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分明看不清模样,我却清晰的知道那是她。她躺在血泊中,身体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身上的衣服破碎凌乱,能看到布片下露出的带着淤青的皮肤。

    我背上一阵恶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幕。

    也许总有一天,我要面对这一幕。这个人未必就是欧阳芷,也可能是路博,是苏子夜,是阿喵,是黑发。打从进入零一学院那天开始,我们的命运就与死亡息息相关了。

    只是那时候,我并没有这样强烈的震撼感。当他们在黑山顽强的想要活下去时,我得到了蓬头鬼和山鬼的照顾,平安无事。当我们仅剩下不到半数人返回时,我还觉得死亡离我很远很远。

    一个十八岁的人的死,比一个八十岁人的死更让人惋惜。

    而那时我们的班主任就说过,我们这个职业是要赌上性命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何等的危险。

    就好比林川,如果没有这一切因缘,我只是普通家庭里的一个普通小孩,我应该叫他叔叔。他大概会偶尔来家里做客,给我带上些零食,给爸爸带上些烟酒,给妈妈带上些饰品。

    怎么可能反目为仇,变得非要除掉彼此而后快?

    可是偏偏我们就是一群命运辗转的人,徘徊在人鬼两个世界中,自以为与众不同,便狂妄自大,便将那些普通的平凡的人看做低等。

    其实平凡,未必不是幸福。没有很强力量的人,只会想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从不去高攀什么,自然也不会摔得满身是泥。只有那些不甘于平庸的人才会拼尽全力去争夺,争到了便可独霸天下,争不到则可能惨得连全尸都不保。

    每日游走在刀光血色里,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成为了刀下亡魂。

    那么你又想向我传达些什么呢?告诉我死亡的恐惧?或者是活着的艰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直面这种死亡的离别,我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

    我抱着头坐在欧阳芷的“尸体”旁,忽然觉得好累,好想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泪水在眼睛里打转,酸酸涩涩的,模糊了这个本就不太清晰的世界。

    我为什么这么弱?弱到连一个结界都走不出去。如果我能像苏子夜那么强大,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我的朋友,不让他们受伤?我不想尝试这种失去朋友的痛苦,无论是神秘的苏子夜,是强悍的欧阳芷,是幽默的路博,还是爱撒娇的阿喵,我不能再生活在他们的保护下,我也要站起来,成为能够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人!

    身体受了伤会痛,心里受了伤会更痛!我一骨碌爬起来,没有心思再看地上那个虚假的幻影。人面桃花还在等着我,等着我帮他解除束缚,解救更多的人!

    无暇理会从身边飞驰而过的风景,我加速跑起来,朝着我觉得是出口的方向。不知是受了我的感染还是什么原因,背上的琵琶像是睡醒了,一下一下将类似脉搏的鼓动透过皮肤,传入我的骨骼。

    我懂的,琵琶。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助我找到林川,打败林川!

    模糊的风景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那并不是我跑起来的速度,我可没有那么快。好像时空在穿梭,忽然之间,我就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和阿喵撞了个满怀。

    我跌坐在地上,阿喵闷哼了一声,用大爪子摸摸自己的头,不满的低鸣。

    这才是真的阿喵,我熟知的阿喵。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它,好像许多年没见,就想这样抱着它,抚摸它顺滑的毛。

    阿喵被我弄得有些迷茫,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温顺的舔了舔我的脖子。

    我拍拍阿喵的头将它移开,“阿喵,我们快去找苏子夜,要快!”

    阿喵哼哧一声,像是在点头。我骑上阿喵的背,阿喵立刻带我腾空而起,目标明确。

    不知飞到了那里,只知道仍在青光环绕之中。四周安静异常,甚至连夏夜的虫鸣声都听不到。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忽然,阿喵侧身一闪,淬不及防的我险些掉了下去。只见一道新月形状的白光朝我们飞来,阿喵险险躲过一个,不一会儿又飞上来一个。

    阿喵探身过去,极力寻找白光的来源。

    “唰”!又是一道。紧随而来的还有一个迫切的声音,“是阿喵吗?”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仓促很痛苦,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虽然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能听得出来,是苏子夜。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攻击我们?想不通原由,阿喵已经准备落地。

    苏子夜的两只手已经变成了青黑色的鬼爪,额头上却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身体动作僵硬而迟钝。

    “苏子夜?”我刚想跳下去问他状况,却听苏子夜大吼一声“快躲开”,随即竟然朝我们挥出一爪,一道新月形状的白光擦着我们的肩膀而过,瞬间便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情况?还不等我开口问,阿喵已经开始闪躲苏子夜连珠炮般的攻击了。

    他似乎是受了什么控制,身体不由自主,所以才会这么痛苦的样子。真是一事接着一事,如果连苏子夜都成了敌人,我还会有胜算吗?

