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鄞先反应过来,作势冷笑道:“那么想必昨日便是皇后与颦贵人的一场好戏罢,在场许多人看到,到时候众口莫辩,我可就遭殃了。”

    虞天熙皱眉道:“只是,昨日那事,颦贵人才是始作俑者罢?再怎么牵连也扯不到婉仪身上罢?”

    “只怕皇后才是背后的得利者,颦贵人受罚,我自然亦好不到哪去。”王鄞笑道,起身走至虞天熙面前,“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虞选侍有心惦记着。”

    虞天熙敛眉一笑:“婉仪说的哪里话,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说着,虞天熙又冲祁无雪俯一俯身,转身便离去了。

    “这演得又是哪出戏?”祁无雪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嗔怪地看着王鄞,“都是我媳妇整日就知沾花惹草,这下好了,可有的好果子吃了。”

    王鄞笑着在祁无雪腰上拧一把,垂着眼帘,略一沉思:“这虞天熙果真手段高明,心计之深,令人胆寒。”

    “你怎知虞天熙是那个作祟之人?端的金颦就不是?”祁无雪故作不快地问。

    “金颦比她来得早,而虞天熙却说路上便觉两人有异,要过来告知我,难不成这短短几步路她走得可比蜗牛还慢?”王鄞执着细颈壶倒了杯凉水,送至唇边抿一口,“算来她应是回了云绯馆,然左思右想不妥当,又出凤禧宫不小心撞上金颦在前,便过来颠倒一番是非,混淆视听罢了。只是,为何她要针对我?”

    祁无雪拈着从梳妆奁中拿来的一串红玛瑙,挑眉道:“大概亦不是针对你,只是你正好撞到了刀口子上,她便顺手拿你开刀罢。大概她只想悄悄地不惹任何人是非,谁料最后闹得人尽皆知。啧啧……”

    说着,祁无雪将红玛瑙手链串到腕上,对着窗口的阳光摆弄着,她的手腕莹白如玉,透过灿灿阳光竟有些透明之感,那玛瑙红得如血,像一粒粒温润的红豆,以相思相连。

    “从前此人被关凌霄轩之前,因不甘心大闹一场,当时我便觉得此人想法多,然而就是因为心思太多,却并不异常谨慎,才使得马脚露得到处都是。真真是人蠢还想学人卖弄。”祁无雪笑得一脸鄙夷,忽而侧身对王鄞道,“姐姐,这玛瑙真好看,不若送我罢。”

    王鄞淡淡道:“我这人都是你的,你想要,我还抢的回来吗?”说着又瞟一眼祁无雪带着许多首饰的腕子,“不过似你这般朝三暮四的,不过三两天,我这链子便消失地无影踪了罢。”

    祁无雪抿唇一笑,干脆地将手上的碧玉镯,镶彩金钏,缠丝银环什么的皆取了下来,一并塞到王鄞梳妆奁中,只剩了方才那玛瑙串,炫耀似的晃一晃:“现在可满意了?”

    王鄞笑着点头,又冲祁无雪勾勾手指道:“嗯,如此听话自然有赏。”

    原本只是轻尝浅酌的吻,祁无雪圈着脖子不肯放,结果这么一来二去便又擦出了火。更甚者,原本说好“速战速决”,结果磨蹭磨蹭,这青天白日的,便又滚到床上去了。幸好此后再没人前来,不然王鄞与金颦一事成不了什么气候,这倒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了。

    不日,中秋夜那段小插曲便人尽皆知了,然而皇后亦确实并未多做深究,只厉色训斥金颦酒醉误事,并告诫众人再不要出现此等荒谬之事后,便不了了之了。

    再说汝怀,金颦与王鄞一事他并不是没有耳闻,只是这朝政之上吵得脑子疼,再分不了心出来给后宫了。

    首先便是蜀地及其往东一部分地区皆大旱,严重之地已一月有半,粮食枯死的枯死,剩下的也好不到哪去。虽派了三个探子盯着,然而只报忧不报喜,还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惹得自己一肚子不快。

    其次,西北快马加鞭过来,说宰相推荐上去的那“所向披靡”的将军被列敕一箭射中了脑门,不治身亡。这下宰相瞒不住了,只能倾盘抖出,战战巍巍说要请罪。汝怀气个半死的同时还挺机敏,大手一挥,便要将帅印送到西陵去。只是宰相哪有如此轻而易举遂了他的愿,又赶紧推荐上一个新的“大将之才”,只做了退步,允许王濯作为副将跟着一同上战场。

