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长安城中是三月花灯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而礼部贡院的夜晚确实十分的冷清。

    一辆四轮的马车在贡院门口停下,马车上的少年在朝那礼部贡院的方向盈盈一望后,身旁的青衫男子立马会意,车夫撑开伞,那青衫男子将轮椅上的少年推下,那车夫用伞遮挡住,掩护着二人进了院。

    礼部贡院里依旧燃着灯火,会试刚毕,正在筹划着接下来的殿试,上次的殿试因恰逢战事匆匆而过,而今战事已矣,科举刚刚恢复,夜帝对此次的殿试尤为重视。

    谢赟就在正中的书案前忙碌着,隔着不远是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的萧桢。

    “桢儿。”谢赟放下手中的卷录,端起书案前的茶杯朝那方唤了一声。

    萧桢闻声从一旁走过来,朝谢赟微微躬身行礼。

    “先生何事?”萧桢比起萧槿同谢赟更要亲近一些,私下里无人的时候便是以先生相呼。

    “坐。”谢赟一指一旁的座椅,朝萧桢说道,“被锁在这贡院里十多天了,还习惯不?”

    萧桢笑了笑:“先生说笑了,桢儿一年多前也被锁过的。”

    说着二人都笑出声来。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少年温润的深喉。

    “深夜叨扰,相爷见谅。”

    门外传来车轮的吱呀声,桓青衣推着璃王从门外进来。

    “臣等有失远迎!”谢赟和萧桢相识一望朝着卿泓那方走去,躬身作揖。

    卿泓伸手虚扶二人笑道:“我见贡院这方还亮着灯,所以命人将我推过来瞧瞧……”

    卿泓的目光又落在萧桢身上片刻:“不料相爷和萧侍郎都在。”

    萧桢闻言一笑,上前道:“臣父身子不适,臣陪着谢相审卷十多日,自是当在贡院里头的。”

    卿泓故露出恍然之神情:“原是如此。”

    萧桢何其聪慧,他半月未出礼部,也是能猜测到外面的情况的,他朝着卿泓微作揖,再道:“王爷与谢相有话要谈,臣便告辞了。”

    卿泓轻笑了一小:“青衣去送送侍郎大人。”

    “是。”桓青衣抱拳道。

    桓青衣随着萧桢出门又带上贡院的门。

    谢赟如何会不知璃王卿泓怎会是一时兴起才来找他的。

    “相爷请坐。”卿泓伸手一指一旁梨木大椅。

    谢赟躬身作揖后坐下。

    卿泓顿了一下,才望向谢赟道:“本王想一阅今科会试会元的卷子。”

    谢赟身形一滞,未曾立马作答。

    卿泓放下茶杯,将轮椅移得开了些。

    他知晓谢赟心中所想方道:“本王刚从皇宫出来,皇上将今科殿试传胪之事交与本王协助主持。”他淡淡道,面色依旧从容。

    谢赟大惊,竟是从座椅上站起朝着背对着他的卿泓道:“王爷恕臣不知之罪。”

    卿泓笑着转过身来道:“消息紧迫,相爷何罪只有。”

    殿试本该是由皇上亲自主持的,或许有大臣们协助,这皇上亲自出面也是少不了的,临时将殿试与传胪之事都交与璃王爷,只有一个原因,宫中有急事,若是宫中有急事他该有耳闻,可是他未曾收到消息,那么宫中无事,便是圣上……

    圣上身体抱恙了?

    谢赟眉头一皱,方道:“即是如此,璃王要靳南衣的答卷臣便去取来。”

    卿泓微微颔首。

    谢赟走到卷阁,心思又不禁沉重些许,皇上亲自主持殿试这是历来传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进士最终要效命的是皇上,若是由璃王来主持,便是将今科进士有心推向璃王?至少璃王对今科之进士也有举荐之恩,夜帝此举何意?至当今太子又是何意?

    当初夜帝将科举之事交与他和璃王负责,并不是说连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也要接手了去。

    那他是否可以猜测如今太子已不在京中?故此事轮至璃王?

