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间时间仿佛流得格外迅速。一弹指,马车早已跨入了徽州大郡,小道上慢慢多了人声。因不能与皇帝一行走一条官道,入境的第一站便是较为偏僻的平淮乡。

    平淮乡乃徽州与鲁南相交,地势始而由缓入急,再往南便是一片丘陵地带,高高低低,碧树如盖。此地并不算富裕,然民风淳朴,背靠环山,面朝秦淮始源,形如聚宝之盆,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风水宝地。历年进士不少便是从这小县城中脱颖而出的,然其百姓乐得安居,并无更多进取之心。

    自马车下来,梅雨时节的小城沉静而温婉,笼在一片水汽之中宁和如卧。

    宋磊明显还未解气,稚气未脱的小脸鼓成个包子,黑漆漆的眼睛瞪着祁无雪,小嘴闭了个严实,生怕一句不讨喜,就被大卸了八块。真想不通自家老板怎会狠心把自己塞给如此可怕的婆娘,空长了一副好皮相。

    王鄞见状,笑呵呵地上前,俯身微笑着摸了摸宋磊的朝天髻,整个一温柔体贴大姐姐:“乖,不生气啊,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小石头。”

    宋磊好容易感受到温情,正感动不已,听到那称呼,先是一愣,继而一脸哭丧二话不说便掩面甩袖而去——没一个正经的好人!

    阴雨之际天色暗地极快,晚饭后便全黑了下来,祁无雪是个不安分之人,出门探手一试,发觉停了雨,便高兴地回身拉着王鄞一同出去散了步,全然无视了欢欣雀跃地想要跟上来的宋磊。

    宋三石望着两个女人手牵手往外撒欢地奔去,心情犹如秋风扫落叶般萧条:难道最近姑娘都不喜欢自己这种可爱的美男子了吗?难道不应该上演一场两个人为了抢着跟自己玩而争得头破血流的戏码吗?!

    步于平淮乡最热闹的南街,秦淮水从喧哗闹市欢跃而行,不远处的黛山在夜里影影绰绰,又有弯月细细一勾,水光山色月清姿,着实赏心悦目。

    两人并排靠于十二桥洞的主桥之上,河面朝南便逐渐开阔,潋滟暗色中远远地亮着诸多闪闪渔火,静谧平和。

    祁无雪望一眼王鄞的侧脸,霜白笔挺的鼻尖,玲珑下颌,她只如此静静不动便风华自成,将这无限景致皆比了下去。

    世间之事千变万化不可捉摸,却终究难离其宗。不过入了眼,走了心,便再难脱身罢了。

    祁无雪背靠栏杆无声地笑了,她闭上了眼面着风,因此错过王鄞不经意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写满了少见的温柔。

    小县城眠地特别早,不一会熙攘的南街便只剩了稀落匆匆几个行人。

    趁着还未打烊,祁无雪兴致勃勃地扫了许多当地小吃,满满抱了一怀,还不由分说买了两份,非得让王鄞也入乡随俗。于是结果便是两人愁眉苦脸地吃了撑,于是祁无雪又有理由拉着王鄞继续闲逛,美其名曰——消食。

    县城极小,除了几条大街便皆只剩了民居与幽静小巷。漫无目的地踢着石子走着,前方巷口似聚着不少人,个个伸长了脖子围个小圈,中间亮着灯火,想来是聚众赌博闹事罢了。

    可祁无雪这个好事之徒还就顶喜这等闲事,三步两步上前干脆地拨开几个人,透着缝一看——人群围着的竟是个俏生生的小白脸,眼珠子机灵得很,桌上摊着许多算命占卜的卦象,只是态度极傲慢,此时正不耐烦地挥了手驱散人群,口中嚷嚷着“到点了啊,从哪来回哪去啊……”。

    一看便是江湖骗子,这淳朴的百姓觉着新奇,赶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散开了。

    祁无雪望着这人蹙了回眉,又无所谓地笑笑转身想走,不料却被那算命的地抓个正着:“姑娘,我见你有些面熟,不若帮你算上一卦?”

