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矿区的人都知道,那地方是一处极其忙碌的所在,即使入夜之后,那一片一片辉煌的灯火,还有那二十四小时不停轰鸣运转的煤溜子,无一不在向所有人宣示:煤矿是世界能源的源头,也是最生机勃勃的地方。

    571矿小了点,人少了点,可平时也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我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似乎连风都停息了。

    死寂,这里真的是一片死寂。

    我把车停在了小楼的前面,特意没有熄灯,好让车灯帮我们照一点亮,随后招呼张曦和文明一起下了车。我们检查的第一站自然就是这座楼了,楼里的办公室有每天的工作计划和记录,还有人员安排和管理,找到了这些,就能了解这几天谁在井上,谁在井下。

    同时这里还有571矿的井下巷道图,施工进度图等等第一手资料,比五矿区本部和矿监局里的资料要详细全面的多。这些资料对制定救援计划非常非常重要,这也是文明坚持尽快赶到的原因。

    至于我和张曦,则开始在各自的专业范围内开展工作。我主要负责查看楼里的各处生活设施,比如职工宿舍、食堂和浴室什么的,而张曦就是四处走走,寻找一些线索,看看有没有敌对分子遗留下来的痕迹。

    谁承想我走进第一间房间的时候,习惯性的一按电灯的开关,灯竟然亮了!这真是一个讽刺,刚才来的时候被这里的黑暗和死寂所感染,我心里不由自主的接纳了一个错误的暗示,就是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的暗示。

    现在灯一亮,不仅驱散了黑暗,同时还把我本来缩成一团的心也打开了。是呀,这里就是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其他的一切还是正常的,再说了,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个警察呢,怕什么?

    再看文明和张曦,这二位一个直奔矿主办公室而去,一个正在一间房一间房的巡视,完全没有这里竟然还有电的诧异。我自失的一笑,也赶紧做自己的活儿去了。

    经过一番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包括食堂和矿工宿舍都和老谢说的一样,和平时没有区别,也没有任何的可疑迹象。从这一点来看,似乎矿主和矿工一起失踪是没有道理的,这就真的奇怪了。

    我最后来到了一楼的职工澡堂,进到了这间不大的肮脏的房间里,习惯性的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如意料中的一样,这里除了一个人影不见,其他一切如常,连矿工们平时使用的毛巾肥皂还都在架子上放着。

    走到浴池边上,我把手放进池水中感受了下温度,一阵冰凉的刺激非常明确的说明了,这是一池冷水。最后一个证明这里有生气的证据没了,我的心似乎也跟着池水凉了下去。

    走出门外,正好遇上同样检查完毕的张曦,于是我们俩一起返回了二楼的办公室,向文明汇报了刚才的发现。

    首先张曦说道:“我初步判断了一下,这里没有明显的痕迹证明有外人来过,除了人都不见了之外,一切正常。”

    我接着道:“我看到的也都很正常,不过我能大概推断出人员消失的时间。你们还记得老谢曾说过,他下午过来的时候,浴池里的水还是温的吗?我刚才试了一下,已经凉了。”

    “下午老谢来的时候,水还是温的,现在凉了说明什么?”张曦听到我这么说,若有所思,自问自答道:“最迟上午,571矿还有人在维持正常运转,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老谢来到之前,这里的人才消失的。”

    “我赞同你们的想法。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里的问题就严重了!”文明点点头,拿出一份井下工作轮值表让我们看。

    我接过来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因为我看到这张轮值表做的非常专业详细,是从这个月初开始的。

    但它的最后日期,竟然是在两天前,然后就一片空白了。而最后有记录的这一天,显示的是当时所有矿工都在井下工作,包括王长安在内,一共有八个人。

    张曦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惊讶的抬起头来和我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去对文明道:“两天前就出事了?571的负责人为什么不及时向上面汇报?为什么不请求救援呢?”

