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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彼此分宾主落了座,川连上了茶来后,罗府台才问起沈恒当日是如何脱险的,又是如何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一路回到府城来的,“……本府连日心里都沉甸甸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子晟的至亲得多痛不欲生,可想而知,亏得你平安回来了,否则本府真是余生都难以心安了。”
    虽然罗府台早已自钱师爷之口,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沈恒便也细细又与罗府台说了一遍过去这些日子的经历,末了客气了一回:“府台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当日都怪学生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的水性,结果忙没能帮上不说,反倒给府台大人和众位大人添了麻烦,心里该过意不去的是学生才对。倒是府台大人还拨冗亲自登门去宽慰拙荆,又特地派人数度去家里看望,学生真是感激不尽。”
    罗府台便切入了正题:“今日叫子晟来,除了想亲眼看一看你是否真安然无恙,当面向你郑重道一声谢以外,再就是,本府想要收你做个入室弟子,你意下如何啊?”
    沈恒万没想到天上会忽然掉落这么大个馅儿饼砸到自己头上。
    他来之前是想过罗府台肯定要答谢他了,不然也太不符合罗府台的为人品行了,却撑死也就以为罗府台只会在以后多指点一下他的学业,再就是在一些不伤大雅的事上,给他行点方便,以后有合适的时机了,顺势提携他一下也就罢了。
    哪里能想来,罗府台竟要收他做入室弟子,这简直就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沈恒因此呆坐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侍立在罗府台身旁的川连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动,咳嗽了一声,又笑着说了一句:“沈相公怎么不答我们老爷的话儿,莫不是高兴傻了?”
    沈恒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起身就道:“承蒙府台大人不嫌弃学生愚钝,学生自然愿意,只是……”
    罗府台倒是一直笑容不变,温声道:“只是什么,你有话但说无妨。”
    沈恒便也不迟疑了,道:“只是若大人是因为此番觉得学生是为救您才差点儿遇难,再也回不来了,学生对您有救命之恩,才想着要收学生为入室弟子,以做回报的话,学生便愧不敢受了。学生当日真的没有想过旁的,只是觉着大人是一位好官,不能让会宁府的万千百姓就这样失去了您,再就是不能让罗小姐失去了您这样一位好父亲,拙荆与罗小姐交好想必大人也是知道的……仅此而已;何况学生末了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反而给大人添了那么多麻烦。若大人是因此,才要收学生为弟子的,那学生真是无地自容了!”
    罗府台耐心等他说完了,才笑着开了口:“第一,你怎么没帮上忙了,若非有你第一时间跳下水托住了本府,就算立刻下了再多的人施救,本府此刻也未必能再坐在这里与你说话;第二,本府若只是想对你有所回报,许你财帛,许你前程便是,凭你的才华学识,就算此番因为有所耽误,恩科秋闱没有必中的把握了,两年后再考,应当便能八九不离十了。那本府在当中说到底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以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得了你的感激,何乐而不为,又何须非要收你做入室弟子呢?”
    顿了顿,“说到底,本府看重的是你的人品和德行,看重的正是你方才与本府直言的傻气,若不是对你的人品德行有了深刻的认知,确信你是个正直无私的好儿郎了,本府再怎么感激,也不会收你为弟子的。”
    沈恒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任心里的喜悦都蔓延到了脸上,“听大人这么说了,学生总算可以安心了,那、那不知道学生几时能行拜师礼?大人的人品才干俱是万中无一,学生巴不得立时便能聆听您的教诲,耳濡目染向您学习方方面面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回轮到罗府台‘只是’了,“本府也希望能尽快把拜师礼行了,好尽快名正言顺的指点你,本来你此番耽误的时间就够多了,秋闱的日子却是越来越近,哪里还经得起耽搁?只是本府有几句丑话,还要说在前头。”
    沈恒忙道:“大人但说无妨,学生洗耳恭听。”
    罗府台便在喝了一口茶后,沉声开了口:“因小女与你娘子交好,本府的家事,想必你也多少都知道一些,对吗?本来本府从没想过要收什么弟子的,本府公务已经够忙了,偶尔能挤出一点闲暇来,也要陪伴小女,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再教导弟子?那就真是误人子弟了,回头若对方没能成器甚至作奸犯科,也会连累本府的名声,本府可不想晚节不保,索性从根子上就断了麻烦。”
    “再者,本府家里那样一个烂摊子,本府也不想把无辜的旁人卷进来。回头让父母兄长因本府宁肯悉心教养一个外人,都不教养自己的亲侄子,便变着法儿的为难本府的弟子,那也是在白白祸害人家,甚至指不定将来本府百年以来,他们都还得继续祸害人家,本府岂能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
    沈恒当然知道罗府台的家务事是多么的烦人,连他老人家这样一个英明睿智的人许多时候都是束手无策,也的确不怪他不愿把无辜的旁人卷进去。
    那能让他老人家忽然改了主意,于他来说,就更是幸中之幸了!