    “可算姻缘?”祁无雪回身,想了想,笑着不正经道。

    小白脸拈着翘地半天高的山羊胡正色道:“十两银子,不多不少。”

    祁无雪微笑:“去抢吧你。”

    小白脸忙腆着脸:“逗你呢,相见便是缘,这样,今日免费帮你算可好?”

    算命小生得了祁无雪随手捏造出来的生辰八字,煞有其事地摆弄着卦象,半晌之后才抬了眼睛,认真地望着祁无雪的眸子道:“生于乱世,亦归属于此。游龙或凤,天命于此。姑娘并非寻常之人。”小白脸意味隽永地笑了笑,这表情与其头上那顶不慎歪了半边的高帽交相辉映,着实令人发笑。

    祁无雪毫不在意地挑了眉:“什么天命人命的,我只问你姻缘。”

    小白脸猥琐地嘿嘿一笑,漆黑的眸子在祁无雪与边上不耐烦地望远的王鄞身上来回一转:“这还用问吗,远在天边,近在……”

    没说完,旁边凭空出现一只手,捏着小白脸胳膊往边上一拽,动作粗鲁,声音却极为恭敬:“终于找到姑娘了,教主可担心你了。”

    小白脸嘴角一抽,有些惧色,却还是不示弱地嚷嚷:“要她管?!告诉你们死变态教主,老子还生着气呢……”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不慎却把粘得不严实的山羊胡扯下一半来。

    来人带了黑色面纱,只露了一双沉稳的眸子,冲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祁无雪略一弯腰:“郡主见笑。”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耷拉着一半胡子的“小白脸”拖走了。

    那姑娘诧异地瞪大了眼,边连连后退边指着祁无雪:“原来都是真的,你竟是那珠锦郡主……”又猥琐地冲两人笑道,“没料到,珠锦郡主竟也是性情中人,也好这一口,嘿嘿……”渐行渐远,没说完,声音便消失了干净。

    王鄞掩口打个哈欠,不耐烦道:“玩够了没?”

    祁无雪起身,极其自然地顺手牵了王鄞身侧的手,亲昵道:“够了,回去睡觉了。”

    十指松散地相扣,轻轻甩着,肌肤相触,有些令人心悸。

    王鄞问道:“你认识方才那人?”

    祁无雪摇头,说:“我见过她,她没见过我。我与她相好有点儿交情罢了。”说着,又抿着唇笑起来,“想必小两口吵架呢,竟跑到这来。难得风华绝代又薄情寡欲的上思教主也有被吃得死死的时候。”

    “上思教主……可是女子?”王鄞似从前听闻过这名字,依稀记得其鼎鼎大名。

    “是啊,不仅是女人,还是个容颜永驻的老女人。”祁无雪点头,屏着呼吸小心望一眼王鄞。

    王鄞敛着眉眼,并未说话。

    祁无雪有些失望,吐口气,打个马虎眼便将话题扯了开去。

    女人与女人相爱,为礼不容。只是一想到她,却又好像有股子冲劲,它从心口破土而出,盘旋而上,化作激流锐石,不由分说地拉扯着自己,让自己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人靠近。这种感觉陌生而令人久久难以平复。

    王鄞从小家教甚严,唯一看得顺眼之人便是那被横刀夺了爱的礼部侍郎花容月貌的公子,然那心情与当下之感相较却是远远难望项背。

    是夜,王鄞失了眠。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写着写着脑洞大开,其实就是系列文的节奏辣~这个算命“小哥”就是下部的女猪哟,大家做好蹲坑不起的准备辣╮(╯▽╰)╭

    不过像我这么好坑品,蹲坑什么的根本不用紧张嘛!【抛媚眼

    笨蛋女猪终于开窍辣!下面就是*噼里啪啦轰隆隆各种擦枪走火宇宙爆炸……233

    ☆、第四十章 反正什么事碰上姐姐,我都有些力不从心

    接下来几日皆在马车上度过,行了大半个徽州,即将步入古越之地。古云近乡情怯,王鄞离了故乡这么些年,留在记忆中的不少却亦不算多,望着窗外起伏不绝的青山流水,心中却逐渐平静起来。

