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真挚深切,方始传到阿浪耳畔,他即如坠五里雾中,稍微放松戒备,上前探足两步,这黑衣人揭下蒙面黑纱布,此刻光线虽暗,阿浪也清楚认得,此人身长八尺五,剑眉朗目,英气勃勃,正是范奇峰。

    阿浪看得范奇峰这张熟悉的面孔,将先前的疑惑顿时抛入九霄云外,心想“原来范大哥并非不记得我了,只是等着夜黑人少时再来与我叙旧!”至于他为何身穿夜行衣,想来多半是另有苦衷,当下笑嘻嘻地抱拳称道:“范大哥!原来是你来啦!快请到屋里坐。”范奇峰右手一压,神情颇有些慌忙,说道:“阿浪,眼下情势稍急,我恐怕不宜久留,我只是向你说几句话,便要离开了。”阿浪“啊”的一声,听他声音与先前又略有出入,也并不多想,接话道:“范大哥你不必着急,方丈他们既然当你是贵宾,你纵然大大方方到此处来看我,他们也不会说甚么的。”这范奇峰瞅了瞅院子四周,低声道:“我与范、韦两个属下本是前来少林打探,却在中途遇见了一个黑衣人,他的武功实在太高,合我们三人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后来范韦两人拼死护我,我才得以逃脱,但他们却受了重伤……”阿浪不明所以,忙问:“范大哥,你们不是和方丈他们在后山议事么?怎么好端端的说来少林打探,还遇见了个高手!范堂主和韦前辈也被打伤了。”范奇峰拍了拍阿浪,续道:“依你说来,今日果真是有人假冒了我们……”

    “甚么?你是说……你是说我先前看到的那三个人,全是假冒的?”阿浪诧异到了极处,不过稍后一想,登时即恍然大悟,拍手叫道:“好啊!难怪我听那个假冒的范大哥声音有些不对?更为重要的是,他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我。”范奇峰点了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那假冒之人有极大的阴谋,他们的易容之术骗过了整个少林寺,数术之高,令人咂舌!”阿浪长吁一口气,握拳狠骂半晌,道:“不行,范大哥你说他们有阴谋,恐于少林不利,我要赶紧告诉方丈他老人家,好当面拆穿他们的把戏。”范奇峰拦他道:“阿浪你切莫轻举妄动,他们手里握有有利证据,反而能证明他们的身份是‘真’,你若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不止揭穿不了他们的诡计,还会连累了自己。”阿浪道:“只要撕开他们的人皮面具,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么?”范奇峰摇头说道:“事情并不简单,一般的易容术恐不难破解,但他们所用的恐怕却并非一般的人皮面具。你想他们既然敢到堂堂少林派来,面对当今世上的高僧,哪有不精心准备的道理?”阿浪道:“咦!还有这样的事……”话音尚顿,听得一阵仿如鬼哭的‘咿呀’之声晃晃传至,老槐树上的树叶霎时沙沙作响,枝叶上的鸟儿也似大敌将临,匆匆展翅逃窜,阿浪心道:“那个高手来了!莫非正是伤了两位师兄的那人?”情急之下,拽着范奇峰的衣袖便送他躲入自己的房间,立时吹灭蜡烛,暂避险情。自己则假装气定神闲地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捧着脑袋眺望着北方的夜空。

    不多一刻,一张犹如鬼魅夜叉般瘦削的面孔射到阿浪眼中,他骇然震动,不由得惊座而起,良久良久,张口不语。这人也穿着一身夜行衣,不过并未戴任何面罩,比阿浪还高了半个头,面色狰狞已极,一双抹朱短靴横在当前,恶狠狠盯着阿浪,时而转动双眼四处扫视,阿浪与他面对面伫立许时,见他一副令人心力惊惧的面孔,终于忍受不住,先打破平静,跨步作揖,低声道:“大侠光临寒舍,实令蓬荜生辉,在下看大侠你似乎在找甚么东西,不如由在下代劳,大侠先到这边石凳上坐坐……”这人森然应道:“不必了!你方才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干瘪,毫无生机。阿浪忙道:“方才没有,现下倒见到一个。”这人怒眼一睁,阿浪险些跌倒。

    阿浪又道:“大侠你应该早些通知,咱们少林才能好生招待你,如今到了在下这小院子,吃的喝的可没留一件,实在羞愧,实在羞愧!”这人向阿浪的房间走近一步,阿浪的心跟着跳动一遭,这人瞧着四下的屋子均无灯火,才道:“你们少林的秃驴怎么够资格来招待我?”阿浪虚惊之下,也是冷汗直冒,听这人呼吸吐纳,脚行步伐,已知他武功远胜自己,多半正是伤人于无声无息的那个黑衣人了。心里骂道:“好你个丑八怪!居然敢骂方丈他们为‘秃驴’,若是方丈,明善大师他们几个联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这人忽的朝阿浪甩头问道:“这少林寺全是光头和尚,看你的打扮,并不是少林的人吧?怎么一口一个‘咱们少林’?快说,你究竟是谁?是不是范家派来的?”