    就听得罗府台继续道:“可本府的父母为了逼本府就范,竟瞒着本府给小女报了选秀,让她这辈子的命运都自此改变了,那本府又何必还念什么骨肉亲情,他们陷害小女,就为了逼本府就范,还一副是为了小女和本府好的嘴脸时,怎么没想过要念一念骨肉亲情呢?所以本府如今于他们只有道义与责任,再无情分可言,既然本府于他们都再无情分可言,他们当然也休想以此再祸害本府的弟子!此其一。”
    “其二,如今是本府还在,他们也都是靠着本府,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尚且能对本府的女儿这般狠心绝情,那将来要是本府不在了,小女便是死在他们面前,他们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施以援手吧?本府这辈子只有小女这一个女儿,只有这一滴亲生的血脉,岂能不趁早为她打算的。正好你的人品德行本府都信得过,才华也尽有,只要本府多加提点与教导,将来不说成就比本府高,到本府这个年纪时,能坐到本府这个位子,应当还是不难的。”
    “你娘子又本就与小女交好,纵没有这层关系,想来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会对小女尽可能好,尽可能施以援手的,再加上这一层关系,加上你们夫妇的人品保障,本府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所以你先别急着拜师,还是考虑清楚了将来要遇到的糟心事,要承担起一个做兄长的责任比起拜师后你能得到的,到底划不划来,再拜也不迟。”
    沈恒一听就明白罗府台的意思了。
    虽然他说的是如今于自家的父母亲人来说,只有道义责任没有情分了,那总是他的至亲们,回头真闹腾起来,癞蛤蟆不咬人却恶心人,也够他的弟子喝一壶了。
    承担起给罗晨曦当兄长,当一辈子靠山的责任,就更不容易了,毕竟罗晨曦未来的丈夫与夫家如今已基本定准了,不是皇孙王子,便是宗室皇亲,甚至……指不定就是当今皇上,谁又轻易敢去惹,谁又惹得起的?
    但沈恒还是毫不犹豫就应道:“弟子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能得府台大人教导,乃是弟子可遇而不可求之幸事,比起那些未来可能会面对的糟心麻烦事,只要弟子心智足够坚定,只要弟子足够强大,能护住自己的亲人们,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弟子总不能因噎废食才是。况这世上也没有只想得好处,却不愿将跟好处相生相伴的隐患一并接受的道理,到哪里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便宜事。弟子今日既敢吃咸鱼,将来自然也就抵得渴,何况这咸鱼还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弟子就更不会放弃了!”
    说完就地跪了下去,“弟子拜见恩师。”
    把罗府台喜得立时离座,再次亲自搀了沈恒起来:“果然是个有成算有魄力的,本府没有看错你!川连,让人立时备酒席,本府今儿要与子晟不醉不归!”
    “……之后府台大人便一直拉了我喝酒,说他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我自己心里本来也高兴,又瞧得府台大人那般高兴,自然要舍命陪君子,所以才会喝多了,善善你、你真的没生我的气吧?”
    沈恒说完,虽见季善一直在笑,还是免不得小心翼翼,就怕她不高兴,她才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他是真一丝一毫都再舍不得她伤心难过。
    季善就娇嗔的瞪了他一眼,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生气吗?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这又不是你故意的,难得这么大的喜事,也难得府台大人高兴,昨儿别说你了,就是我在,肯定也免不得要舍命陪府台大人喝到底,一醉方休的。”
    沈恒这才笑开了,“善善你没生气就好,我答应你,下次肯定会有所节制了。”
    季善道:“你不用答应我,你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与场合,总归自己注意节制也就是了。那听你这么说来,府台大人之所以收你为弟子,一半是因为看中的人品德行,另一半,则是为了晨曦了?哎,府台大人对晨曦真是没的说,堪称我活了这么大以来,所知道的父亲里最好的一个没有之一了,可惜小人作祟,害他们父女如今连再见一面都难了啊,老天爷也真是不开眼!”