    谢赟将靳南衣的答卷取来,刮下蜡封,取出纸卷,双手承给璃王。

    “既璃王已待圣上负责今科之殿试传胪,这卷子璃王要阅自是可行的。”

    璃王接过谢赟递来的卷子,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浅浅道:“去将前十名的答卷都取来吧。”

    谢赟愣了一瞬,点头,他再至卷阁取来那前十名的卷子。

    璃王一直将“靳南衣”的答卷置于一旁只是先阅读了前十名的卷子。

    待匆匆阅毕,他再拿起一旁“靳南衣的卷子”。

    他反复看了数眼后,再抬眼看着一旁的谢赟。

    谢赟沉默不语凝着璃王卿泓逐渐阴沉的脸,且听得卿泓道:“何故选他作会元?”

    谢赟似乎是早料到卿泓会如此说,他知晓卿泓此行便是为了靳南衣被提名为会元之事。

    谢赟不语,只是负手立于一旁。

    “谢赟!”卿泓厉声一吼,“莫不是他靳南衣行了投石问路之举?!”

    卿泓语气生硬了许多。

    “臣确实有臣的想法。”许久,谢赟才沉声说道。

    “说。”卿泓柔声道。

    谢赟拱手行礼,似是深叹一口气,方道:“只是臣有直觉此人日后在朝中定非平庸之辈。”

    卿泓眉头一抖,只差就笑出声来,回他一句:谢赟的直觉值几个钱,就凭直觉便能定今科生死么?

    他不适的咳嗽一声,又听谢赟再道:“璃王也清楚,取士不是单单以文章来判功名的,此人能得多人之赏识投帖臣的门下便是深谙处世之道。日后在朝中定非等闲。”

    “多人赏识投帖?”卿泓挑眉望向谢赟,“何解?这多人又是哪几人?”

    谢赟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冷静如常:“恕臣无法透露与王爷。”

    青年坚定如石,不曾想过要透露什么,也不容得卿泓再问什么。

    “哈!”卿泓先生滞了一下,随即大笑一声,笑声停止望着谢赟的神色多了些复杂,他素白的手一拍轮椅的扶手叹了一句,“好一个靳南衣!”

    好,的确很好,短短数日从轩城至京城,能得谢赟如此帮他,也算他本事!

    谢赟不接他的话,兀自道:“几日后的殿试既由璃王协助皇上主持,璃王自可细细评定此人文章的好坏。”

    卿泓滞了一下,微微颔首。他轻轻勾唇,心中又颇觉得有些好笑,谢赟,有时候他还真不知道他每一步棋都是为了什么?

    大雍萧氏为纯臣,因为纯便无需猜测,其实也是最难猜测的。

    而谢赟,看似每一步走的杂乱无章,理由简单,却又不简单。

    谢赟此言摆明为了“激将”。

    卿泓脸上笑意更深几许,靳南衣,他要看看他到底有何三头六臂!

    亟待桓青衣复进贡院将卿泓推出,再上了四轮车离开贡院。

    马车上。

    萧桢就坐在卿泓身旁。

    只听得卿泓沉声问道:“你认识靳南衣?”

    萧桢愣了一下,单膝跪在了马车车板上。

    “回王爷,臣确实认得……”萧桢说道。

    卿泓绝美的凤眸一瞬阴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么,为靳南衣投石问路之事你也有份?”

    萧桢愣了一下,半晌才沉声答道:“若是要说的话,臣确实有份……”

    “说来听听。”卿泓淡淡道,眉宇间的阴沉散去不少。

    萧桢依旧低垂着温柔的眉目,缓缓道:“舍妹得靳南衣一首辞赋,曾来寻臣,臣曾给她暗示去找谢相。”

    卿泓更加震惊,一个靳南衣竟然还能扯出一个萧槿来。

    “你为何不代萧槿拿着帖子去找相爷?”卿泓薄唇微勾问道。

    许久萧桢才答道:“因为臣妹不会允许。”

    卿泓眉目一动,似乎是明白了其中缘由,一切皆因情起。

    许久见萧桢还跪着,卿泓道:“你还有话要说?”

