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季家一位叔伯过世。他们家是老做派,不作兴火葬,老家村子附近的山上很早就留着地收骨。照例是乡下按旧俗办了丧礼。季默是在出殡前赶到的,陪着族里远远近近的亲朋喝酒。天愈寒,酒愈冷,身子骨愈发地燥热。好不热闹了一场,反倒似过年。

    他大哥季遇也在,奇怪的是重要场合从不缺席的周蕙却一直未曾露面。末了,季默要赶次日的航班,季遇得知后便两人同车返城,不由分说地留宿在老屋。

    两天来连轴转的应酬,回来沾了枕头就睡。一夜无梦,只在清晨时分口干渴醒,起身下楼去厨房间找水喝。推开门却见周蕙从隔壁屋出来。两人在走道处乍一碰面,均是震动不小。周蕙皱了眉,手还紧握着门把手。季默略点了下头,不发一语准备走开,隔壁门又被拉开,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打里面走出来,对周蕙说,您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看着。周蕙不安地往季默处瞟了眼,转头对那人说,那你受累了。我去让人准备早点送过来。护士模样的人就说,还是等会儿在外面吃吧。过敏源报告还没送过来。小心点总没错。

    季默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何以这几日周蕙不见人影。面无表情地从两人身边走过。下了楼,从冰箱里抽出瓶爱夸,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干裂异常。连杯子都懒得用,就着瓶口猛灌了一气。冰凉的液体蜿蜒而过,像是在乡下冷天里喝着未温的酒那样,身子反倒是滚烫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又若无其事地靠在冰箱边喝掉剩下的半瓶水。

    周蕙也跟在后头下了楼来。客气地问他要吃点什么。他说赶时间,周蕙巴不得他快离开,也就懒得做表面功夫,说那等会儿我和你大哥说吧。季默嗯了一声,转身就离开。周蕙又跟了出来,问,要不要让小张送你去机场?季默摆手,说不麻烦。情知周蕙如此殷切是为哪般,也不说穿,自行进屋,简单洗漱,收拾一番就出门了。临走前,又折返了身,对周蕙说,别给她戴乱七八糟的首饰。周蕙一愣,又听到他说,问问她最近是不是吃了芒果。周蕙啊了一声,记起前几日一个子侄辈的孩子海外渡蜜月回来送过来的水果篮里有芒果。似乎是做了盘水果色拉。及至想起什么要问一句什么时,人已然不见了。

    过后,她上了楼,章凡那时还没醒。周蕙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儿柔滑的发丝,许久,长叹了一声。

    微弱的晨光里,章凡伸了手握住了她的手。周蕙笑道,醒了?章凡说,又害你一晚上没睡。周蕙心疼地揉着章凡被针扎的有些青紫的手背,说,生你那会儿疼我两天两夜呢。这算什么。章凡说,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周蕙笑道,是来不及了。都这么大的个儿了。章凡软软地笑了笑,也没接话。

    周蕙明白她是怕她又要就此老生常谈地念上一堆早点结婚生孩子的话,便问,有没好过点?我让厨房煮了粥。趁热你吃点好不好?章凡问,还有卤鸡爪没有?周蕙没答应。过敏源的数据报告还没拿到手她可不敢轻举妄动。章凡皱了眉说卤鸡爪安全的很。绝对没问题。周蕙见她仗着病中耍起赖来,有心要拿捏住她,便问,那你是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咯?明看到果盘里有芒果你也吃?

    章凡一楞。周慧又恨又心疼,本来还揉着的手往一旁甩去,你不想去跟郭伯伯家的老二见面你可以跟妈妈说,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对妈妈呢?

    章凡不无厌烦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那个人真的好烦的。说了你又不信。周蕙说到底你烦人家哪里?章凡嗔道,哪里都烦,只要见到那个人就烦。周蕙被气地发笑,你就说你不烦谁吧。章凡避而不谈地冲她挥了几下手,你没休息好,现在肯定是虚火攻心了,赶紧去睡吧。

    周蕙忍了忍,终于没有将方才的话题争论下去。才刚刚好了些,惯就惯着点吧。万事等好了再谈。叮嘱到,我去躺一会儿,你先喝点粥。卤鸡爪别想了你就。要嫌没味道,我叫厨房给搁勺冰糖。

    她好说话,章凡自然也配合地变身为三岁奶娃。乖巧地不得了,说,最爱妈妈啦。妈妈天下最好!周蕙嘴角一弯,知道就好。说着又交代了下护士方去休息。

    章凡让护士把窗帘拉开,又让推开半扇窗户。外面的风一阵吹来,屋里顿时清冷了些。她瞧着窗外好一会儿,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对护士说,我的过敏原报告拿来我瞧瞧。护士告诉她报告还没送过来。章凡微怔,是我妈拿到了你不知道吧?护士说,这个点儿医院还没上班呢。最快也要到九点半出结果。

    章凡哦了一声。这样啊。你们医院工作还真按部就班嘛。说着就嚷起肚子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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