    阿浪想,凭这人的武功,若想顷刻取了自己性命,那也不是甚么难事,以保命为要,首先便不得自乱阵脚,因此轻吸三口气,逐一应道:“在下并非少林和尚,因此无须剃度,因为从小在少林长大,自然是‘咱们咱们’的称到较为亲切,既然如此,自然并非大侠口中的范家派来的人了。”未免他失口暴怒,乘势问道:“不知大侠高姓大名?”这人斜眼一睨,神情傲慢地说道:“我乃大漠独角兽孔干戈!”阿浪不假思索,拱手唤道:“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孔大侠啊,实在是久仰久仰,孔大侠的侠名早闻名大漠,在下时有听之,如雷贯耳。得见尊荣,幸慰平生,幸慰平生!”再三揖首。这孔干戈话语冰冷,应道:“哼!少在此贫嘴。孔某虽号大漠独角兽,只因恩师身在大漠,为了纪念他老人家,才冠以‘大漠’之名,这些年孔某常居辽东,在中原武林鲜有行迹,你既是少林寄生儿,自然足不出嵩山,又何以在大漠听得孔某的大名?”阿浪尴尬一笑,道:“总之,一看见孔大侠你,就知大侠武艺高强,实在是见所未见!”孔干戈冷漠道:“少说废话!你如今看到了孔某的庐山真面目,也知孔某名讳,便莫怪孔某心狠手辣了……”说着间气势沉沉,还未发力,阿浪已感其劲道。阿浪有啸音诀等神功护体,适逢险要关头,总能应付一二,但房中藏着范奇峰,他不知范奇峰武功若何,大义面前,自要尽力拖延,方可保其周全。阿浪也非贪生怕死,不过凡事不欺他太甚,以他爽朗的性格,也不定要与人拚死互博。

    孔干戈单手一扬,阿浪退后一步,道:“且慢,孔大侠!在下鲁钝,似乎没听明白大侠你的意思?”孔干戈收手笑道:“哈哈哈哈!孔某但在深夜行动,有一规矩,那就是谁看了孔某一眼,都无须再活在这世上了。你这小子无论如何拍我马屁,孔某规矩定下,自然不会因你而变,怪只怪你今夜实不走运。”那范奇峰在屋里听得,从内向外,正打算破门援救阿浪,却听阿浪哈哈大笑起来,范奇峰料想阿浪如此多半另有打算,因此稍事停顿,暂居房中不出。这孔干戈愕然问道:“死到临头,还有甚么好笑的?”阿浪道:“在下是笑大侠你行事诡异,颇无大侠风范。你在佛门杀人,平端沾染戾气,得罪了佛祖,于你可好?以在下愚见,孔大侠你要杀了看见你样貌的人,那你往后大可蒙面行事,岂非一举两得?你不透露姓名,又无须动手,何乐而不为呢?”范奇峰听得,暗道:“阿浪临危不惧,实有大将风范。”

    孔干戈冥想片刻,两只手掌忽的一一张开,五步化一步奔到阿浪身后,拇指与食指一拧,牢牢扼住阿浪的咽喉要塞,只消轻轻一动,阿浪的小命恐立时不保。孔干戈方才的步伐快如幻影,阿浪也算武林好手,待他靠近,却无半点反应,自知现下凶多吉少,不过内心深处,仍然祈祷范奇峰能逃过厄运,也将祖上、父母诸事想了一遍。

    孔干戈轻蔑说道:“哼!老子行事,还轮不到你这个毛头小子来说三道四!蒙面藏头,岂是孔某所为?”阿浪道:“但你又穿着夜行衣,先前还鬼祟打伤了藏经阁的两个师兄,岂不是藏头露尾?”孔干戈恼羞成怒,道:“我不让他们看见,就是不愿大白天杀人。我没杀那两个小和尚,你还说得甚么?”正要狠下杀手,却听北面房门“支吾”一声大打而开,范奇峰昂首跳出,说道:“你快放了他!”孔干戈眉头一扬,胁迫阿浪转向范奇峰,阿浪咽喉一动便更难呼吸,他却使劲眨眼,示意范奇峰从速逃脱,范奇峰知道阿浪在生死关头,仍以他人安危为重,而自己与他认识不过半天时间,当下感动涕泪,已到得极限之处,哪里肯走?指着孔干戈道:“你把他放了,我跟你走。你若不放了他,我立马死在你的面前,我若死了,看你怎么向我大哥交代?”阿浪听见范奇峰以死相逼,两耳一聍,阿浪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心里热血沸腾,誓定此生当与这范奇峰结成“莫逆之交”,必不辜负。两人四目一对,均知情义。孔干戈渐渐放了阿浪,一把将他推入范奇峰左侧,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现下我已放了这毛头小子,你可不得食言。”阿浪心道:“这独角兽武功这么好,要杀要剐,那不是一句话的事么?范大哥若跟他走了,不说立马毙命,也定无甚好果子吃。”决计拼死也要阻拦,他此刻确信,当前这人才是真正的范奇峰,而与方丈等相见那人,不过是心怀不轨的人冒充的。阿浪见范奇峰沉思不语,蹙眉使个眼色,看着孔干戈嘴角浅笑,知他觉自己已胜券在握,必定放松了戒备,登时蹿到范奇峰背后,先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随后两足一顿,用尽全力朝孔干戈喷声啸去,啸音诀神功骤现,力似疾风骤雨,势如千军万马,阿浪内力发在一处,声响惊觉上空,孔干戈猝然之间,不及防备,胸前稍稍受震,低首运功袒护心房,阿浪乘此良机,携着范奇峰,两人一道施展轻功步伐,斯须之间,即已逃之夭夭,孔干戈抬头要追,早已不见踪影。

    阿浪熟悉少林寺地形院落,尽朝蜿蜒偏僻之处逃窜,而后转念一想,这孔干戈先前说自己没杀昆海、昆澜,那就是承认自己确实打伤了两人,早先自然去过藏经阁,所谓事密不繁,恐怕以他的武功,多少有些自傲自负,必定不会两次出现在藏经阁附近,何况明善大师早已命令各院加派好手看守此地,平日巡夜的僧人也增添了数倍,可谓甚得安全之便。两人这就到了藏经阁附近的一块草地上,有花有草,又得大树遮蔽,巡夜僧偶尔经过,威慑庇护之下,当无危险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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