    文明缓慢的说道:“如果你们对水温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在上面的这些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眼睁睁的看着矿工们在下面出了事,两天来他们却什么都没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

    我听他们两个说着,心里涌上来一阵一阵的寒意。前两天出事的推测我并不意外,毕竟那时候下起了大雨,搞不好井下发生了透水事故,阻断了矿工们上井的路。

    可是地面上这些人有两天充足的时间,却如此的见死不救,不能不让人寒透了心。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故意这么做的,还是被迫的?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571矿只有一条对外的道路,就是去往五矿区本部的路,也就是我们来时的路,我只能肯定他们没有走这条路。难道他们往反方向走了?那边是有一条不能过汽车的小路,可是那边是通向苏联的某某斯坦加盟共和国的,他们去那边干什么呢?难道他们是被敌对分子控制胁迫走的,没有办法求救吗?

    尽管张曦没有确认此地有敌对分子搞破坏的痕迹,但从我的内心中,我还是希望571出的这些事,最好是敌对分子干的。当我把这些疑问提出来的时候,张曦严肃的对我说道:“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千万不要先入为主的下结论,那容易误导自己走向歧路。”

    说完这句话,紧跟着她又焦急的问我道:“从这里到边境线有多远的路?要走多长时间?”

    “大概三十公里左右,走的话,最少也要六七个小时吧。这是靠近边境线的极限距离了,边防不允许在边境线二十公里的范围内开矿的......”我边说边想,张曦你既然不认为这里的矿主是被胁迫走了的,还问到边境线的距离干嘛,却又不得不回答。

    但说到这里时,我的心中一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除了被敌对分子胁迫了之外,负责人他们也有可能是害怕承担责任,跑了?”

    张曦点了点头,又问道:“现在非常时期,就算是出了普通的矿难,追究起责任也非同小可,他们能受得了吗?我们不得不考虑负责人叛逃的可能性!”

    没等我回答,文明先开了口:“这个问题我最清楚,可以这么说,这段时间整个西部矿区的规章制度是最严格的。但我怀疑这个想法不符合实际情况,因为矿区的大小领导都经过严格的背景审查,应该没有问题。退一步说,他们就是不管政治影响,又舍得丢下一家老小自己跑了吗?”

    “我同意文工的意见,”我问张曦道:“你这个想法用怎么来证明呢?单凭两天前下井的矿工没有上井,他们也没有汇报来证明吗?”

    “不用那么麻烦,你们看看四周就知道了。”张曦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这间普通的办公室。我和文明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等了一会儿,张曦看我们愣愣的没有反应,不得不解释道:“一来呢,这个地方虽然在出事的两天内都没有人向上面汇报情况,但直到昨天上午还有人在维持运作。如果是被敌对分子胁迫,他们还有心思烧水洗澡吗?二来,这里的任何位置都和平时差不多,根本就没有被破坏过的样子,如果是被敌对分子胁迫,应该不会这么从容吧?”

    “这可怪了,情况看来不一定是咱们想的那样,”文明听了张曦的解释,在一旁道:“可是没有敌对分子的话,怎么解释王长安身上那几处人为的伤口呢?”

    “暂时没有办法解释,所以还得做好两手准备。”张曦想了想道:“咱们可以换个思路,不管是敌对分子作的案,还是571负责人畏罪潜逃了,他们最大的可能都是从边境线那边进出的。走,咱们到外面去找找看,前两天刚下过雨,一定会留有痕迹的!”

    说完她第一个转身出了办公室,朝着571矿的另一边,也就是靠近大山的那一边走了过去。我和文明无奈,只得跟着她一路详细的巡查起来。

    这里要说一句,因为571矿本身处于大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又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所以他们没有必要建起高墙壁垒来防范同类,只不过沿着矿区的四周用泥巴修建起了一条一米左右高度的围墙,用来阻挡可能出现的野生动物。

    所以我们三个这会儿巡查的工作,主要是检查这条围墙的周围,其他的地方现在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而且张曦说的没错,因为前几天下过大雨,只要是有人或有什么东西翻越了围墙,我们就一定能看得出来。

    但571虽小,围墙的长度却不短,我们这一趟巡查的时间甚长,不仅重点检查了那条小路的附近,连整条围墙都找遍了,直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才大致上结束。这个时间外面仍然一片漆黑,太阳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升起。

    可我们还是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可就奇了怪了,既然没有人从其他方向进出,那么矿区负责人他们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呢?还是根本就没有敌对分子进来过,也根本没有人出去过?

