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胤建元十一年,九月。

    上京南街,悦来酒楼外。

    “快走!”

    一老头被两一胖一瘦的年轻店小二赶出门来,摔倒在门口。

    “你这老头,怎天天来骗吃骗喝的?”那胖的店小二说道。

    “我的酒……”

    那老头满头蓬垢,衣衫褴褛。只见他也不理会那两店小二,却自顾满地找那同他一起被赶出的酒葫,然后靠着石阶坐起,继续悠然地喝他的酒。

    “你快些到别处去吧,别整天在这碍了我店的客人,要不等老板回来我们可担负不起。”

    那瘦的店小二说着,便和同伴走进店去了。

    老头继续喝着酒,一副满足自在的神情。许久,他抬头看了看天,只见黑云密布,疾风乍起,一派暴雨骤至的气象。于是,他站起身升了个懒腰,延着渐渐稀疏的街道,混在人群中,逍遥地向南门而去。

    而这幕,却被坐在酒楼二楼的连城杰看得明白。

    连城杰一边喝酒,一边看向混迹在人群中远去的老头的背影,眼中尽是羡慕之意。他想着自己老了时候,假若也这般自在快活,也不失为已人生美事。但转念,他看向这黑云压制下的城池,商铺林立,行人接踵,他经不住摇头叹气起来。

    两年以来,连城杰一直遵照着师父师娘的嘱托,寻遍关中三关八十一县,都没有关于师姐的半分线索,却因连日大雨,在这上京又停留了三日,缓了东进函谷河阳城的脚步。今又逢暴雨,心中多少有些怅然。

    而悦来酒楼内,没一刻钟的功夫,便挤满了人。连城杰从二楼看下,只见有衣着华贵者,也有粗布麻衣者,更有衣衫褴褛者。店小二也没有再去赶那些衣衫褴褛者,而只顾着招呼已坐上桌的客人。他看着他们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恨不得多长几支手脚。

    “往年的关中到了九月已不再有雨,可是今年怎么阴晴不定的,而且雨量是越来越多,越下越大。”

    “是啊,这鬼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啊!”

    “再这样一天一场大雨地下下去,我们那些货物可就真算完了。”

    客人们坐定之后,望向窗外,不禁都低头叹息。对于这连日的暴雨,多数客人与他一般,心里充斥着抱怨,却又是无可奈何。

    暴雨如期而至,整个世界只有惊雷、狂风和雨水落入青石板的声音。

    “江山为主,来人作客。各位客人,且让小老儿说些故事与大家听听,以遣此无聊时光或添些酒意吧。”

    不知何时,一老头立于离连城杰十丈开外的楼梯口,向楼上楼下的客人拱手道。连城杰望去,只见他花甲之貌,着装朴素,却精神健硕。他慢步而下,走到楼梯正中间的位置,便倚着楼梯酒楼梁柱站着。

    “周老头,你今又说些什么故事啊?”

    一忙得满头大汗的店小二,站在楼梯正下方的出口,一脸无奈地看向上方,说道。

    “就说此地南门外山中的那石壁的故事吧。”

    那被店小二称作周老头的老人慢慢说道。

    “那只是个传说罢了,都有几千年了,谁不知哦?你说它作甚?”那小二奇道。

    “是啊,那些故事都只是个传说而已,你说它作甚?”

    客人中,也出了厌烦的声音。那周老头见大多数客人只顾吃酒也不理睬他,便大声道。

    “你小子怎知这其中的缘故呢?话说这石壁啊,是一书生留下的。此书生名赵晨琪,乃一落魄书生,这些你们想必都是知晓的。只是,南山石壁,书迹斑斑,字字深刻,上曰‘:情至真处自伤心,人生若卿不梦中’。你可知却是为何啊?”

    “为何啊?”那小二挠了挠头,问道。

    客人们也抬起头来,望眼向周老头。那一双双眼睛,有的透着惊喜,有的藏着期待。其实大家都知道,甚至连连城杰也是知道一些的,那是关于一个落魄书生的,但也只知仅此而已。就像每个人都知道这悦来酒楼是一家千年老店,几经转手至今,只知它的创始人姓黄,而关于他的生平一概不知一样。

    周老头看向众人,又看向那店小二,微微笑了,仿若一个超凡脱俗的仙人。

    “周老头,这我还真不知。”

    那小二说着看向周老头,脸颊有些红了,再看向众人时便低了下去。

    “此句是赵晨琪书不假,还是为了一女子。女子乃城中李家二小姐,单名一怡字。”周老头道。

    “李二小姐?”

