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默默地走到炉边,往银铫子里添满热水,躬了躬身退到一旁。

    赵晗见方泓墨回来,笑着喊了他一声:“泓墨,云英来看我了。”

    孟云英仍然在笑,转眸见到他后,止住笑声,起身道:“渊渟回来了?”

    方泓墨朝孟云英随意地点了下头以致意,又望向赵晗,随口问道:“怎么坐到外面来了?小心别碰着脚。”

    赵晗含笑道:“一直呆在里屋也是气闷,正好云英来了,就让丫鬟扶我出来透透气,晒晒日光。”她向前伸手,让阳光照在自己掌心,照得掌心一阵暖意融融,“稍早的时候日头还低,坐着就能晒到,现在日头正了,得伸手才能够到。”

    云英啧啧摇头:“居然连坐哪儿都要管……阿晗啊,我看你被人从头管到脚,简直就像坐牢一样。”

    方泓墨没好气地瞪了云英一眼:“喝我的好茶,吃我的果子点心,坐在我家里的凳子上,还要说我的不是。我看是子毅没把你管好才对。”

    云英杏眼一睁,满脸诧异:“这明明是阿晗请我坐着喝茶吃点心,我又没欠着你什么,凭什么不能说?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一个人若是行得正做得直,还怕别人说几句吗?”

    方泓墨无奈笑了笑,放弃与她斗嘴仗,转向赵晗时,脸上笑容便柔和了许多:“阿晗,你昨夜几乎没睡,这么累怎不多歇息会儿?”边说边瞥了云英一眼,听到没,识趣地快点告辞回家,折磨子毅去吧!

    但是云英丝毫没接他这个暗示,反而好奇地问赵晗:“你昨晚做什么了一夜没睡?”

    赵晗瞪了方泓墨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非要提昨夜之事,虽然云英为人直爽,毕竟与她还没熟到能无话不谈的地步。更何况她也不晓得家里出了这种糟心事,要怎么和别人说。

    她叹口气,含糊其辞地说道:“我弟妹小产,昨夜里又突发血崩,我深夜里赶过去,在她那院呆到快天亮了才回来。”

    云英轻轻“啊”了一声,她知道赵晗的弟妹其实就是她亲姐姐,便有些同情地望着她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请大夫来看过,已经稳定些了。”赵晗简单地说了句。

    方泓墨见云英完全没要走的意思,望了眼竹炉上的银铫子,见蒸汽渐浓,水已沸腾,便拿起银铫子,往茶壶里冲入沸水,接着在赵晗身边的鼓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赵晗不想多谈赵采嫣的事,为转移话题,转向泓墨道:“云英方才告诉我,你很擅长蹴鞠?怎么都没见你提过,也从没在家踢过?”

    孟云英嘲笑道:“你不知道,是因为渊渟婚后就装起正人君子来了,恐怕你不知道他的事还有更多呢。”

    方泓墨从小到大,什么能玩的没玩过!赛犬斗鸡斗蟋蟀、蹴鞠捶丸打马球、骑射、打牌、琴棋书画、玉器古玩……没有他不会的。他既聪颖,少年人又争强好胜,但凡公子哥之间,能比较高下的,能论胜负有输赢的游戏或技艺,他喜欢一样便专注一样,不论学哪种都能很快上手,并且精通此道。

    但在重生之后,他才惊觉,自己以往耗费太多时间在玩乐之上,竟致一事无成。在江边那一夜,他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当日出东方,他下定决心,既然老天让他重活一世,就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耗费这一生的时光。

    因此他与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绝交,只留几个能长久交往的知心好友,以及在他犯错时能加以批评的诤友。

    承广他们约去蹴鞠,他偶尔还会去,因有几个好友在齐云社,他也不可能完全断了与人交往,只是他仍然把正事摆在首位,越近年关越是忙碌,自然就去得少些超品药师。平时若是在家,与阿晗相处还嫌时间不够,更是想不到要踢毬。

    他听赵晗说孟云英对她提及自己擅长蹴鞠,这就明白她今日过来的用意了,多半是承广说服不了自己十五去参赛,要子毅想办法,子毅就把这事交给了她。

    他睨了眼孟云英:“求人就没有像你这样求法的。”

    云英既被他看穿目的,也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十五那日你到底去不去?给个痛快的说法。”

    方泓墨心中记挂着追查那穿皮袄汉子的事情,正要一口回绝,给她个“痛快”,耳中却听赵晗道:“反正是假日,又没什么事要忙,你就去吧?”

    他一怔,回头看向赵晗,见她笑眯眯道:“我想去看你蹴鞠。”

    “你真心想看?”他想确认,她是否因云英要求,才勉强这么说的,“若真要去参赛,这几日就要多加练习了。”

    赵晗点点头,一脸期待道:“我是真心想看。蹴鞠比赛应该很好玩,我还想去看你们练习。”如果放在现代来论的话,她相公大概算是个足球健将了吧,上元节还有足球赛可看,真是想想都兴奋。

    见她脸上神情颇为期待,方泓墨不由微笑:“好吧,我会去。”

    他答应后转眼看见云英脸上笑容鸡贼,便“哼”了一声道:“你今天的事办完了,就早点回去吧。”

    “我只是来看望阿晗的,既然不欢迎我的人回来了,我还是识趣地回去吧!”云英翻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对赵晗做了个鬼脸,站起身向她道别。

    赵晗笑道:“别管他,你可要常来玩,我是一万个欢迎你的。”

    送走孟云英后,方泓墨回到庑廊下坐着,赵晗替他斟茶,两人说了会儿上午审案的过程。赵晗听他说还有三十日的观察期,看赵采嫣的病情有无反复,再行定案,不由暗自慨叹,没想到这时候的律法执行,也是颇符合情理人道的。

    这一日颇为晴暖,阳光正好,几乎无风,他们便连午饭也是摆在屋外吃的。

    饭后赵晗倦意上来,继续补眠。

    方泓墨找出两只毬,练了会儿,见先前派去跟梢的小厮回来了一个,便带到书房去问话。

    他见只方兴一人回来,有些担心方元他们,便问他:“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方元和方艾呢?”