    “是。”萧桢说道,“恳请王爷依靳南衣真才实学来定此次头甲。”

    卿泓脸上笑意更深,道:“依你。”

    “谢王爷。”萧桢从车板上起身,复坐回车榻上。他向萧槿提示去寻靳南衣,是因为萧槿对靳南衣的情,无关乎其他,他也确实是惜才之人,只是他不想璃王为难。

    许久马车停下,卿泓看着萧桢道:“我今夜住外宅,你是回萧府还是留下喝杯茶。”

    “家中有事,劳烦青衣送我一趟吧。”萧桢答道。

    卿泓点点头。

    桓青衣将卿泓推进院内后又上车,送萧桢回府。

    方进院门,管家就来报:“主子,府上来了一人。”

    “哦?”卿泓讶然,来这府上的除了寻医问药之人便是萧桢的人还会是谁。

    管家见卿泓这般神情忙解释道:“是一个男人,长得……长得比女人还美……他说他叫慕七。”

    卿泓震了一下,方道:“快推我去见他!”

    大堂里,卿泓就瞧见褪去绯衣一声褐色长袍的慕华胥。

    洗尽铅华,他依旧美得动人心魄,正堂的昏黄灯影之中,卿泓凝着那人,漾了心神。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的随手一提: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

    他也记得他留给慕华胥的地址便是这间宅子的地址,不是璃王府……

    慕华胥从座椅上站起朝他走来。

    卿泓轻轻的挥手示意那管家做退:“你下去吧。”

    那管家立马点头退下。

    “没想到你竟寻来了。”卿泓笑道,“推我回房吧。”

    他开口就如同多年的友人一般。

    慕华胥怔了怔,他自是不会拒绝。

    慕华胥自是不知道卿泓的房间在哪里,卿泓给他指路,这一路上很安静。

    镂空雕花的大门处,车轮止住。

    慕华胥推开门,又将灯笼先提进去,找到烛火台后再将灯笼燃上。

    卿泓从心底喜欢着这样与慕华胥相处的感觉,静静地如此安详,每一次都不必多说什么,似乎各自心底都清楚对方的想法,就像已认识无数年一样。

    卿泓的轮椅入室,他很娴熟的转动着椅子去茶炉上给慕华胥沏茶。

    慕华胥望着这里的陈设,满屋子满屋子的书籍,还有竹简……

    半刻钟后茶煮开了,卿泓给慕华胥倒上一杯。

    他未问他为什么来找他,华胥也未多说什么。

    许久卿泓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来。

    “许多年前的一物,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卿泓淡淡道。

    锦盒打开,镌刻着牡丹花的金色簪子在烛火之中发出熠熠光芒。

    褐色衣袍的男子怔动一瞬,讶然失语:“你……”他俨然已不记得这个簪子是如何到了卿泓手中,但他记得这的确是他的簪子……

    卿泓温柔的眉目里闪过一丝笑意:“那个少年是我。”

    卿泓将轮椅移开了些道:“十年前我去祁连行医,是你救了我。”他终于将这个藏在心底十年的秘密说出,也终于让这只簪子物归原主了。不知怎么心中虽轻松,却并不愉悦……

    卿泓抬眼望向灯火中慕华胥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

    慕华胥拿起桌上的簪子,朝卿泓躬身一揖,他也不知为何就是想来看看他,可是他该离开了。

    没有阻拦没有多余的话语,卿泓望着他一跃而过高墙。

    ——

    江南轩城

    姚家成为皇商,就要举家迁家长安的消息传遍了轩城。

    长安的宅子都准备好了听说还是朝廷赐的,这一消息一传出去,江南这方的贵族世家都跑去姚家巴结贺喜求了,姚府的人更加得意了些,最终姚元长决定先带着嫡妻嫡女嫡子还有一些老资格的仆从们先走,留姚思珩兄妹在江南断后。

    红绫是姚老夫人的人算是资质老的仆从,所以要跟着早一批北上了。

    姚思珩自是心中郁闷的,命落日唤来了红绫,厮磨一番,也带着督促了一番后,命她好好照顾自己后,才松开红绫让她回房。

    洛府

    “小姐,我已经得到消息了,洛少将军今晚要离开轩城去长安。”莺儿凑在杨水心耳边说道,“是洛少将军身边的小厮偷偷跟我讲的。”

    “他去长安干什么?”杨水心不解道,“你再去打听!”

