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咽下这口恶气,以委屈无比、楚楚可怜的样子,抬头望着赵振翼,两眼含泪道:“相公,为妻也是为了晗姐儿好,才劝她进宫参选的,若是真的能伴太子左右,那对赵家可是大有助益的。为妻并非为了自身考虑,而是为了赵家的长久兴盛才如此做的啊!”

    赵振翼闻言,却更加气愤了:“我赵振翼虽无惊世才华,这辈子恐怕难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却也不需要靠女儿的牺牲来加官进爵!”

    赵晗听了不禁鼻酸,情难自禁地喊了声:“父亲!”

    赵成忠一旁听到现在不曾发话,这时却缓缓道:“振翼,为父觉得你媳妇说得有些道理。”

    赵振翼吃惊地看向自己父亲。

    赵成忠接着道:“那方家不过商贾出身,为何你要把两个女儿都嫁与他家?就且让晗姐儿入宫去参选试试又如何?”

    赵振翼对自己父亲一向孝顺,甚少违逆,听到这话虽觉不妥,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赵晗暗暗心惊,在这个家里,祖父说出来的话是何等分量!若是今日由他敲定此事,恐怕她再难有机会翻盘了。

    “祖父,孙女已经与方家大公子缔结婚约,如何能在此时反悔?若是为选妃而悔了婚,却最终落选,庆远侯府就会成为淮京城里的一大笑话了!就算是真的被选上了又怎样,太子若是得知孙女是这样出尔反尔、贪图虚荣的人,又会怎样看待孙女?更别谈宠幸了。而皇上又会怎么看待出尔反尔的庆远侯府诸人?”

    她一番话说下来,字字直指赵成忠最大的弱点——脸面,最后一句更是切中要害——悔婚可不光是她一个人的事,若不是赵家同意,她一介庶女又怎么悔得了婚呢?若是此事被言官参上一本,赵家男子以后的仕途只怕都会受影响。

    赵成忠亦心知她说得有理,他竟无话可驳斥。

    先前那么说是因为在内宅里,面对自己儿辈孙辈,总有些轻忽,因此那一句就说得随便了,确是他考虑得不够周详,只是想到了自己孙女成为太子身边人带来的好处,忽略了可能带来的风险与坏处。

    然而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这样反驳,还是自己孙辈的,就算说得再有理,也让他老脸挂不住,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沉声斥道:“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不敬不孝!成何体统?罚你去宗祠跪三日,每日两个时辰,再抄《女戒》十遍,好好反省!”

    赵晗默默跨出门去。

    周妈妈急忙叫从霜拿上锦垫跟了出去。

    赵成忠转而迁怒赵振翼:“看看你的内院,母不成母,女不成女,夫纲父纲皆不振!你是怎么为夫为父的?!”说完气得拂袖而去。

    赵振翼脸色青得可怕,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房里一时只有李氏低低的哭泣声。

    刘妈妈和丫鬟们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老爷的脾气她们都知道,谁也不敢这个时候过来扶李氏起身。

    这时节夜里还是很凉的,李氏坐在冰冷的地上,小声抽泣,只盼用这苦肉计,好让丈夫消气。

    许久,赵振翼才冷冰冰地道:“你可真是个好主母啊,弄出今晚这些事情,罚跪了晗姐儿,气走了父亲……你倒反觉得委屈了?”

    李氏听见他冰冷的语调顿时心底一寒,哭声立止,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耳听得他又说:“李瑞婉,我对你所求并不算高,从来也没要你对晗姐儿像嫣姐儿一般亲近,我只要求你一碗水端平。你虽答应我,却阳奉阴违,若不是今天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你私底下竟是如此对待她的。今日所见已经让我心寒,还不知你平日是怎样亏待她的!你若是真的容不下晗姐儿,我就只有休妻一途了!”

    李瑞婉本已哭得抽噎不止,听闻这句话后,倒抽一口冷气,险险就晕过去了。

    这时赵采嫣从门外进来,刚好听到赵振翼说要“休妻”的最后一句话,又见李瑞婉脸色煞白地半躺在地上,不由慌了,扑上去抱着她就哭叫起来:“娘!娘你怎么了呀?”

    采嫣哭了一会儿,又抬头望着赵振翼,“父亲为何要如此对待母亲?”

    赵振翼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你母亲只为贪图虚荣,竟然逼迫你妹妹撕毁婚约,进宫参选。”

    “母亲……母亲也是为了赵家好啊!更何况这对晗妹来说也是好事啊……父亲怎能因此说出休妻之言呢?”赵采嫣又气又急地为自己母亲说话。

    赵振翼浓眉一皱:“你早知此事?”

    采嫣脸一白,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低头闭嘴,不敢再说话。她当然知道,只是见母亲迟迟不归,就赶过来看看情况,却听见父亲竟为了那低贱的庶妹说要休了母亲,心慌加上气急,让她不假思索地为母亲分辩,却不料说错了话引火烧身。

    赵振翼痛心疾首地说道:“采嫣,你母亲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你在万华寺失踪时,你妹妹担心得去找你,差点就被疯女人所伤!你怎能毫不顾念姐妹之情?若是进宫参选是那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去?!”