    众人眼中透着惊奇的目光,连店小二也抬起头来看向周老头,满怀期待他即将述说的故事。只见,周老头走下楼去,走进客人中间。连城杰也站起来,走到二楼廊边,只见周老头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又望向众人,却不再说话。

    众人疑惑,便问:“这李二小姐为何人,那赵晨琪与她又是怎样的关系?”

    “这我就不清楚了。”周老头道。

    他这一句回答,着实吓了众人一跳。连城杰手拿酒杯,喝下一杯,又看向了楼下的周老头。他真不知道这老头为何会这般说,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周老头将会讲什么样的故事。

    “你这老头,怎的这样,话说开头,却没有了结局。”

    “就是就是。”

    一满脸胡腮的汉子吼起,众客人也附和着。

    只见周老头又轻啜了一口茶,看向那满脸胡腮的汉子,又看向众人,微微笑道。

    “我虽不知这赵晨琪与李二小姐有何故事,但关于赵晨琪我还是知道一些事你们不知道的故事。”

    “那说来听听。”

    此时,屋外惊雷响动,暴风骤雨。周老头看了一眼窗外,又望了一眼众人,说道。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轻书生很有才气,但屡试不第,遂上终南之山隐居。后来书生名气渐大,朝廷征辟入朝为官,书生便满心欢喜地下山,梦想着光宗耀祖,飞黄腾达。但下山途中,书生路遇一山洞,见洞內有两位年长者正在下棋,书生便立于一边观棋,黑白之间精妙的对弈使其忘了返回。后经老者提醒书生才欲匆忙下山,临走时却发现自己的书籍已经朽烂,一老者见此情状,便从袖中取下一卷竹书赠送。书生下山后,所见却令其一片茫然,发现原来的城郭、村庄早已变换。经打听,书生方知时过千年,说起下诏征辟的朝廷,百姓多不曾听闻。书生苦思冥想,悟出下山时必是误入了仙境。书生再去寻时,却是不得,只得从怀中抽出老者赠与的竹书,却见书中文字不是今文,艰涩难懂。”

    “这那跟哪啊,怎做官又下棋的?还有这故事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啊,周老头?”那店小二又挠着头看向周老头,一脸疑惑。

    “你这老头,怎可用古人的‘烂柯故事’来欺骗世人呢?”一书生样子的客人道。

    “对对对。”那店小二道。

    “老人家,你可不能用王质砍柴的故事来欺瞒世人啊?”连城杰微微笑道。因为这个王质的故事他在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总是偷偷去翻阅家中收藏的那些奇闻异事的书,父亲还以为他刻苦专研追求功名,还很是欣慰。

    “对,就是王质砍柴的故事。”客人们纷纷附和道。

    “众位客官,此言差矣。”周老头看向连城杰摇了摇头,然后满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神州之上,上京之南七十余里处,一东西走向连绵几百里的巍峨山脉高耸,虎踞关中,俯瞰中原,此山谓之终南。其山之北有辰胤上京自不必说,再有大河,亦称“黄水”,水之阳乃中土重镇‘河阳镇’,亦名河阳城,河阳城依函谷关而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西入关中必经之地,扼天下之咽喉。至于山南之地则为万里深山,世人多将其由西向东各称为:蜀地、巴地和楚地,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终南之山,最高有九峰,毅然高耸入云间,常年浮云遮掩环绕山腰,世人不得窥见山顶真容。终南山峰峦起伏,山林密布,奇岩飞瀑,异兽珍禽,无所不有,景象奇峻、幽险、绝美,天下闻名。千百年来,世代相传,远端之上乃天宫福地。曾有好事者欲探其虚实,攀山而上,却是不得而终。其实,云端之上为一道家修仙门派,号终南。”

    周老头说道这里,正欲继续,忽听客人中有人道。

    “终南闻名于神州浩土,扬名于海外夷岛。故此,慕名而往者络绎不绝。及至今日,终南门下弟子已近两千余人,高手如云,声威显赫。与‘久天寺’、‘归乐谷’、‘无音阁’并称当世四大门派。而掌门玉机子,修道极深,功力超凡,更是当世一等一的绝世人物。”

