僰山外门,山门处。

    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站在高大的山门之下,仰头望着横梁,久久不语。

    山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风沙弥漫,烟尘滚滚,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将手抬起往眼睛处一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边缘有些湿润的地方,嘴里喃喃道:“快一年没回来过,这山门外的风沙还是这样大……”

    胡八道在一旁小心翼翼说道:“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

    话未说完,已被那人打断:“当然没有线索,连内门的人都没查出什么头绪来,更何况是你?”

    胡八道将头埋得深深的,面色有些惶恐,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

    “但事情已经发生,只是因为查不出来,我难道就不管了?从现在起,但凡是有嫌疑的,我都会一一找出来,打得过就杀,打不过……日后再杀!”

    胡八道骇然道:“可僰山上,杀人是不允的!”

    “你师傅的尸体高挂在这横梁之上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对凶手说这句话?”那人冷冰冰说道:“此事你不要再查了,我自己来……”

    说罢转身离去,再不看胡八道一眼。

    “我会为你报仇的……爹!”

    ……

    时间是陈珀离去三个月之后。

    从那日起,每月的丹药均由梁弯弯送来,廉尺的足迹也再未出过后山一步,不只是因为对陈珀承诺,更重要的原因是……

    廉甲的身体,愈发的差了。

    他就像一个十足的老人,消瘦而憔悴,原本发亮的眼睛此时已变得浑浊,深陷在眼窝里,一头蓬乱的灰白头发,不管廉尺怎么给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睡一觉醒来立刻又变得干燥杂乱,枯槁如草,脖颈上也开始出现了很深的皱纹,脸上还好一点,却有些褐斑,那大概是一种良性的皮肤癌变——但廉尺知道,若是那人修为没有退步的话,断不会如此,因为那代表了生命精华在不断流失……

    老头开始每日里的昏昏欲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七八个时辰处于睡眠状态,即便如此,也是经常与廉尺说着说着便又睡着了,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后又清醒过来,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无意识状态的。

    但他每日里还是要去山洞中看那石壁留字,也唯有在那里,他才不会睡着,不会陷入无意识的昏迷状态,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心神在上面,只想找出其中的剑意真理。

    就连小貂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常常忧心忡忡地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床上的廉甲——他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了,整个下半身几乎没有知觉,小貂在他腿上又咬又挠的时候,他只当小东西在和他玩闹——天知道它默默低着头的时候,眼眶里都是浸满了泪水——他看不见,他的视力已经变得很差,除了看山洞里的那块石壁,他似乎再不能看见其他细小的东西,就是看那石壁上的字迹时,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锐利,需得由廉尺在一旁给他打着火把……

    一切迹象都表明,他的时日无多了。

    于是廉尺的菜做得愈发的勤了,一顿饭十几二十道菜,从来不带重样的,每次开饭,缺了腿的八仙桌上总是摆满了各种美味,就像是个小型的满汉全席。但廉甲往往只能喝得下几口汤,精神好的时候至多再吃两口菜,每日的进食量少得令人心惊,明明没有胃口,却总是摆出一副美滋滋的样子。

    其实廉尺知道,所谓补身子这些都不靠谱,那点营养算什么,小貂每日里都会去后山拼了命的找各种灵草,虽然只是偶尔有收获,但那些灵草中蕴含的天地元气也不是简单几道菜能比的。

    但他就是想做点什么。

    他想起前世看电视剧里,病人临死前,几乎所有医生都会对病人家属说:想吃点什么就吃吧。

    那时他只觉得有些无法理解,心想为什么电视剧里都一个样,总是让吃点什么?

    可是到了如今,他才有了切身体会。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除了这个,他还能为那人做什么呢?

