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宽没有注意房间外“乒乓乒乓”的声音。他正撑起瘫软的手臂,爬进床铺底下,捡拾掉落的手机。

    一个下午的修炼,他仿佛是把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压榨到了手指上。他的修炼,是被口袋中,手机的静音震动打断的。

    勉强接听了电话,不等他开口,一道急躁的鬼吼,震耳欲聋从听筒中传出。

    “出事了!老大和嫂子分了!快回学校!”

    林宽“蹭”地起身,顾不得无力的手臂,惊愕地张嘴,震惊不知该说什么。

    黑暗中,他跌撞下了床,一个不留神,脚没有踩稳,身体狠狠地砸在地上。重重的“扑通”声夹杂着他的惨叫,手中本就轻轻抓着的手机也飞了出去。

    林宽那叫一个急,顾不得揉擦一阵阵生疼的手肘,也没有留意从厨房传出来的奇怪声响。

    他急忙撑起身体,摸索着找到电灯的开关,终于一番折腾,找到了被甩到床铺地下的手机。

    无奈地看着空荡荡地手机背后,又迫不得已开始寻找不知道飞到哪儿去的电池。

    该死,要紧关头就出故障,若不是看在二手实在便宜的份上,他才不买这个牌子的产品。

    终于在那块变色成暗红的墙壁边上找到手机电池,好不容易才把手机组装完整,他迫不及待地给疯子挂电话。

    至于其他掉在地上的东西,他也顾不得仔细查看。

    该死,占线。

    他抓过茶几上的单肩包,打开门,正好和厨房中冲出的房东两人撞上,他匆匆地对突然怪异地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道:“今晚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他没顾得上关上房门,直接开了套房的铁门就往外赶。

    女房东怔怔地盯着关上的铁门,募然转头看向林宽没有关上的房间。

    她抱着男友的手臂,缓缓靠近房间的木门。

    “不要,”一向说话声音很轻的男房东倏地拽住他,大声道,“不要进去。”

    她呆着眼,渗人的眼白中,有明显的血丝。她没有回话,只是更加抱紧了他的手臂。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没有勇气再看这个房间一眼。

    现在站在这个房间门口,她似乎又想起了曾经那张甜甜的笑脸,热情邀请的甜点,似乎又听到若隐若现的啼哭。她眼角的余光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闪

    “啊——”

    ——

    ——

    林宽一直从五楼飞奔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门前,他也没有注意控制自己快得吓人的速度。四五个台阶直接一步跃下,节省了不少时间。

    还是没有打通机,一直都在占线中,他焦急地看了一下时间,老大和老三今天应该是在学校,现在八点三十分,如果能够在九点之前到车站,他还可以赶上末班车回学校。

    他点头和门口的那个年轻的保安打了一个招呼,那个保安正要对他说些什么,突然一声尖锐的女声的惨叫在这片小区回荡。

    保安的脸色一变。

    林宽没有从已经畸形的尖叫声中辨认出那是刚刚见面的女房东,他现在也没有好奇心去探究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一边走出小区,一边抓着手机继续打电话。

    “大宽,你刚才怎么了。”带几分油滑的腔调,从听筒中传出。

    听得出对方所处的环境非常吵杂,林宽吼道:“你说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古和嫂子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林宽多年室友陈风,相交甚笃。

    疯子的声音其实很疲惫,甚至是有些沙哑。只是被大宽一吼,他的嗓门也大了起来,叽歪了几声国骂,才道:“我和老古在学校北门的大排档上,你看看能不能赶上最后一班校车,陪陪老古”

    “行,你先陪着老大,我正在向车站赶,我到了再说。”咬了咬牙,他挥手拦住一辆的士。当然不能开去学校,目的地是车站。估计只要交个起价的钱就够了。

    等林宽坐上昏暗而且空荡的开往学校的公交车的时候,还需等十多分钟才能开车。林宽后悔地想,没有打的其实还是可以赶得上的,冲动是魔鬼。一冲动,一顿饭钱就没有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出租的房子中,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所有的住户都在一阵一阵的惊恐尖叫声中不得安宁。甚至小区的保安已经开始打电话给110来处理。