    于是,两天后,被困在西陵,憋屈将近两年的王濯终于被风风光光接了出来,银甲战袍,高头大马伺候着,跟请神一般被供着送上了西北战场。王濯将军身边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骑兵,一看便知与王濯关系不薄,此人一笑起来风和日霁,好看是好看,就是跟个娘娘腔似的。

    金颦坐在铜镜之前,镜沿描一只昂首欲飞的鸾鸟。当日祁无雪与王鄞两人一唱一和,红脸白脸一齐上,却显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渺小又不知死活,为人嘲讽的丑角,祁无雪的手指冰凉,钳在自己下颌之上疼痛异常,仿佛掐在心头一般,直掐得要滴出血来。

    她想要伏在桌上大哭一场,只是眼泪却堵在肚子里,怎么也哭不出来。王鄞那么高高在上,原本就是不可触摸的所在,若没有祁无雪便罢了,自己亦能安心地在暗处,在角落独自仰望着她,只与她说几句话,尽力帮着她便能心满意足。然而如今这个祁无雪,与她站在一起那么登对,那么刺眼。而自己却毫无意义地付出,就像个傻瓜。她想起那日一冲动,吻到她的时候,她的表情——惊愕,嫌恶,避之不及。其实那时金颦便已经清醒了,因而记得如此清晰,清晰得一想起来便如细针刺到心头。

    金颦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已陷得如此之深,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在碧沁阁河边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她路过环翠宫顺便帮她解了围?不,也许……也许是年幼时第一次从爹娘口中听到她的名字罢。王鄞,王鄞。

    姐姐,真是作孽啊。我也不想如此。只是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配角,不甘心等待了那么久,却还是默默无闻,不甘心你们两个站在并肩站在一起,紧密地容不下一粒沙子。

    或许,或许还会有机会,如果真的去做。是啊,如果继续如此苟且缩在原地,铁定是没什么出息的。还不如,拼着所有去试试,就算头破血流,就算不能回头。

    金颦一向是个软得像个糯米团子受气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怕人家不痛快。然而人嘛,怯懦久了,总归是会有那么一个契机,使得她不得不披上带刺的甲壳,被逼着刺伤他人,假装能让自己开心些。

    作者有话要说:要黑化的小母鸡!【等等,这比喻好像有点奇怪=V=!

    ☆、第六十三章 如今一个贵妃,一个婉仪,可有好戏看了

    “就这些数据?”祁无雪两指捏着一张折痕遍布的宣纸,上头密密麻麻记了许多粮食与金银,以及其相应的数字,“我要的是全部的记录,是全部!这算什么,能看出什么花来?”

    说着,祁无雪皱着眉头将这张轻飘飘的宣纸揉作一团,在掌心狠狠攥着。

    槐桑上前一步,无奈道:“娘娘,这已经是最大可能的消息量了,这皇宫可不比外头,要将几本厚厚的账务簿子偷偷送进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再者,就算快马加鞭送过来,这……亦消个五六天啊。”

    祁无雪沉默片刻,复又松手,将皱巴巴的宣纸重新抚平,仔细扫一遍,将那些繁复的数字皆记在脑中。接着,她起身,拎着一角将其置于烛火之上,火舌瞬间便将这纸吞没。

    “本宫终究还是不放心将此事交给下面人去做。”祁无雪停停写写,最后滞了半天,还是停下了笔,将飞信团了团,随手烧毁,“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得回去主持大局。锦城附近的几个县的存粮已全部告罄,山贼横行。发放国库为其一,其二便是政局。原本峨眉山下面那帮子占山为王的强盗便好事得很,当时有我压着方藏藏躲躲,不敢多做举动。如今世道一乱,相较之前,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愈发猖獗,大有揭竿而起的兆头。离得蜀中如此之远,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许多事情亦做不到点子上。”

    “那么娘娘准备如何?该找个什么借口出宫呢?”槐桑有些发晕。

    祁无雪紧锁着眉头,摇摇头:“若单纯找借口容易令人起疑,再者,这皇帝本就并不全心信任。最好有个契机能出宫,如此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然而……”祁无雪咬了唇,又想到王鄞,若真出了宫,照蜀中如今的情况而言,这么一去,想必少不得要个两三年。

    “算了,再拿张纸来。”祁无雪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用力揉揉太阳穴,心一横,将就着准备让下头的人看着发放国库,并做好详细记录,再飞鸽传过来给她过目。