    方兴回道:“方艾说我们三个一起跟着那大汉的话,可能一起被发觉了,所以小的先跟在大汉后面,方元和方艾再跟在小的后面,小的跟久了怕那汉子认出来,便先回来了。”

    方泓墨点头赞道:“他倒是机灵,你先说说,那人都去了哪些地方?”

    方兴道:“那汉子走街串巷,也没个固定地方,见着哪里有热闹或是有乱子就去哪里,到处打听。光小的跟着的时候,他就进了两家酒楼,一家茶肆,一家钱庄。那家茶肆小的也跟着进去,叫碗茶喝。那汉子也喊了碗茶,坐着和邻座的人打听最近的新事儿。小的听人叫他陆九,也不知是哪两个字。酒楼和钱庄小的就不好再跟进去了,怕被他认出来。不过在外面也没等多久,那陆九就出来了。”

    方泓墨问清陆九去过的酒楼茶肆与钱庄名字,赏了方兴一把钱,让他去了。

    方元和方艾陆续回来,说的情况与方兴大致一样,只方艾最后回来,说见陆九进了平安坊西隅一户人家后,他在外等了半晌没见陆九出来,多半就是他家了。

    ☆、第65章 事实真相

    赵振翼与李氏离开方家时天还未亮,回到赵府已经日出东方了。

    才下马车,从角门进去,就见从兰匆匆迎出来,一脸焦急,又带着些许追悔不及的神色。

    赵振翼惊讶地扬起眉毛,李氏则“咦?”了一声,问道:“从兰,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兰急急忙忙上前行了个礼:“老爷夫人,婢子心急,昨夜就回来了,可惜没赶上,到的时候,老爷夫人已经赶去方家了,要是早知如此,婢子就等在方家外面了。”她语调中流露出深深的懊悔。

    赵振翼见她如此,心知采嫣小产之事恐怕另有蹊跷,所以昨夜从兰才想来报讯,甚至冒着被当成逃奴的风险跑回来。

    站在门口不便详问,他便对从兰道了声:“跟我来。”

    赵振翼夫妇把从兰带到外院书房,李氏急不可耐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兰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老爷夫人赶去方家,肯定是知道大小姐昨夜血崩之事。但其实,其实大小姐最初小产,是因为姑爷……”虽然大小姐本要她们隐瞒,但姑爷自己在方家二老面前承认了此事,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总不能让老爷夫人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什么?!”赵振翼虽隐约猜到此事可能与泓砚有关,但亲耳听从兰说出确实是因为泓砚,仍感震惊。

    而李氏则是大为震惊,急忙问道:“怎么会因为泓砚?到底怎么回事?你前前后后都给我们说清楚了。”

    “是。”从兰点点头,“大小姐把嫁妆给姑爷去买香药引,后来香药引涨了许多,大小姐就要姑爷卖了交引,可姑爷看涨得太好,又瞒着小姐买了回来。结果……年后就全赔光了。”

    “什么?”李氏气得一把攥紧了手帕,心底暗骂这姑爷不着调,居然没个月就能把采嫣的嫁妆赔光了,怎么当初采嫣与自己都没看出来呢?采嫣还口口声声说他比大哥能干,以后继承家业非他莫属,可看着眼下光景,这方泓砚连自己妻子的嫁妆都守不住,还谈什么继承家业?

    赵振翼追问了一句:“采嫣什么时候叫泓砚买的?”

    从兰想了会儿:“大概是去年十月里的事情。”

    赵振翼发觉有点不对头,因为香药引那段时日涨得实在太凶,坊间众人皆知,即使是不经商的他也听到不少有关消息:“十月的时候,我依稀记得香药引还未大涨特涨,真正涨疯了的时候是腊月里,他原本买的是较低的价格,就算年后大跌,也不至于全赔光啊?”

    “姑爷还挪用了他管的铺子里的钱,所以剩下的那些钱,先去平了铺子里的帐,就没什么剩下的了……”从兰瞄了眼赵振翼,低声说道。

    听到这里,别说李氏气得脸红,就连赵振翼的脸色也难看之极。

    “钱赔光也就算了,采嫣又怎么会小产的呢?难道是气坏了动了胎气?可晗姐儿明明说她是摔的啊?”

    “因为嫁妆都赔光了,大小姐气坏了,和姑爷争了几句,气不过拿茶杯丢姑爷。姑爷抓着她,推来推去时,小姐就摔倒了。”

    赵振翼铁青着脸问道:“这是你亲眼所见?”

    从兰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之前争吵时,婢子们在外面,听见东西摔碎的声音,这才进去相劝,就见到小姐和姑爷已经打起来了,地上都是水和茶壶茶杯的碎片。婢子们还在劝呢,小姐就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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