    林宽在摇摇摆摆的末班车上,回想的室友古剑清和他女友已经两年多的恋情。

    古剑清来自山农人家,宿舍里年龄最大,只是“剑清”两字和其本人形象相差甚远,换成诸如“黑斧”“刀狂”之类,还颇为吻合,完全是一个粗壮黝黑的程咬金在世,张飞附身。一百八十的身高配合上三百六十的吨位,每平均一厘米的高度就有整整1公斤的分量。把他撂在天平上,正好平衡了寝室内的另外三人。

    习惯的大肥肉大碗饭的思想,把他生生地养出了这么个大块头。

    最是令人感到妖孽的是,除了身上的大块肉多了点,要论家世无家世,论长相没有长相的老大居然和一个清秀可人的妹妹偎依着过了两年。据老大欠扁的说法,他们还要在一起六十年。酸得倒牙…………

    嫂子江云敏是汉语言的师范生,清州本地人,也是今年毕业。她和老大在大一下学期就开始互有好感。至于他两是怎么折腾上的,这是连疯子这个八卦之王还没有搞清楚的秘密。

    江云敏不是那种放在人群中一眼就会注意到的美女,但是说她黛眉如画,肌肤如雪是一点也不夸张。她言语温文,长丝挽成如云的发髻,钻研在古代汉语中的日久形成的气质虽不醒目,却是异常舒服。

    她不是最美,但是她可以说有着男士最想藏回家的温贤。

    等他和老大公开走在一起到现在两年多时间,还是可以听到校园中不忿的哀号。何止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根本就是一朵幽兰落在粪坑中。连最力挺老大的宿舍同袍,在他们恋爱的初期,都时不时的问老大不是被她雇佣为大学中的临时保镖吧!

    但是两年多的时间过去,熟知他们关系的人,没有再对他们的相恋心存质疑。

    今晚的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

    林宽并没有看到这两人存在什么危机的地方。可以说老大和嫂子是他所看到的最和谐的情侣了。老大的温厚和嫂子的体贴,曾让林宽这个从来没有恋爱经验的家伙心中暗暗拿这一对的恋爱当做示范的版本。

    他们怎么可能会分手?!

    听陈风的口气,老大似乎在借酒浇愁。

    他有些担心,他们宿舍一向都是很铁的交情,不知道是否会为兄弟两肋插刀,但是兄弟遇到麻烦他们还是义不容辞的冲上去。

    古剑清是个万年的好人,外表五大三粗但是内心忠厚老实,几年都没有见和人有过争吵,更别说嫂子的个性是公认温和。他们吵架拌嘴都很少,别说会分手了。

    行车中,陆陆续续有人上车,大约因为夜晚路面通畅,林宽在十点前赶到学校。

    林宽来到学校北门的大排档,穿行在一个一个犹如红灯笼的帐篷边。找到陈风所说的那家大排档时,看到的只是熟悉的舍友守在外面,没精打采地低着头。

    陈风和林宽的床铺,共用一个楼梯,用陈风的话说,他俩是同床不共枕,脚心对脚心的兄弟。

    陈风,外号疯子,性格很好,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丹凤眼薄嘴唇皮肤薄透,连身体都削瘦地被班上的女生嫉妒群殴。一向不爱多管闲事而且在班上显得十分沉默的林宽,对于大学同学的了解大多出于这小子之口。

    总而言之,就是宿舍八卦之王。

    四个室友,林宽和陈风的性子最合拍,关系也最铁。

    林宽上前拍上陈风的肩头,刚想问些什么,立刻就被陈风拖到一个角落,陈风这时已经发现了林宽光溜溜亮蹭蹭的脑门,眼神怪异地盯了几眼,好在这样的情绪下,他也没有多少心情去大肆嘲笑。