    邬水镇,徽越相交,交通重镇。西南有邬滩,为古战场遗址,伴邬水滚滚而过,其势壮观凄凉,多为文人墨客伤今怀古。

    因得了当日祁无雪吃撑了所剩下的些糯米甜食,宋磊对着死婆娘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一路上不仅死皮赖脸地粘着两人聊天,还端的不怕祁无雪的威胁了,只天真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朝天髻一抖一抖的,一副你奈我何的赖皮样子。如此一来,祁无雪倒还真束手无策了,只能对着三石小儿干瞪眼——好好的两人时光,就被这笨蛋童子给毁了干净!

    一到了邬水镇,趁着宋磊安置马车的空子,祁无雪赶忙左顾右盼地拉着王鄞走了远,省得到时候被那不知趣的宋磊瞧见,装着可怜又要黏皮糖似的缠上来做这个恬不知耻的夹心人。

    几天马车下来,腿脚有些酸麻,沿着镇中不宽的溪水而行,往西南方向走一刻钟便能到邬滩边上。将近黄昏,天宇因雨季一片昏沉,云团稠密粘滞着缓慢而行。空气倒是极为清新,暑气荡然无存,已无潮湿之感,直教人心神畅然。

    自巷口而出,青石板转而为田间石埂,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在一片整齐的油绿水稻之间穿行而过,伸手拨开尽头处半人高的密密芦苇,一大片青灰色砾石构成的石子滩便阔然眼前。

    今日的邬滩早已失了当日悲壮之情,被改成一个小小的码头,白天船只来往,亦是镇上百姓与外头互通有无之道。

    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邬水又不算平和,夜间出船自然极少,因此为数不多的船家都纷纷忙着系了船,戴着斗笠准备回去。

    祁无雪随手扯了个船家的袖子,直截了当道:“船家,我要租你的船。”

    船家大抵从未见过如此霸道之人,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便被塞了一锭银子。望着银子愣了片刻,恼怒之色立刻转为喜悦:“好好,明日清晨之前将船系回原处即可。”又望着两人好心叮嘱道,“不过最近世道有些乱,不知出了什么事,官兵查得可严了。对了,别看这里水急,沿河而下一盏茶功夫便能到骞石之下,那里水可平静得很呢,最适合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啊呸,交流谈心。”

    祁无雪笑着点点头,江风甚大,迎风而立,衣裾被猎猎吹起。船家似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俊俏的两个“男子”,走远几步之后还不住回头相望。

    滩上人走的七七八八,不远处有一家沽酒之所,卖家亦收拾着酒具准备离去。祁无雪二话不说便花了一两酒的钱买了剩下大抵四两的酒,其言辞之恳切,态度之真诚,沽酒小哥呆呆的竟觉得自己还赚了。

    王鄞自小便在水边长大,自然熟识水性,一上小舟便稳稳当当地站了直,倒是祁无雪之前天地不怕,一上来便大呼小叫,摇摇晃晃地扯着王鄞袖子煞白了小脸,再也不松手。

    邬水极宽,以浩浩汤汤之态起伏而下,夜色四起,周遭树影溶溶,水声涛涛,波纹泛着晶亮的微光。

    王鄞心有所动,便略俯身伸手浸于微凉邬水之中,感受水流淙淙。祁无雪弯着腰从乌篷中出来,寻着两个青釉酒盅,早已迫不及待一杯浅浅白酒下肚了。见王鄞此状,玩心一起,便顺势推了王鄞一把。

    王鄞岂是毫无防备之人,只微微一歪,立刻坐直了身子。转身瞪着始作俑者,祁无雪粲然一笑,正想弯腰赶紧继续缩回乌篷内,不想却被王鄞地泼了一脸水珠,祁无雪当场愣了个干脆。

    于是,两人便全然扔了桨不管,任由小舟随波逐流,而顾自在不算宽敞的舟内打了起来——自然,是“打情骂俏”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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