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啊皇后,果真心狠手辣,完全不顾及之前金颦给的好处,一旦威胁到自身利益,便转眼不认人了。既然说了三日后,那么三日后你便去环翠宫多多留心那杜雁的动静,一旦有异动便回来禀报我。”王鄞正执着螺子黛细细描眉,只无论如何都不尽如人意,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忽然有些晃神,怔怔开口,“算起来,你家主子是不是有许久没消息了?”

    槐桑亦一愣,板着手指来回算了几遍,才老实道:“好像……才五日罢。”

    王鄞哑言失笑,拿了素白手绢又擦了方才画上的黛眉:“可怎的总觉得已经……好久了。”

    “娘娘,你忘了?之前你在信中说叫主子这段时间先停了联系?”槐桑小心问道。

    王鄞干脆放了黛笔,拿过边上斜斜搁着的团扇,对着窗口眯眼看:“也对,我竟糊涂了。槐桑,蜀中的秋天如何?”

    扇面为清淡水墨画,中有袅娜女子,侧身回眸,百媚娇笑,几句字体不同的诗句在侧,一行娟秀自在,一行恣意放浪,就像那两个人并肩而站一般。

    槐桑自然是识得这扇子的,她远远看着,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渐渐带上柔和笑意,心中第一次温柔起来——好像,这两人的确很配。她又联想到祁无雪,画面一分为二,另一半变成祁无雪在锦城的王宫白玉阶之上遥遥而立,含笑低眉。是啊,这两人就连远远的相思,都是如此美,如此契合。

    见槐桑没说话,王鄞不由扭头望了她一眼。

    槐桑顿时反应过来,迅速眨眨眼,才道:“锦城为山所围,晨起便满是雾气濛濛,雨气甚足,空气清凉得很。那里多种银杏,满街满道巴掌大小的银杏叶子,金黄赤红,缤纷极了。王宫建在城北高处,立于殿前便能一览山城风光,花青浓墨相交,山水人家飘渺。”

    王鄞道:“真美。”

    “来日若有机会,娘娘定要去锦城走走。”槐桑难得说句真心话。

    王鄞回头冲槐桑笑笑,竟有些黯然:“只怕要再过个三年五载罢,到时候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槐桑正想安慰些什么,忽而眼前一亮,指着窗头笑道:“娘娘,且看。”

    还没等王鄞回头,那愈发嚣张的雪鸽径直停到了王鄞肩头,缩成一小团,蹭蹭王鄞脖间,颇为亲昵。

    解开雪鸽脚踝竹筒,里面抖出张卷成小段的宣纸——

    好嘛好嘛,不写就不写,不写就不写!哼

    看完,王鄞额上不禁蹦出跟黑线,眼神飘向边上乖巧可爱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雪鸽,不知为何她觉得这雪鸽甚是不幸——就为了这么一句毫无内容,毫无营养的话千里迢迢飞奔而来?这简直就是凄惨至极。

    三日后,月出环翠宫头。

    这夜汝怀皇帝应了皇后的约,在凤禧宫品茶,因而没有召金颦侍寝。

    环翠宫静悄悄的,平日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几个小姑娘因杜雁近日来的心神不宁而少了许多共诉不快的乐趣,于是便早早散了去。

    只是众人散了一刻钟后,漆黑一片的庭院中忽而又出现两个人影,在檐角下的宫灯的映射下,更显得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纤云,现在是几时?”杜雁如满月般的脸蛋有些发白,抚着胸口深呼吸。

    鬼鬼祟祟跟在杜雁身后的小宫女额上亦有些冷汗,眨眨眼道:“亥时已过,料想此时颦小仪应还未歇息。”

    杜雁探着脑袋往金颦房间方向望一眼,确实灯火大亮。于是她又长舒口气,定了定神往那里走去。

    金颦梳着鬓发,望着镜中日渐瘦削的面颊若有所思,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镜中人的眉眼。

    麝兰站在金颦身后,递过手巾道:“小仪快梳洗罢,早些歇息,明日说不定还要服侍皇上呢。”

    金颦眉头不由自主一紧,却还是起身接过了濡湿的巾子:“不知皇上这些天为何复又对我这般关切了?又是传我侍寝,又是提我位分,我有些想不通。”

    麝兰抿唇笑道:“这还想不通?小仪天生丽质,又聪颖异常。皇上之前是被小仪冷淡的态度气着了,这会子想通了,心中自然是放不下小仪的!”

    金颦笑道:“你倒是会说话。”说着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天生丽质吗……”

    麝兰点头:“那当然了!都说从前重旸宫的前贵妃一笑倾城,我看不过尔尔,长得跟个妖精似的,不若我家小仪碧玉端秀,温婉可人呢!”