    “说吧,现在如何了?怎么不进去?”林宽双手交叉在前胸,直接忽略了疯子的眼光,坦然地说道。他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学校,总不能让他一头雾水,没个准头。

    “嫂子在里面,和老古说话呢!她原先还在外地实习,今天急急请假赶回来的。”陈风有些羡慕说,他在学校的三年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但是总是不能从一而终,他的恋爱更像是一种游戏。然后他怏怏地摇摇头,凑上来小声道:“八九不离十,是嫂子家里出问题了。”

    林宽一惊,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老大的家庭世代务农,老大上学的第一学期,就掏光家里的所有积蓄。后来一分钱也没有花家里,拼了老命的打工赚钱。而嫂子的父母一个主任医生,一个护士长,老大曾经就担忧过她的父母能否同意她的选择。最终,担心还是成为了现实。

    “你说,嫂子的老妈狠不狠,她只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老古能在清州买到一套房子,二话不说,绝不反对。

    你说,就我们这刚出校园的薪水,连房子里的马桶都买不起,更别说贷款首付了。你也知道老大家的情况,别说支持,老大肯定要每月拿钱回去。”这些事情都是陈风从已经喝得七八成醉的老大口中探来的,“老大的口气是不想拖着嫂子受罪。你也知道老大下了狠心就从来不改的脾气。”

    陈风讲着讲着,突然对着天上挥了拳:“什么世道,俗,太俗,我最讨厌这么俗的事。”

    林宽默然,老大是个汉子,在小事上从来不过多计较,但是在这种事情上,除非突然中了福利彩票的大奖,要他回心转意太难了。

    “林宽,陈风,剑清睡过去了,你们帮个手。”就在林宽和疯子无奈地静立着,背后传来江云敏的招呼。

    女孩站在帐篷的门口,表情是一种让林宽和陈风有些忐忑的平静,更准确的说,是面无表情。

    林宽点点头,小跑进帐篷里,陈风一愣,随即也跟上去。

    老古在大排档油腻的桌面上埋头趴着,凭借三年多的相处,林宽一眼就看出老古并没有真正睡着。

    老大,你连我都瞒不过,别说外面那个和你朝夕共处,心思细腻的女孩了。

    林宽虽然见不惯古剑清当一只鸵鸟,也只能无奈配合地抬起古剑清粗壮黝黑的右臂,架到肩膀上,准备等疯子进来来一左一右将古剑清拖回去。

    未料想象中的沉重并没有到来,他只是微微感觉肩膀一沉,瞬间古剑清整个人都被他提起来了。

    古剑清的眼皮抖了抖,但是林宽并没有看到,他傻傻地扛着有自己两倍重的舍友,从不曾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

    “哇,”进入帐篷的疯子震惊地瞅着林宽,嘴角抽搐,口中有些结巴地嚷着:“大……大宽,你剃了个头就……就……”

    林宽被这小子一嚷,倒是从震惊中回过神,镇定着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地道:“这里不用你,你结账去。”

    他的右手拉住肩膀上古剑清的右手,左手伸到老古的后腰上,抓住他的裤腰一提,在陈风傻乎乎地眼光下,满身都是酒气的古剑清,双脚凌空,生生被林宽抬离地面。

    林宽踢开地上的啤酒瓶,扛着个大活人,威风凛凛地走出帐篷。

    如果不是目前老古正出于情感危机的关头,林宽真是会控制不住仰天大笑,这种感觉太爽了。

    夜市在学校的北门外,林宽一路提着三百多斤满身都是肌肉疙瘩的老古从最偏角的大排档,一路过关斩将,顺利到达学校北门。

    陈风跟在他后面,一路上嘴巴一直都合不上。用他的话说,林宽和他同床不共枕了四年,他不会连林宽几斤几两都分不清楚。就林宽那身子骨,别说被这么抬着古剑清走,就是被古剑清的熊掌一拍,就该碎了一角。

    难不成这几年林宽都在扮猪吃老虎不成?