    沈恒点头道:“府台大人的确有一半是为了罗小姐,我虽还没为人父母,却也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府台大人已是坐死望五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将来肯定是要走在罗小姐之前的,届时罗小姐无事时还好;一旦有事,难道让他去指望那些个所谓的亲人骨肉不成?府台大人又不想续弦不想过继,也就只能以此为罗小姐打算了,所以算来善善我又沾你的光了呢。”
    季善叹道:“府台大人这片爱女之心,着实让人感动啊!就是也不知晨曦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个好消息,什么时候才能回会宁城来,我们再见上一面了,她要是知道以后你就是她的师兄,我就是她的嫂子,大家真成一家人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这就不知道了。”
    沈恒也叹起气来,“连府台大人都暂时没有罗小姐的消息,何况旁人呢?只盼她能尽快回来,不说旁的,好歹能与府台大人见上一面,也能稍稍安慰府台大人的一片思女之心。”
    季善道:“如今除了等待,还能怎么样呢?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那最后你与府台大人说好什么时候行拜师礼了吗?我们事先可得好生准备一下才是,只我一点也不懂你们读书人拜师的礼节,你自己知道吗?要不找个积年的老人家问一问,不然就是问问叶老,或是钱师爷?”
    沈恒皱眉道:“我就是不甚懂这些,只听说过要赠恩师六礼束脩,可当初在清溪却都没这么严谨,不过只按月交上给夫子的束脩,年节下的再送上年节礼也就罢了,如今竟还真说不上来,不过府台大人倒是说了一切从简的。”
    季善忙道:“府台大人说了从简你便真从简啊?那就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便开染坊了。府台大人让我们从简是他的一片爱护之心,我们礼数周全却是我们的一片敬重之心,两者不能混为一谈。算了,我们待会儿吃了早饭,就出门一趟,去问问叶老,看他知道不,不然问问黄老爷也使得,就是这样一来,你要拜府台大人为师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难免横生枝节啊……算了,还是先去问过叶老,实在不行了,又再说吧。”
    沈恒听季善说得有理,便决定听她的安排,没再多说。
    适逢路氏在外面叫二人起床了,“善善,恒儿醒了吗?我好像听见你们一直在说话,要是醒了,就都快起来吧,我熬了粥,还摊了锅贴饼,拌了鸡枞菜,你们快起来趁热吃。”
    季善忙应了:“好的娘,我们马上收拾好了就来啊。”
    待路氏应声去了后,夫妻两个便下了床,各自穿衣梳洗起来。
    等稍后到了厅里,家里其他人问过沈恒身体舒服了些没有,确定了罗府台是真要收沈恒做入室弟子后,也是立时都喜笑颜开,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听得季善说要去飘香问一下叶大掌柜拜师的礼仪,吃完早饭路氏还迭声催夫妻两个,“那你们快去,别耽误了,这可是正事……善善你还收什么碗呢,快放下,我知道收的,你们快回房收拾一下就出门吧!”
    沈九林与沈石沈树也忙道:“是啊四弟四弟妹,你们快忙正事去,家里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季善与沈恒对视一眼,十分能明白父母兄长们的心情。
    那可是府台大人,搁以往他们连远远看一眼都没机会,更别提扯上关系了的大人物,如今却眼看就要成为沈恒的恩师了,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当然得立时抓住了,立时把名分给砸实了,万不能让其一不小心错失了才是!
    只得无奈的笑着回房收拾一番,与沈九林和路氏打过招呼后,出门叫了车,径自去了飘香。
    飘香经过这些日子的修整恢复,已于沈恒回来之前,便重新开业了,毕竟飘香上下那么多人,每个人又各自有一家人,日子都得过下去,总不能因为东家家里出了事,就都不过日子了。
    尤其叶大掌柜想得还要更深远一些,季善还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呢,都没相公了,若再连银子也没了,那就真是要凄凄惨惨戚戚了。
    所以自重新开张当日起,叶大掌柜便对上下人等都更严格,对成本也把控得更严了,他必须为太太多挣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才是!
    也所以,等季善与沈恒一路坐车到了飘香,看到的便是饭馆里外都整洁干净,上下人等也都忙而不乱的情形,虽然沈恒已经回来了,但既然大家能做得更好,当然要一直保持下去了,至多以后每月都酌情给大家多发一些工钱,不就皆大欢喜了?
    看得沈恒忍不住低声与季善感叹:“善善,真的你能遇上叶老,能得叶老这样一个实心的长辈为你打算,实在是太幸运了!”
    季善也是满心的触动,道:“可不是么,便是亲爹对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可见我还是有福气的,遇上的都是好人不说,还每次都能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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