    我高声问他怎么了,苏子夜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他强按着自己的手,唇齿间极其费力的挤出一句,“快带她走!”

    “谁?带谁走?”我一边问她一边四处搜寻,想要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简直是难上加难。无意间,我注意到苏子夜背后树下靠坐着的一个身影,十分眼熟。

    我让阿喵朝那边飞去,苏子夜又挥出一爪,白光却在半路改变了轨道。苏子夜在竭尽自己的能力不去伤害我们,哪怕仅仅是改变一点攻击的方向。

    落在身影旁边,我才看清是安小雅。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是和苏子夜一起陪她去救流浪狗。她是志愿者,和许多同学一起组成流浪动物的救助团队。我上学的这段时间大概她经常来找苏子夜帮忙,常听苏子夜提起她。这会儿她靠在树下,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表情有些痛苦。

    来不及问苏子夜她怎么了,我把她扶上阿喵的背,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可是哪里才算安全?我不知道苏子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被林川做了什么手脚,那么林川在哪?

    不知道林川藏在什么地方,所以附近能想到的地方都是危险的。从空中俯瞰这一片暗青色的区域,视线越来越朦胧。

    对了,如果我把她送到人面桃花那里,在结界中应该比较安全,人面桃花也能照顾着她。但是出来之后,我不知道该从何寻找结界的入口。

    阿喵驮着我四处乱飞,苏子夜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不断回旋的金属击打声。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刚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进入结界之后忘记了,这会儿又听的这么清楚。我一时好奇,让阿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过去看看。

    地上有一个简单的砖砌小屋,屋顶伸出一根烟筒,不断向外排出黑烟。屋内时不时有红光从窗户透出来,一下一下,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击打的声音越来越响,节奏分明,还伴有细微的嘈杂声,与红光组成一段简单的舞蹈。

    我让阿喵隐匿在不远处,我小心翼翼靠到窗户下,偷偷向里面看去。

    这一看让我大惊。这间屋子从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十分宽阔。桌椅不多,多的是熔炉,石台,以及在地上来回奔走的小鬼。这些小鬼小学生一般大,皮肤或青或黑,头上长着两个小小的角,有尖利的耳朵和牙齿。他们怀中抱着铁块之类的东西,明明没有谁在指挥,却工作的有条不紊。

    还有一些个子大一点的鬼,蹲在石台边,手中握着一把铁锤,一下一下敲打石台上烙得通红的铁片。就是这些击打声传了出来,吸引了我。

    地上散乱堆放着刀剑等各种兵器,看得出还是未成品。已经打磨好的都挂在墙上,每一件兵器都像是活了一样,散发出森冷的杀意。

    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兵器?现在已经不是战火纷飞的时代,不会突然间爆发大规模战争,何况自从火器被发明以来,已经逐渐取代了冷兵器在战争中的地位,该是什么样的战争,才会有一群人手握刀剑相互砍杀的情景出现?

    如果是鬼之间的战争,又会不会对人世造成影响?

    我想不通这些问题,这也不是我能想通的。我答应人面桃花出来找林川,现在我出来了,却遇上了一堆不能理解的事情,更不知道林川在哪。

    思绪飘忽间,我被忽然冲过来的阿喵叼着衣服飞起,才发现苏子夜已经追过来,一只鬼爪深深嵌入我方才站着的地面。紧接着他一跃而起,借着后蹬的作用力就朝空中的我们冲了过来。

    阿喵来不及躲闪,苏子夜一爪子挥过来,从我头上掠过。我还没来的感叹好险,身体忽然一轻,接着重重的掉了下去!

    原来阿喵为了躲避攻击松口了!

    幸好飞得不高,我掉在地上,摔了一脸土,但没受重伤。

    但是还有个更大的问题。

    从苏子夜追过来的速度看,他已经完全被控制了,双眼被染得血红,我们无法再躲在他的意志之下了。但是我不能与苏子夜为敌,一是因为他是朋友,不是敌人,二是因为,我根本打不过他……

    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投降肯定没有用。我绞尽脑汁,可惜智商不够。

    背上的琵琶再一次传来脉搏的鼓动,像是在告诉我它有办法。我将琵琶抱过来,脑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琵琶,能不能帮我弹一首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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