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菡听了,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轻轻地挠挠他手心,柔声道:“就是要告诉你:你为大靖杀敌,问心无愧;他们为元国捐躯,死得其所。边疆休战,两国民众得以休养生息,将来繁衍何止数十百万!元国受到重创,数年内必然不敢轻易再启战端,这都是生民的福音。”转头看向身后,“你瞧他们多开心!若是此刻敌人杀来了,还能这样吗?”

    板栗轻笑,看着她红红的小嘴儿,嘴里不自觉感到有些渴,想到清甜山泉的味道;心里也溢满温柔,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他微笑道:“可我眼下就只想逮鱼、拨萝卜,忙吃的,忙穿的,忙着玩。等来年开春,再商量种些什么、养些什么、卖些什么。也不知怎么了,以前带弟弟妹妹们一起玩,都很开心,如今却总觉得不够尽兴。”

    周菡诧异地问:“为何?想必是他们年纪小些,你要摆大哥的架子,没法跟他们一起闹。”

    板栗往她身边凑了凑,挨近她脸颊,悄声道:“这也是个缘故。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娶媳妇了呢!想跟媳妇在乡间过这样耕种的日子,不想管朝廷的事了。”

    他含笑望着她,眼神明亮,像正午的太阳般耀得她眼花。朴实的渴望,被他用平白的言辞、温柔的声音说出来,仿佛带着魔力般,让她听痴了,看着他挪不开眼。

    她也很想告诉他:她跟着爷爷读书种菜,日子虽然平静安宁,可她也觉得不够尽兴。直到他回来,这山村便不一样了,每天从鸡叫开始,时时充满召唤,处处充满生机。

    两人含笑对望着。身后的喧嚣声似乎远去,山谷静悄悄的,温暖而安宁。

    好一会,板栗才又道:“红椒她们说,想把大嫂接回家过年呢。”

    周菡傻傻地接道:“这可不行。我想多陪爷爷一年。”

    板栗咧嘴笑了,微咳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其实,你多陪周爷爷些日子我也是赞同的,就是……有许多规矩烦人,我想去瞧你、接你来玩都不方便。别的……也没那么急!”

    周菡听着听着,忽然回过味来。脸就红了,夺手出来,小声道:“该回去了。”

    板栗正贪念这温柔氛围。见她这样,有些惋惜。又一想,那边还有一群人呢,他们坐在这里确实有碍观瞻。便站起身,笑道:“走。咱们也去拔萝卜。”

    阳光下,一对璧人并肩走在地埂上,成为旷野一道亮丽的风景。

    绿菠抬眼看见,满心高兴,大喊道:“大哥哥,菡姐姐。快来瞧苞谷拔萝卜!”

    板栗和周菡相视一笑,道:“苞谷能拔萝卜?”

    走到近前,发现地头好些人。赵翔、花生、玉米都上来了,周篁和两个堂兄也赶了过来。

    少年爱玩,这边姹紫嫣红一群女儿,他们早就想过来了。先还不好意思,见赵翔几个过来。忙就跟了过来。

    原来,苞谷被红椒怂恿。使出吃奶的力气拔萝卜,却用力过度,拽出萝卜的同时,也一屁股跌坐在田里。

    红椒等人从未见过乖娃这样狼狈,顿时乐不可支。

    香荽鼓励弟弟继续,又告诉他,干活把衣裳弄脏了不要紧,回家娘肯定会夸他能耐,都会拔萝卜了。

    苞谷在姐姐们的哄骗下,卖力地干起农活来,拔了一根又一根萝卜,身上、手上沾满了泥巴,由一个金童似的娃娃变成一个泥猴。

    偏偏红椒香荽觉得弟弟这样才算正常,于是都不许动手,一群人围着,看乖娃拔萝卜。还数人数给苞谷听,说拔少了不够吃,至少得一人一根,这儿有好几十人哩。

    板栗过来见了,也哈哈大笑,把弟弟一顿夸后,鼓励他再接再厉,一边笑着告诉周菡关于这个弟弟的种种趣事。

    苞谷听了,本就累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这会儿更红了——高兴的!喘了口气,接着继续学干活,因为大哥说他们小时候都要学着干活,这样才有东西吃,才不会饿死。

    周菡见小娃儿头上冒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地问板栗:“他还小,这么拔不累?让他歇会儿吧。”

    板栗毫不在意地笑说道:“没事儿!我们小时候都这样。”

    当张大栓和赵三等人闻声赶过来,看见大大小小的少年和姑娘,连上丫头们,在萝卜地头围了一大圈,笑嚷声响彻山谷,心下纳闷,挤进人群一看,顿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只见小孙子正撅着小屁股,双手攥住一窝萝卜缨——他贪多,觉得一根一根地拔太费事了——咬牙使劲,小脸憋得紫涨,用力往后拽。拔出萝卜带出泥,随着萝卜被拔出,小娃儿也跟着惯性往后一坐,跌了个屁股蹲。

    地垄上冻得冷硬的土疙瘩被晒化后,又晒干了,但地沟里却是湿土,苞谷用劲大了些,竟滚到沟里去了,后背都沾满了泥,帽子也掉了。

    众人轰然叫好的同时,忍不住都跺脚大笑,红椒香荽忍笑上前去扶弟弟。

    板栗大声赞道:“好!苞谷英勇!”