    陈风又偷偷瞄了几眼缓步走在他身侧的江云敏,只见她一脸沉静,心思莫测。

    陈风暗自摇摇头,该他们自己解决的事情旁人也插不上手。突然,他发现已经走到学校空旷的道上的林宽在路边停住脚步。

    “大宽,我说你背不动了吧,一个人逞什么强。”陈风赶紧冲上去,他想乘着两人没倒地之前撑住他们,免得扛着老古的大宽狼狈倒地。谁料,却看到林宽一只手扶着古剑清,一只手拿着手机,轻松地在打电话。

    “是,我在学校。”

    “……”

    “对不起,学校的最后一班车已经没有开了,我不可能出去。”

    “……”

    等林宽放下电话,想要再次提起古剑清向前走,立刻被跳到他面前呲牙咧嘴的疯子拦住了。

    “兄弟,真不要我帮忙?”

    “不要,”眯着眼,林宽的一点也没有满足陈风的要求,继续轻松地抬着老古硬邦邦的身体,倒像是抬着一个空心的人体模型一般走回宿舍。

    江云敏也没有和他们多说些什么,在路过女生宿舍的时,向他们点点头,默默地进去,甚至没有回过头多看他们一眼。

    两兄弟连同酒醉不愿醒来的老古,他们默默地在空旷的路上走着。

    突然,林宽开口,一说话就把陈风吓了一跳。

    “刚才警察打电话给我。”

    “大宽,你老实告诉我,没有发生什么吧?”陈风觉得今天晚上一惊一乍的厉害,还真没有个停歇。

    林宽何尝不是这么认为,被只在安全报告会上看到的警察同志询问实在是一种别样的感受。

    “他说我租的房子出事了,就在我出去不久,问我现在的情况,我告诉他们在学校,现在不能回去。”他压住挂在身上想要挣脱的老古,着实享受了一番力压弱者的感受。

    “宽……大,大宽,你放下我!”偷偷假装昏睡的老古感觉到江云敏离开,终于可以摆脱被林宽单人扛着丢人现眼。却不想竟然被比他瘦小太多的林宽压住,古剑清带着几分醉意,低声吼道。

    “喝!老古醒了,”陈风正听着林宽的描述,猛然发现老古没有睡着,惊喜地大叫。

    林宽放下老古,却发现古剑清连站都站不稳,只好又扶住他,和陈风拖着古剑清回到宿舍。

    “大宽,”被冷风吹出几分清醒的古剑清声音低沉地问林宽道,“你房子没有事情吧?”

    林宽无语地看着老古,粗犷地脸上写着关心。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直视古剑清黝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古,你就甭关心我那破房子了,我也才交了一个月房租,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除了今天花了一个早上时间凝结的那个小豆子,不过又有谁会认识它呢?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你的终生大事比我那破房子重要几百倍,你说,你刚才为什么不和嫂子好好说,你相信嫂子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吗?有什么事情你两人好好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陈风点点头,对林宽的话表示了深刻的赞同。

    古剑清撇开林宽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粗糙的手指紧握成拳,他不想表示什么,他也从来都是口拙的人。林宽的话每一句都像巨斧劈砍他的精神,他甚至都能在脑海中勾画出云敏落寞和彷徨的表情,可是他依然倔强地贯彻自己的想法。

    古剑清是一个思想是极其的朴素的人,而这种耿直的朴素决定了他一旦将某件事情坚定下来,旁人几乎没有可能扭转。

    他大步向前走,被酒精熏陶过的脑袋有点控制不了身体,使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摇摆和蹒跚。

    林宽和陈风无奈地对视,追赶上好友落寞的身影。

    激将也失败了,下面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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