    明明是夸人的话,到了金颦耳中竟莫名成了“不过只是碧玉罢了,人家可是有倾城倾国之姿的”,这么一想,金颦心中便又极不好过了,秀眉紧紧拧起来,再也舒展不开,连着巾子都攥了紧。

    “小仪,小仪,你怎么了?”

    金颦如梦初醒,别开头:“没事。不过想起了当日在凤禧宫揭发前贵妃的事,你做得很好。”

    麝兰骄傲地笑着:“谢小仪夸奖,这是奴婢应该的。”说着,麝兰又有些疑惑,“不过说起来,奴婢心中始终有些奇怪,中秋那晚,小仪醉酒,为何会去亲昭妃呢?”

    金颦心中一凛,嘴上却极淡定:“你也说了,我不过醉了。”

    麝兰点点头,又叹道:“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竟有喜欢女子的,真是怪哉。不过这昭妃也是从容不迫,心上人都命丧黄泉了,竟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可见不是个真心的,说不定啊,还真是那贵妃强迫的!如此一想,小仪,我们还算做了好事,积德了呢!”

    金颦敛下眉眼,似在隐忍什么,许久才道:“够了,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麝兰无缘无故被说了一顿,心中自然有些不爽,正瘪瘪嘴要告退,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颦妹妹睡了没?”

    “是雁常在。”麝兰警觉地瞪了眼。

    “我已经……”金颦开口便要拒绝。

    然而杜雁手比金颦嘴快,早已推了门跨了进来。杜雁笑得慈眉善目,打量金颦周身一圈之后,上来挽了金颦的胳膊:“妹妹还没睡,真是太好了!”

    金颦被弄得一脸莫名其妙:“这……不知姐姐深夜造访,有何来意?”

    “睡不着罢了,想起我们姐妹许久没有好好谈谈心了。之前呢,的确对妹妹有些许不满,可回头一想,不过过眼烟云,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小气了,因而就过来先跟妹妹陪个不是。”杜雁说得诚恳极了。

    金颦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杜雁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杜雁见金颦不说话,古怪地望着自己,颇有戒心,便又褪下腕上的和田玉镯,塞到金颦手中,笑道:“我知道妹妹为人谨慎又小心,只是我这次确实是真心的,妹妹也不用再怀疑什么了,再怀疑我便要伤心了。”

    金颦揣着还带着杜雁体温的玉镯——这镯子从未见她戴过,成色亦极好,想必是赏赐的好东西。金颦想着赶紧把镯子又塞回给杜雁:“我答应你就是,这镯子却是受不得。”

    杜雁拿着镯子,仿佛揣了块烫手山芋,好说歹说才劝服金颦,戴在了其腕上,这才放心地舒口气,笑道:“我看今夜月色极为清朗,又没什么云,正是散心的好时候。再过些时日,天气就冷了,夜里早早地落了霜,便再难出门了。今日我们姐妹冰释前嫌,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金颦还是有些警惕:“今日有些晚了,不如来日再早做打算?”

    “妹妹还是防着我不是?”杜雁自嘲地笑笑,摊摊手,无奈极了,“好罢,看来我确实不是个做好人的料子。”说着便要伤心地走开。

    见杜雁如此,金颦有些过意不去,又摸了摸腕上的镯子,终于拉了她的衣袖,道:“我与你去便是了。”

    临走,金颦好说歹说带上了麝兰一道,杜雁侍婢纤云自然也跟着一块儿同行了。如此一来,金颦便放心多了,就算杜雁想搞什么鬼,有人看着总归下不了手。

    夜黑风高,广寒月戚。

    第二日鸡鸣,打更的小太监在御花园最大的八卦谭中发现一团水草,暗觉怪异,便鬼使神差将其打捞上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差点屁滚尿流——

    居然是一具面色惨白的女尸,浑身装饰已卸,唯有腕上一个通透羊脂玉手镯极为惹人瞩目。

    小太监喘着粗气定下心来,贼亮的眼珠子扫一圈,嗯,四周无人,镯子不错,能卖不少钱,可这是死人……

    不管了!上有老,下有小,皇天有眼,厚土在下,鬼神莫怪……小太监口中念念有词,大着胆子将女尸手上的镯子扒了下来,赶紧揣进怀中,然后扯着嗓子喊起来——

    “出事啦!死人啦!快来人啊!”

    ☆、第七十六章 金颦之死

    正当御花园内乱成一锅粥之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进了凤禧宫的寝殿。

    “参见皇后娘娘。”杜雁笑得谄媚,只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眼睛下面俩黑眼圈表明昨日一夜睡不安稳。

    “事儿都办妥了?”陈嫀显然从容多了。

    “妥了妥了……”杜雁擦擦额头的汗,脱口道。

    “那镯子可戴上她的手了?”皇后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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