    红椒鼓励道:“再拔一个!”

    香荽分析道:“苞谷,咱们有三十多人人哩,这已经是第十五根萝卜了,再接再厉……”

    花生道:“苞谷比四哥还厉害,四哥才逮了五条鱼,苞谷拔了这么多萝卜。”

    玉米:“……”

    张大栓见孙子小手都勒红了,鞋子上屁股上裤腿上甚至头上脸上都沾满了泥,震惊万分,若不是围着的人也是他孙子孙女,他都以为有人要谋害他小孙子了,当下心疼地喊道:“我的小孙子嗳,咋成这模样了?”

    一把推开红椒,俯身抱起苞谷,一边检查他的手,一边抬头怒视板栗红椒等人:“你们皮痒了是不是?好好的捉弄弟弟干啥?”

    赵三哈哈大笑道:“刚才谁说的。小娃子,就要在泥地里滚才结实,这是发哪门子火?”

    板栗忙赔笑道:“爷爷……

    张大栓本以为他们就是闹着玩,还没在意,等发现苞谷的手都红肿起泡了,心头火气,骂道:“你这混小子,别以为你是王爷了,我就不敢抽你!”

    说完飞脚朝板栗踢过去。

    板栗吓了一跳,忙闪身躲到周菡身后。大喊道:“爷爷,我们闹着玩的……”

    张大栓可不管他,抱着苞谷撵过去。两人围着周菡打转起来。

    周菡尴尬极了,赔笑叫道:“张爷爷!”

    众人又是笑又是劝。

    张大栓喊道“你们瞧瞧他干的这事”,因撵不上板栗,顺势去踢花生和玉米。

    两人溜得比兔子还快,一边转头分辨。说他们才上来一会工夫,是红椒姐姐和香荽让拔的。

    张大栓虽然气,也不好当着人打孙女,况且板栗最大,因此只追板栗。田地里高低不平,跑得趔趔趄趄。直追到塘埂边。

    众人见了这一幕,无不笑倒;塘底下逮鱼的护卫们见王爷被祖父追着打骂,也都张大了嘴巴。

    后面。周菡对红椒道:“苞谷手好像真伤了呢。快去瞧瞧。”

    于是众人赶过来,一边劝张大栓,一边看苞谷的手。

    红椒道:“爷爷,我们闹着玩的,让弟弟学干活。”

    张大栓气得笑了:“学干活?他才三岁。干啥活?老子往年穷得只剩三间破草房,也没让你爹和你二叔三岁就干活。你们好出息哩!”

    香荽也赶紧解释道:“不是干活。是让弟弟闹着玩。弟弟总是乖乖的……”

    越说,张大栓越生气:“乖乖的还不对了?不是干活是干啥?你瞧他这小手——”把苞谷的手伸出去让他们看——“你们也忍心?”

    众人都傻眼:只见苞谷的小手红通通的,手掌心起了好几个大水泡,手掌已经开始肿了。

    想想也是,那小手皮肉多嫩,连拔了那么多萝卜,能不坏事么?

    小娃儿真是乖,都这样了也没哭一声。

    姐姐们顾不得被爷爷骂,心疼地上前问道:“苞谷,疼不疼?”

    苞谷点点头道:“疼!”

    大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娃儿,太实诚了!疼你就别拔了呗!一直拔,哪有这样的?

    苞谷似乎也知道张大栓骂人是为了他,为哥哥姐姐们开脱道:“爷爷,干活,饿不死!”

    板栗跑了一阵,心想,还是别跑了,让爷爷打两下,出了这口气就好了,于是又跑回头。正好听见苞谷的话,不禁汗颜,心说“老弟你这是往火上浇油哩”,嘴里却猛夸道:“咱苞谷就是聪明,那是没人能比。”

    张大栓瞪他道:“这话是你跟他说的?”

    周菡见板栗这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

    板栗见弟弟手果然伤了,心下惭愧,暗怪自己粗心,顾不得分辨,提醒爷爷道:“爷爷,先帮弟弟洗手上药。”

    又对红椒道:“还不拿药来!”

    又吩咐花生:“快喊秦瀚过来瞧瞧。”

    当下,大伙都围着小娃儿忙碌起来。

    等秦瀚帮苞谷检查后,说没大事,不过苞谷年小手嫩,眼下天气又冷,要当心养护,省得化烂了。

    又吩咐了一堆禁忌:忌水,忌煎炸油腻食物……

    眼前的烤鱼肯定不能吃了。

    这下麻烦了:苞谷忙了半天,可不就是为了烤鱼吃么!不让他吃鱼,那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并不是有多馋,可是他才这么点大,自然也是贪新鲜爱热闹的。

    这么多人,都聚集在山谷里,热火朝天地逮鱼、拔萝卜,其场景非往常可比,他活了这么大是头一回见,当然跟着兴奋;又亲手拔了许多萝卜,末了却跟他说不能吃了,能不失落嘛!

    因此,小娃儿没有像以前那样听话,而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委屈又不甘地问道:“为啥不能吃?”

    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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