    采嫣这时候哪里敢再多说什么,只把头低得更深,心中只有对父亲偏心的不满,对赵晗的恨意也是愈加深浓。

    “咳!”赵振翼极度失望地看了眼采嫣,再没有多说什么,大步跨出门外。这天晚上他没留在正房,自去西厢睡了,早晨起来也没去正房看过,直接去尚福园给老夫人请安后就上班去了。

    ☆、第23章 东宫传召

    ·

    赵氏宗祠在侯府东北面,离紫竹院颇远。

    赵晗也不急,慢慢走着,权当饭后散步。从霜捧着锦垫与御寒的鹤氅,跟在自家小姐后面,走着走着忽然小声哭了起来。

    赵晗讶异回头,见从霜哭得伤心,连肩膀都一抽一抽的,惊讶地问她:“怎么哭了?”

    “小姐……婢子就是觉得小姐这日子过得太难了,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被罚跪……忍不住就想哭……”从霜抽抽噎噎地说着,又用手去抹泪。

    赵晗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意,伸手取下她腰间手帕递给她,微笑道:“用这个擦吧,用手可就抹成小花猫了。”

    从霜接过手帕,忍不住又哭了,抹了会儿眼泪又问:“小姐你怎么不会哭啊?婢子好久都没见你哭过了。”

    赵晗摇头道:“哭又有何用?别人欺负你,你哭了,难道他就不欺负你了?别人厌憎你,你哭了,难道他就喜欢你了?别人若要打你,你哭了,难不成他还停下等你哭完再打么?”

    从霜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可是……怎么能忍得住不哭呢?”

    赵晗笑瞥这呆丫头一眼,无奈摇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还真是个孩子啊。

    这样十多岁大的孩子,如果在现代社会,还只是个有父母祖辈呵护、任性天真的中学生呢,在这里却已经要当牛做马地服侍别人了,可她却不觉得自己苦,反而为了别人的苦处而哭泣难过。

    她柔和地笑笑:“日子到哪儿都是不容易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所以,现在的我能活一天,就要多笑一天。”

    从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小姐大概是说她生的那么重的病也好了,所以很幸运吧。

    到了宗祠,从霜先取了扫帚把地面扫干净,再放下锦垫。

    赵晗披上鹤氅,就在锦垫上跪下。

    从霜环视周围,宗祠空旷高大,即使点了烛火,深夜里仍是显得阴冷森寒,就不放心地问:“小姐,你冷不冷?要不婢子再去拿件夹袄来?”

    赵晗摇头:“够了。你回去吧。”

    从霜走出几步,又回头:“小姐,夜深了,要不婢子留在这儿陪你说说话,也没这么瘆人。”

    赵晗失笑:“哪有罚跪还找人陪着聊天的?要是给祖父知道了,恐怕还要多罚我几天,快回去吧。”

    从霜跨出宗祠,回头看了眼那道跪得笔直的背影,总觉得眼眶又有点发热,赶紧把门轻轻带上了。

    赵晗缓缓吐出一口气,尽管被罚跪,总算是逃过了入宫选妃这一劫,可这样一来,方家的婚事却变得更难推脱了呢。

    要怎么办才好呢……

    ·

    李瑞婉自被赵振翼打了一巴掌,又威胁要休妻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没下来过,以泪洗面。

    一夜未眠,蓬头散发,憔悴得像个鬼似的,让李瑞婉更加不想见人。

    赵采嫣清晨给侯爷老夫人请过安后就来陪着李瑞婉了,好言安慰了许久,李瑞婉总算是止了哭泣,却还是不愿起来也不愿吃饭。

    赵老夫人听说了嘉沛居的情况,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婆婆亲自来看望,李瑞婉不好再任意撒泼耍性子,可从床上坐了起来,却仍是一付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

    老夫人不由皱眉责备:“看看你这邋遢模样,像个什么样子?!”

    李瑞婉委屈地哭诉起来:“婆婆,你不知道,振翼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儿媳打得险些晕过去。瞧瞧儿媳的脸上,还肿着呢……他还说要休妻。儿媳替赵家生儿育女,始终尽心尽力,哪里做过半分对不起赵家的事情?晗姐儿是他女儿,我就不是他妻子了吗?他就那样偏袒那妾生的!”

    老夫人早晨向赵振翼问起过紫竹院发生的事,再加上李瑞婉昨天自宣旨太监走后就和她提过要让赵晗去参加选妃,心里有数多半是儿媳说服不了自己,就去找赵晗施压,只觉得她这样装模作样十分讨嫌。

    “振翼他是说得过分了点儿,可你也是有错在先。好端端的非要逼晗姐儿悔婚干什么?杜姨娘老早就不在了,晗姐儿也是你女儿,你怎么老是放不下呢?欺压庶女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好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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