    “周老头,你刚再说赵晨琪,怎的又扯到终南了?你每次都是这样,说着说着都能扯到海外仙山去了。”那店小二似乎很是知道周老头这侃大天的本事,便笑着说道。

    “是啊,刚说赵晨琪,你怎又扯到终南了?”众客人也齐问道。

    “各位可知,终南的开派祖师是谁?”周老头问道。

    连城杰看向周老头,自己也是不自主地摇了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这终南的开山祖师是谁,他也知当世掌管终南的是玉机真人而已。

    周老头见无人应答,又继续道。

    “世间相传终南开派祖师本是一落魄书生,潦倒半生,郁郁而不得志。然在其三十九岁那年,偶遇一白发道人,两人一夜长谈之后,他便立志远隔尘世,拂袖随白发道人修道炼仙而去。忽忽三十年,书生潜心修习,颇有成就,乃出,几番江湖风雨之后,独霸天下。在书生七十九岁那年,云游至此终南之山,观其山之象数,钟灵奇秀,聚天地灵气,乃一绝好之地。遂登山,餐风饮露,愈加刻苦修真炼道。尔后,于终南之山最高峰‘缥缈峰’上,开宗立派,名曰:终南。书生自号‘重阳子’,后世子弟多尊之为‘重阳真人’。”

    “重阳真人?”众客人道。

    “重阳真人未出家之前,本名赵晨琪。老者赠送的竹书是一上古神兵古卷,期间蕴含着拯救沧桑众生的力量,却也是毁天灭地的力量。赵晨琪便是依靠这本古卷创立的终南,并使之成为几千年来的玄门正宗的。”周老头继续道。

    “这怎么可能?”众客人很是疑惑。

    “是啊,你怎知道?”那小二也问。

    只见,周老头不理睬众人,继续轻啜一口茶水,站起身来,走向酒楼门口。然后转身,看向站在二楼的连城杰,微微笑着,良久才说道。

    “是也不是?”

    连城杰一脸茫然地看向周老头,不知他何意。连城杰心想难不成这老头把自己看成是终南的门人了?连城杰虽一脸疑惑,但转念一想,这老头肯定是胡诌的,随即也便不再多去看周老头一眼。

    “世人听我言皆为慌,却非要寻根问底,又何必相询。”

    说着,周老头便要走出门去。

    “周老头,这大风大雨的,你要去哪?”那店小二问道。

    “小伙子,这三个月来多谢你照顾了,到老朽该走的时候了。记住我的话,好好在这家酒楼干,五年后就能娶房漂亮媳妇了。”

    “嗯,我记下了。”那店小二点头道。

    “来时风雷去时雨,世间飘零真逍遥。天南地北五十年,却是无言对终老。神仙天降多磨难,朝野正邪不分明。情难断处冤魂驻,江湖相望亦长安。”

    周老头一面吟诗,一面走向雨中,向南门而去。

    “啊——”

    “原来他是仙人。”

    “那可不好说,有可能是魔人。”

    突然楼下众人个个称奇,议论开来。连城杰闻之,立即从二楼看下,只见众人围在酒楼大门,看向外边。连城杰走到窗外,向外看去只见周老头不曾撑伞,但走的过路,雨水竟似从天上分开,竟湿不得他半点。

    直到周老头消失在暴雨中,消失在街角,连城杰才缓过神来。连城杰快步下得一楼,推开还未散去的众人,奔出门去,向着大雨深处,向着周老头所去的方向。

    连城杰心想,也许这老头知道师姐在哪里。不由地,他心里异常兴奋,加快了追赶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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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1征辟制,是汉武帝时开始推行的一种自上而下选拔官吏制度,分为“征”和“辟”两类。

    2终南捷径,语出《新唐书·卢藏用传》:“(卢藏用)与兄征明偕隐终南、少室二山,……始隐山中时,有意当世,人目为‘随驾隐士’。晚乃询权利,务为骄纵,素节尽矣。司马承侦尝召至阈下,将还山,藏用指终南曰:‘此中大有嘉处。’承须徐曰:‘以仆视之,仕宦之捷径耳。’藏用惭。”

    3烂柯,语出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原文载:“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二0一四年七月二十五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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