂水多大点事儿,哪里需要如此小心?但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不敢这样去做。

    他心里清楚儿子对自己有多冷漠,从那次昏迷醒过来之后一直便是如此,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分明能感受到廉尺面对自己时的那份淡漠与生疏。他曾在无数个中宵午夜梦回,想到此处便悲从心来,险些失声痛哭,只觉人生就像眼前巨大黑暗,让他差点窒息,心中孤寂又如同江河席卷而至,让他无路可走,爱妻早逝,儿子冷漠,所谓坎难人生,大抵便是如此。有时他也会生出些绝望心思,想这毫无光明的人生不如自行了断算了,但终究是放不下,很快又强行压下,浅浅睡去,第二天醒来面对廉尺,仍然是笑脸相对。

    内心深处的不调和,是很矛盾的事儿,也是很痛苦的事儿。但既然是人,总会人生疾苦,哭一哭诉一诉也就好了,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只不过他的苦,说不出,在心里。况且过不去也得过。

    此时刚喂过水,轻轻摆动两下手臂,他对小貂说道:“你在这看着他,我去弄点药草。”

    小貂很通人性地点了点头。

    廉甲走后,小貂跳到床上,将脑袋抵到在那廉尺的脸上轻轻蹭着,显得极为亲昵,神情也是极为享受。

    那神情看上去是如此惹人怜爱,就像是一只被主人厌恶的小狗,终于趁着主人熟睡,抓紧时间去悄悄亲热片刻。

    看了让人心里有些难受,是心酸的感觉。

    如此过了片刻,它用头抵了抵廉尺的脸,没有反应,又抵了抵,仍旧没有反应。

    它这才注意到廉尺脸上的豆大汗珠,不顾自己的皮毛已被汗水沾湿成一络一络的,它不停地用头去抵廉尺的脸,却一直没有反应。于是它的神情变得很是悲伤,默默趴在床头,小脑袋安静地靠在并拢的爪子上,两眼紧盯着廉尺,火红的眼珠里满是焦急之色。

    感受着小貂对自己的亲昵,廉尺第一次心里并没有排斥,只是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缓缓蔓延,扩散,或者是一股暖流,让本就滚烫的身体变得更加滚烫。

    他的体内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真气不受控制,在经脉里四处乱窜,那钻心的疼痛自不必说,但对他而言,那疼痛也不是不能忍受,无非是肉体上的一种体验罢了。

    他无奈的是,自己竟似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昨夜廉尺一如既往地打坐行功,修炼真气。及至目前,真气壮大的程度虽然并不可观,但若是按照前世的古武术标准来看,他发现自己竟然隐隐有突破暗劲练出化劲的势头,于是修炼的更勤了一些。但是很不幸,昨夜他体内的火爆真气,爆了。

    本来就是毫无征兆的事儿,先前还好好的,引天地灵气入体,化为真气运转体内,然后壮大真气,顺便冲一冲死脉,再捎带着练一练神经反应和操控能力……一切在当时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但就在某个瞬间,那火爆异常的真气,忽然就失控了,结果自然是变得更加火爆。

    然后,他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紊乱的真气不停地在破坏自己的身体,现在的廉尺,便连眨一眨眼皮也休想,偏偏意识却是清醒的,识海就像是第三只眼睛一般,能很清楚地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

    自然而然的,他看见了小貂对自己的亲热,也看见了廉甲重复上万次动作喂他喝水的事,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觉。

    他知道这有多难,没有一次失误,不只是动作上的小心翼翼,还意味着每一次都要全神贯注才能做得到——纵然是以他那变态的身体控制能力,在做到这种程度以后,大概肌肉也会抽搐两下,才能缓得过来。

    但那人紧接着又出门采药去了?

    廉尺倒不是担心那人的身体受不受得了,毕竟也就是短暂时间的疲软,用不多大点工夫就能恢复。

    他心里想的是,后山上哪有什么灵药,能治得好我这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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