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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上午,乾清宫中站满了前来上朝的大臣,然而建熙帝一直没有出现。

    日头差不多已经完全出来了,黄崇德亲自来通传皇帝的口谕,说龙体欠安,今日早朝不上了。

    司礼监的太监们将今日朝臣们要递送的折子都收了上来,大臣们彼此低语着散去,内阁的阁员则没有走,都留了下来。

    “今日内阁的议事也暂缓。”黄崇德有几分疲惫地开口——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显然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他也没有合眼。

    张守中望了望身前的恭王,见他一直低着头,不由得有些着急。

    思前想后,张守中上前一步,“黄公公!”

    黄崇德止住了脚步,回头道,“张大人还有事?”

    张守中目光灼灼,“兵部有要事,必须亲自见皇上一面才行!”

    宋伯宗余光瞥了张守中一眼,眼中泛起些微的波澜,他低声道,“兵部有要事,刚才为什么不递折子?”

    “正因为是要事、急事,所以才不递折子。”张守中振声答道,“我今早在家接到的消息,说昨晚从内阁出了一道调令,要申老将军带着他的飞虎营急赴秦州……我一个兵部尚书,竟是等大将军出城之后才知道的消息——”

    “这有什么奇怪的。”宋伯宗淡然回答,“难道皇上有旨意,还要先经过张大人的同意吗?”

    “当然不需要,但兵部要确认,这确实是皇上的旨意!”张守中厉声反驳道,“城内流民细作的危机才刚刚解除,城外的两万灾民又尚在安置之中,申将军的飞虎营毕竟身经百战,值此非常时期,更应当坐镇京中——”

    宋伯宗发出了两声冷笑,“那张大人不如问问黄公公,这的旨意到底是不是陛下亲口应下的。”

    张守中目光立刻转向黄崇德。

    黄崇德向着张守中躬了躬身,“确实是陛下亲自批红的。”

    张守中怔了一下,“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黄崇德轻声答道,“昨天入夜以后,皇上在宋阁老上玄奏的时候批的。”

    “玄奏……”张守中微微颦眉。

    这件事确实比他想象得还要危险。

    建熙二十四年,建熙帝忽然下令,所有与他玄修有关的奏折都可以直接绕开既有的批阅流程,直接送达养心殿给他过目——譬如群臣的贺表,各地进献的祥瑞,各处与玄修有关的殿宇修建进度……

    这件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朝臣的抨击汹涌而至。

    而宋伯宗也在这时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站出来表示,这些奏折就算是单独整理出来,也实在太多了。

    皇上日理万机,这么看起来到底不方便。

    因而,他提出一套非常细致的方案——司礼监应当按照某些原则,将这些杂乱的奏折过几遍初筛,在分出轻重缓急之后,再交由建熙帝审阅,这样比较省时省力。

    建熙帝对宋伯宗的提议非常满意,直接将这件事交给了宋伯宗亲理。

    于是每日傍晚,宋伯宗都要进宫一趟,将今日白天的玄事当面奏报给建熙帝,是为“玄奏”。

    久而久之,在每日的单独奏对中,君与臣会说的就不仅仅是玄修上的事了。

    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朝堂之外的种种传言……全都经由这便利的玄奏,从宋伯宗的口中传进建熙帝的耳朵里。

    经年累月地相处之下,皇帝的喜好和憎恶,满朝文武里大概没有一个人能比宋伯宗更清楚。

    “张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宋伯宗目光深邃地看了张守中一眼。

    张守中和孙北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恭王。

    有些事情,他们已经不能再开口了。

    恭王脸色微微泛白,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喉咙先是动了动,而后轻声唤了一句,“那个……黄公公。”

    “王爷请讲。”黄崇德恭敬地答道。

    “本王想……去见见父皇。”恭亲王低声道,“听说昨晚父皇急召了御医进宫,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黄崇德叹了口气,他背过身去轻轻擦了擦眼角。

    “今早陛下还提到王爷您呢……到底是父子,还是彼此记挂的,王爷随奴婢来吧,奴婢帮您进养心殿通传一声,或许皇上确实也想见见您。”

    闻听此言,孙北吉和张守中的目光都微微发亮。

    宋伯宗垂眸,没有说话。

    “好了,各位大人,”黄崇德向着众人微微低头,“奴婢也得快些回去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散了吧。”

    宋家父子与孙、张二人都微微颔首,算是与黄崇德致意告别。

    恭王跟在黄崇德身后先出了宫门,而后孙张二人也向宋伯宗微微欠身,目送他与宋讷离开殿宇。

    “阁老……”张守中有些按捺不住地望向孙北吉。

    “别着急。”孙北吉目光玩味地望着宋氏父子,“我们……先回王府等消息吧。”

    ……

    “这太可疑了!”

    王府无人的长廊中,张守中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之激烈已愤懑而出。

    孙北吉沉默不言。

    “就算皇上真的想让申集川去秦州,也绝不会是现在!”张守中语速飞快,“京城的城防原本就有三分之一被抽调去支援了京郊,有飞虎营坐镇多少是颗定心丸,更何况陛下一直在给申集川找大夫,这两天才升了柏灵的职——”

    “我明白。”孙北吉打断了张守中的话,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事情确实蹊跷了些。”

    张守中望着孙北吉,“……阁老这一路上都在想什么?可否和晚生讲讲?”

    “我在想黄公公的话。”孙北吉的脚步停了下来,“黄公公是不会说谎的,他也没必要说谎——”

    “难道阁老也相信这调令出自陛下?”

    孙北吉摇了摇头,“我相信这调令不是陛下的本意,但我也相信,它确实是陛下亲自批准的。”

    张守中皱起眉头,“阁老的意思是……?”

    “你想想过去,每天有多少封折子从全国递送到京城啊,”孙北吉低声道,“众多的奏折里,总有那么几封在历数宋党罪责,可皇上从来不看。是宋伯宗私下扣留了这些折子吗?”

    孙北吉直接自问自答地否定道,“不是的。”

    张守中已然明白过来。

    孙北吉目光凛冽,“没人敢扣地方官员的折子,可有些折子,还是永远都送不到皇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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