    入夜,祁无雪亲手将信纸叠好,卷成细卷绑到雪鸽脚杆子之上。放飞了雪鸽后,她依旧久久站在窗口,定定望着暗夜之中密密叠叠的树冠出了神。

    “娘娘是为了鄞婉仪才决定留在宫中罢?”槐桑的声音平静得让人悚然。

    祁无雪没有说话,半天才转身笑着说:“果然跟着久了,都能揣摩我的心思了。”

    听到这话,槐桑竟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极少露笑的面庞上更是严肃:“此乃国家大事,又牵扯到前朝,娘娘不该为了区区一个不相干之人乱了阵脚。”

    祁无雪皱了眉,难得没有反驳,旋即又淡淡一笑,负着手走开几步:“你说得对,我当然亦明白。只是……太短了,真的,槐桑,太短了,才仅仅两个月都不到,你让我如何心甘情愿地放下这一切?不相干,她的确与这些毫不相干,她不应该被牵扯到政事中。只是她与我的心绑在一起,我实在做不到。”

    “娘娘,你变了。”槐桑淡然道。

    “是啊,”祁无雪身形一顿,声音中却带着许多笑意,“从前的祁无雪干脆利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却如此优柔寡断,为了一个女人会头痛,会不舍,会患得患失,会束手束脚,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槐桑喉咙有些发涩,听不出任何情绪:“感情果真是世上最毒的东西。还望娘娘……早日想明白罢。”

    祁无雪回头对槐桑道:“你倒也奇怪,是何时发觉我与王鄞之事的?寻常人听到女子相恋唯恐不及,为何你如此淡定?”

    槐桑依旧垂着眼睛不看祁无雪,嘴角稍稍弯了弯:“娘娘回宫之时,槐桑便已察觉。槐桑的命都是娘娘的,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喜欢谁,槐桑便自当亦尽力维护此人。怎敢有它意。”

    “好丫头。”祁无雪大笑着摸了摸槐桑头顶的双髻,“有你这话,来日就算出什么岔子,我亦放心多了!”

    “外面来人了。”槐桑耳朵尖,赶紧往后退一步,顺便将自己的脑袋从祁无雪魔爪之下逃脱出来。

    “容贵妃娘娘,凤禧宫皇后娘娘有请。”来的是凤禧宫的首领太监,笑容可掬。

    “哦?这么大晚上的,所为何事?”祁无雪含笑打量着这太监,问道。

    “娘娘去了便知。”太监依旧笑着,然怎么看都有种阴森之感。

    祁无雪哼笑一声,拂袖便往门外而去。

    已是戌时三刻,凤禧宫却依旧灯火通明,瞧着气势荡荡,颇为威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祁无雪俯身恭敬作个揖,略抬眼扫了四下一圈。

    只见陈皇后此刻竟依旧一丝不苟,端庄而严肃的脸庞令人不由生惧。

    脚边跪着个宫女,把头埋到了胸口,看不出是谁家的,瞧着装束应是个位分不低的。往右,王鄞竟也在,她微敛着下颌,眉目舒展,安之若素。金颦站在她边上,略锁着细眉,眼神飘忽,不小心撞上祁无雪的眼神,便赶紧撇开,仿佛心中极为紧张。

    “先起来。”皇后冲祁无雪抬了抬下巴,想必对这个来头不小的祁无雪还是有些忌惮,继而她又厉色对那跪在地上的宫女道,“如今人都到齐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女被皇后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脖子,忙伏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回皇后娘娘,奴婢前几日经过碧沁阁,正巧撞见贵妃娘娘与鄞婉仪两人在碧沁阁外头的桥上做苟且不堪之事……”

    听到这话,祁无雪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看了王鄞一眼,只见其亦是毫不知情,虽面上并不慌乱,眉头却早已紧紧蹙成一团。

    “什么不堪之事,一字一句给本宫说清楚。”皇后字正腔圆,咬字分明,令人听着便惊心。

    “奴婢……奴婢瞧见两人正相拥亲吻,贵妃娘娘的手覆在鄞婉仪的胸前,鄞婉仪蹙着眉头似乎极为享受……”这宫女终于抬起了头,转着眼珠子,大抵紧张得很,额上已密密布了一层细汗。

    “确有此事?你可看了真切?”皇后握紧了掌心,从嗓子眼里蹦出这几个字。

    听到这话,宫女忙着磕头:“千真万确,奴婢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撒谎。当时不止奴婢一人,还有云绯馆的一行掌衣,掌灯的小宫女,娘娘若不信,可以将她们一同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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