    “难道矿区负责人和其他人想展开自救,昨天上午一起下井去救援了?他们也被困住了吗?现在是不是能排除是敌对分子作的案了?”我垂头丧气的连问了几个问题。排除了敌对分子,那我的责任也就落实了,等着受处分吧。

    文明摆手道:“矿区有严格的规定,发生事故第一时间要向上级汇报,不可擅自处理。就是自救,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他们不会冒冒然下去的。”

    “是不是敌对分子作的案也不一定,这里的情况只能说是怪异,不能过早的排除掉敌对分子搞破坏的可能。”张曦看了看我,接着回道:“还有一种可能,即使没有外来的人,那混入内部的敌对分子照样可以造成王长安身上的伤口。你们说呢?”

    我明白这是张曦看我有些担忧自己会受到批判,才说的安慰性的话。在她的心里,估计已经基本确认这是一起普通的安全事故,也就是一起普通的矿难,而矿区负责人在事故发生两天后畏罪潜逃了。

    文明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现在看来,所有的推断和猜测都需要进一步的验证才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井去看看,该救援的救援,该抓捕的抓捕。至于负责人这两天干了什么,到底跑哪里去了,现在反而不是个大问题。”

    我和张曦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文明说的很有道理,一时不知道下面要做些什么了。

    文明见状道:“这会儿没什么事了,张曦你去休息一会儿吧,等矿区和局里的人赶到,事情多着呢。小姚,咱们两个不能休息,还要把巷道图和井下作业进度整理出来,时间耽误不起了。”

    说着就开始翻图纸,我也过去坐在了文明的对面干起了活。张曦却不肯休息,她拿着手电筒走出小楼,又一次检查外面的场地去了。

    我这会的工作主要是把文明拿出来的资料整理一下,将重要的坐标标示出来,再拿给文明过滤一下。这是执行救援的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这些重要的坐标,要么就是容易出现事故的地方,要么就是矿工们可能被困的地方,有了这些,做其他工作就容易多了。

    做着做着,还真看出了问题。我在刚到五矿区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也下井了几次,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个571竟然又向下挖了那么深那么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小煤矿如此的卖力,上面交给他们的任务也不重呀。

    我想来想去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得先干好眼前的工作再说。

    就这样埋头苦干到了外面的天开始蒙蒙亮了,总算有了点眉目。我抬起头来,看到张曦趴在另一张桌子上睡着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看样子她的检查工作还是一无所获。

    新疆的春天和内地不同,早晚仍然寒气逼人,温度非常低。我脱下外套,轻轻的走过去披在了张曦的身上,这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引起了文明的注意。

    “懂得照顾女孩子了,这很好嘛。”文明轻声笑道:“不过真正下了井,有些事估计要她照顾你了。”

    我闻言不禁一愣,难道张曦不仅是来排查可疑人口的,还有下井的任务?这在煤矿救援行动上,似乎还没有先例。于是我问道:“警察下井做什么?在井下找到人就立刻开始审讯?或者,是因为王长安说的“下面有鬼”?文工你不是说......”

    “你想到哪里去了!”文明不等我说完,手一挥道:“小姚,阳光之下没有新鲜事这句话,是我的大学老师教给我的,我一直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希望你也能记住。571井下如果发生的是矿难,那不会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们今天做的事,也和前人所做的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文明在房间里背着手转了两圈,又道:“真正让我担心的,还是那处人为的伤口,我怎么也想不通既然有条件包扎,为什么不去包扎那么深的伤口,反而去包扎一处并不严重的擦伤呢?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时间再包扎了吗?这一点很奇怪,要做好两手准备啊。如果井下真的混进了敌对分子,那些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这一次的救援工作比以往的要更加凶险......你好好想想,如果现在救援队下去了,却发现井下的情况危险万分根本无法控制,甚至被困的不止七个人,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咱们不能大意啊!”