    他只剩几个月的时光了啊。

    他现在除了修炼,唯一想做的,就是想好好陪着那人过完剩下的日子。

    梁弯弯似乎是猜到他的心情,除了偶尔带点丹药,也不再经常过来了,大概是想给两人多留一些空间。

    廉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开始传授廉尺各种剑法,不管他理解的不理解的,不管自己已创出来的完整剑法,或是还未成型仅仅只是一个构想的,一股脑的全部说给他听,让他先记住,日后再去练。

    那一日,廉甲讲完剑,对他说道:“你每日做那么多菜,其实没有必要的,我知道你这孩子面硬心软,想让我走之前日子过得好一些,但我食之无味,又何必徒劳?人生在世一场大梦,说起来都是命,我大概此生命苦,你娘离我而去,你身子又……有些残缺,我时常在想,若是你娘尚在人世,你并非口不能言,能开口叫我一声爹,那有多好!”

    廉尺心中一颤,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出门而去。

    廉甲躺在床上,愕然看着他走出屋子,盘坐院中运功修行,银辉月光洒在他冷酷的脸上,好似更冷了几分,不由苦笑,这孩子还是与我疏离啊。

    廉尺坐在地上,凝神了半刻,待心神安全静了下来,在心里说了一句。

    等着吧。

    他想,只要突破到玄骨境,炼化喉间横骨,就能开口说话了。

    不死印真气全力发动,冲击死脉的极限修行,开始了!

    他拼了命地修行,拼了命地激发潜能,拼了命地燃烧血脉之力——实际上若不是体内还存着大量未曾消化的丹药灵气,像他那般不要命地修行法,或许他死得会比廉甲还要早些也说不定。

    当然收获也是不菲的,如此几个月下来,廉尺体内经脉变得极为宽广和强韧,体内也再无死脉——那些死脉已经不能称之为死脉,只是破损,基本上已经和正常人无异,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恢复原样。

    真气数量较之从前壮大了许多,虽说境界仍是未能突破,但死脉完全修补后,他的真气数量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精纯度胜过从前无数倍,绝对是同境中最为强大的!

    廉甲看不到这些,但若是余暇陈珀之流看到现在的廉尺,必然会无比震惊,因为他不止变得真气精纯无比,肉身也被那《不死印》淬炼得强悍至极。

    盖因《不死印》已具备雏形,深印心中,每时每刻都在自行运转,自动激发体内那大量的灵气,形成与火爆真气的直接对冲,无形中达到了淬炼肉身的效果。

    可是他最想要的境界突破,却始终不能如愿,还差一步,就差一步……

    廉甲老得越来越快,已经满头白发,再找不着一根青丝,脸上不只是褐斑,也多出了许多皱纹,精神也变得越来越萎靡。

    他知道这是那人的生机开始逝去的迹象。

    大限到来,寿元断绝,生命枯萎,然后便是……死亡。

    他于是变得没来由的心慌,除了尽可能给廉甲做各种好吃的,每日里陪他说话,剩下的时间就是修炼,修炼,再修炼……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叫那人一声爹。

    说起来挺悲哀的,似乎是每个正常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到了他这里反倒要拼了命去争取,还要和死神互相赶时间,他并不在乎,但这似乎对那位老人并不公平。廉尺想。

    这一年的僰山后山,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有时炊烟随风会飘得很远,在天气特别清朗的日子里,随着轻柔而持续的微风,一直传到僰山外门的主峰上,甚至许多外门弟子都闻到了,不过那时香味已经很淡,翻腾几下,在许多人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后,就渐渐消失了。

    许多外门弟子回忆起那一年都觉得很奇怪,一辈子也没闻到过的各种食物的香味,会在某个有风的日子传遍僰山上下,却从来没人找着过香味的源头。

    有人说僰山上隐居了一个活了很多岁资历很老的蜀山前辈,在用各种珍贵灵根仙草烹饪,只为了满足他那奇葩到极点的口腹之欲。

    他们不知道,那些香味的源头,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穿越者对他这一世唯一在乎的人全心全意做的一点事情,是令他不再对人生产生自我怀疑与负面情绪的精神支柱。

    那一年的炊烟袅袅,比云淡比风轻,带着这个时代没有的各大菜系的香味,和前世的一丝烟火气,飘摇摇传遍了整个僰山。

    那一年的炊烟,若是可以……

    他其实愿意将那一年换做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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