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这婆娘有完没完?他拿就拿呗,拿的又不是你的钱,自有爹娘掏,你在这操啥心?”季连槐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唉我说季连槐,你到底长没长心眼!是爹娘掏不假,但别忘了那钱也有咱一份!季家又没分家,这些年地里的收成、你和大哥农闲时打的零工,还有二房!二房一家赚的比这些加一起还要多!钱呢?都交到公中了,平日朝娘要个铜板给明茂买糖吃都难,可只要老四开口,她眼都不带眨的!这次不知道又给多少……”

    季连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用,家里就四弟一个有出息,爹娘指着他光宗耀祖呢,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搭梯子去摘,那让你搬梯子你敢不搬?”

    朱氏不高兴道:“那就算拦不住,总得跟咱们说一声吧,合着咱们做牛做马……”

    “老三媳妇!”院子里蓦地传来一声喝骂,把两口子吓得一激灵。

    “你死哪去了!成天就知道躲懒,灶房就老大家的一人忙活,啥时候才能吃上饭?赶紧滚去后院捉只鸡杀了,给我老四补补!一个个没心肝的,没瞧见他为了这个家都瘦了一圈?”

    朱氏心虚的拍了拍月匈口,还以为自己的抱怨被听到了。

    她翻着白眼嘴里应着“来了来了”,一面冲季连槐低声嘱咐。

    “托你四弟的福,咱们又能闻闻肉腥了。待会你别光顾着自己吃,给咱明茂夹个……鸡腿是不可能的,鸡脯肉也不指望,好肉都是你四弟的……好歹给咱明茂留个鸡屁.股!”

    ……

    入夜,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东间偶尔传出点动静。

    康婆子烙饼一样在炕上翻来覆去,闹得季庆山也睡不着。

    “老婆子,你折腾什么?”

    康婆子还能折腾什么,她想想她那见底的棺材本,心里就跟火烧一样,那可是这些年她从牙缝里硬抠出来的。

    “当家的,你说老四这回……能不能成?”

    屋里静了一会,才听到季庆山说:“大约差不离,老四各方面都不差,如今再有人拉一把……你要对自己儿子有信心。”

    话虽这样说,心里有没有底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四考中童生那年,他也是踌躇满志,觉得家里祖坟总算冒了青烟,就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得把老四供下去。

    可五年过去,院试回回被刷下来。一次次满怀希望,一次次失望,他心里鼓着的那团气就像被针扎了个眼,表面看上去与往日无异,里面的气却是越来越不足了。

    季家起初也是大户,家底也算殷实,就为了供老四读书,光景一年年黯淡下来,日子越过越紧巴。

    其他几房不知道内情,他和康氏却是清楚的很,这三十里银子一拿,家底真的不剩几个了。

    若明年还不中,难不成真要卖田卖屋?这一大家子,到时能不生怨憎?

    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老四毕竟还年轻,才二十二岁,往后机会多着呢,考上秀才也不过是临门一脚的事,到时花出去的还会成倍回来。

    要是季妧听到季庆山心声,定要笑他掩耳盗铃。

    教育之贵,古今皆同。拿大丰村举例,百十户人家,有能力送去读书识字的不过就那么零星几户。

    这还往往是举全家之力供一人,所有的资源都倾斜到一个人身上的结果。

    如此一来不免要薄待其他子孙,时间一长,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季家几房之所以能维持表面的和谐,一来是没触及到自身根本利益,二来还指着将来家里真出个官老爷沾点光。

    但秀才又岂是那么好考的?一县下辖十几个镇,每年参加考试的人不知凡几。邺阳县又不是科考大省,名额有限,还都偏向县城,多少年了,大丰村这片儿十里八乡都没出过一个秀才。

    若季连橖一直不中,季家走到卖田卖地的地步,其他几房失了安身立命的所在,你看爆不爆发?

    季庆山不是不知,就是在故作不知。

    康婆子却是被说服了,一时间又自信满满:“老四的学问那肯定没得说,每到年下村里来求他写对子的把院子都挤满了,不好人能求?我儿写的字他们都不认识呢,可见学问深……这次准能成!”

    卸下心中大石,康婆子重又想起白天未完的事业,她骂谢寡妇才骂到一半!不骂个几天几夜怎能解恨!

    想到那丧门星,更是咬碎了牙!

    “她倒是命大!知道不会那么早死,老娘绝不会同意分家,虽说卖不出去了,但留着好歹能当个牲口使。老大老三家的干活就没一个麻利的,非催个十遍八遍,还得在后面盯着。那死丫头别的不说,干活一个顶俩……她咋就没死透呢!”

    康婆子想不通,明明眼看都不成了的……要不然也不会把那三亩荒地给她。

    即便荒地那也是地,自来只有她康婆子占别人便宜的份,别人拿她一根草都是做梦。

    当时之所以同意分家,打的就是等那死丫头一咽气,再把那三亩地收回来的主意。还省了一副棺材钱,还不用把那丧门星葬在季家坟地里。

    算盘打的精,耐不住老天爷轻轻一拨就给弄得一团乱,眼看是鸡飞蛋打。

    康婆子气闷道:“如今那谢寡妇把人领去,就差没敲锣打鼓了!哦,到时候满村都赞她仁义,都戳着咱脊梁骨骂,她这不是打脸是什么?当初我就不乐意卫氏和她来往……卫氏也是个贱骨头!偏偏老.二猪油蒙了心,非要把她娶回来,花了整整二十两,虽说那钱是他自己挣得,那也是老娘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谁知道清不清白……”

    季庆山心里也郁闷的紧。

    季妧死了倒还干净,活着那就是季家门面上的癣疥,一块洗也洗不去的污点。

    他素来最重脸面,平时往村里走一圈,哪个不捧着敬着?最近却悄悄变了,凡他走过的地方,虽当面仍是一幅笑脸,背后却戳戳点点,不用猜都知道为着什么。

    因为这个缘故,季庆山也不大爱出门了。

    卖季妧这步棋终究是走错了。

    当初就应该偷偷把人弄出大丰村,而不是闹的沸沸扬扬……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他倒不后悔把季妧分出季家,那丫头命实在太硬,万一真克到老四……他忌讳这个。

    一时的骂名不算什么,瞧着吧,等老四高中,有他家扬眉吐气的时候。

    康氏越扯越远,他不耐烦再听下去。

    “她是死是活,左右是个不相干的人了,还提她作甚!你是缺个干活的牲口,还是老寿星吃砒霜——嫌自己命太长?她就是现在要回来给你当牛做马,你敢让她进门?”

    一句话戳中康婆子死穴,她想了想,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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