    按照571矿最后一天的工作安排计划,在井下的应该是八个人,文明之所以说七个人,是因为王长安自己爬上来了,尽管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那如果下面不止七个人,多出来的人会是谁?是矿区负责人,还是敌对分子?他们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我满腹疑团正要答话,楼下传来一阵嘈噪声,汽车喇叭和各种大嗓门一起,人喊马嘶的。

    援军到了,我立刻兴奋起来,昨晚一夜没睡的疲倦,外加这个空无一人的矿区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一扫而光,顾不上回答文明的话就往楼下跑去,文明紧随其后,看样子也不准备要我回答了。

    一下楼,就看到新来的五辆小车与两辆大车排成了两排,停的整整齐齐,小车中还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所有的车身上无一例外的糊满了泥浆,昨晚五矿区王区长坐的那辆大车明显受损,看来通过塌方区的时候没少折腾。

    车边上站满了人,有的忙着打电话,有的忙着从车上往下搬大件小件的各种装备,一片乱糟糟的,倒是把这里的死气沉沉完全打破了。

    我一眼从人群里看到王小柱正在其中,他也看到了我,正在向我和文明招手。

    “文工,小姚,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说话的这个人站在王小柱的身边,我的最顶头上司:矿监局刘局长。他的亲临现场说明上面对这起事故的重视程度。

    等我们快步走到跟前,刘局长又叫过来一位身着警服的警察,说道:“这是市局防暴大队的副大队长吴思明,先过来协调工作的,市局的人还都在路上,很快就到齐了。思明,这位是矿区副总工程师文明,这位是负责五矿区的安检员姚岚。你们认识一下,工作上还要你们多多配合。”

    这个叫吴思明的警察主动向我们伸出了手,还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我也赶忙伸手和他握了握,顺便打量了一下他。只见这个吴思明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龄,个子不高,虎背熊腰的身材,头发稍有点稀疏,相貌虽然算不上英俊,那黑黑的脸上却也有一股男子汉的刚毅气质,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防暴队员。

    加上他,这里有两个警察了,还都是防暴大队的。看来这一次上面不管真实的情况是啥,他们是真的按照对付敌对分子的步骤来计划的。也好,有备而无患,万一真的有什么问题,有这家伙冲在前面好多了,我心想。

    等相互打过了照顾,王小柱开口了,声音挺大,这家伙一身救援队的标准装备,还挺帅气的:“姚岚,这一次如果不是敌对分子搞得破坏,你的责任就大了,救援回去先写份检查给我,听到了么?”

    说完,他又看了看正和文明说话的刘局长,但刘局长显然没注意我们。于是王小柱转过头来又轻声对我道:“去他妈的,这种事谁能料得到,咱们该干的干了,再出事就是老天爷的问题,说说狠话给他们听听算了。你别怕,有我呢。”

    怕我是不怕的,只是这种事出了,总归在工作上是个污点,虽然我对升官发财没有妄想,却也不愿落个无能的名声。正想着,王小柱又是一声惊呼:“咦!这不是张曦么,你怎么也来了?”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张曦从楼上下来了,王小柱和她也是打小就认识,只是和我一样,也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楼下这一阵这么吵,这姑娘现在才醒?我再一看她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妮子明显洗过了脸梳过了头,刚刚肯定是找地方洗涮去了。到底是女孩子,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来这些个。

    张曦先冲王小柱说了句好久不见,接着跟那个叫吴思明的打了个招呼,说了下怀疑571负责人畏罪潜逃的的事,吴思明听了后忙找人去边防那里协调了,回过头来又表示这只是怀疑,能不能顺利将其抓拿归案,还要等进一步的消息。

    办完了这些,张曦最后才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又塞给我一件衣服,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找王小柱去了。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我看她睡着了,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不禁暗暗的笑了笑,把外套重新穿在了身上。刚刚穿好,不知道是我真的看见了还是有点晃眼,我似乎看到吴思明的面色一变,狠狠的瞥了我那么零点几秒,随即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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