    莺儿一听深叹一口气,道:“小姐啊,你都命莺儿跟着那洛少将军十天半个月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小姐,莫非你是真的看上那冷冰冰,脾气又暴躁的洛少将军了?”莺儿说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谁说的!”杨水心一拍桌子道,“本小姐才不会看上那样的男人!”

    莺儿看着自家小姐喜怒无常的脸,心中酸涩,自家小姐原来哪里是这样的。

    是夜,洛浮生真的离开了轩城,去了长安。

    他知晓顾九一定是随着靳南衣去参加科举了,毓秀坊里没人,那个新开的“九酒坊”里更是每个人影。他还命人去梅花庐里守过几天,也没有瞧见她出来。

    听他没有想到她走的这般快,甚至他都没有接到手下的消息。

    “我说主子,咱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去长安吗?”冷星骑着马说道,“你同将军说了将军难不成还把你绑在家里?”

    洛浮生不语,只是赶着路。

    许久洛浮生才说道:“我们马快明日这个时候便能到洛阳了。”

    冷星无语望天,道:“主子,我说你缘何也要去长安?怎么瞧着像是长安有什么金子在等着你似的!”

    “闭嘴!”洛浮生冷凌的脸更阴沉了几许,他只是想见她,见她就足够了,长安什么留恋都没有,只有她。

    若是那一日的桃阁,他能早些找到她,是不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便不用替嫁那个罪臣之子,阴氏遗孤,更不会有凄惨的遭遇。

    他不敢想象后来的顾九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流落江南,来了轩城……

    他突然觉得他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再见到她,她心中是有过他的,不是吗?

    她依旧是放不下他的,不然她如何还会落泪?

    对,她放不下他。

    “驾——”坚定了这一点后,男人愈加疯狂的赶起路来。

    冷星被这一声嘶吼唬了一跳,他紧紧的跟上洛浮生的步子。

    到洛阳的时候他二人便听到了,靳南衣会试在夺榜首的消息!

    饮马的客栈外,洛浮生“啪”的一声将那筷子插在了桌子上。

    冷星凑过去,笑嘻嘻的到:“主子,如何?那靳公子还是不是‘小白脸’?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吧?”

    洛浮生默不作声,咬着牙,嚼着剩下的馍馍。

    许久之后再道:“没人跟上来吧?”

    “主子是问‘老爷’,还是那位寄宿的‘小姐’。”

    洛浮生眉头一挑望向冷星道:“别以为不在军营我便不敢治你,马归你洗,洗完上路!”

    冷星一口馍噎住了,等跑到长安再洗不行吗?

    洗得漂漂亮亮的再上路,还不得脏兮兮的?

    冷星深叹了一口气,见主子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便拿起客栈外的木桶,去刷马了。

    他深望一眼洛浮生,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哎,一时错,万事已是蹉跎,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他是真心希望主子能幸福,只是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心上人,主子再强求也是求不得的。

    数日后,洛浮生与冷星二人到了长安,进东城的时候就听人说明日便是殿试了。

    二人就近找了客栈住下了,找顾九只消找到靳南衣便是了,靳南衣是今科会试会元,探他的消息,二人想着不会难到那里去。

    长安城西郊紫藤院内

    紫藤棚下鹅黄色衣袍的少女和一个深蓝色衣衫的少年坐在藤下做着药丸。

    三月,紫藤花海未开,院子里只有一株海棠正缓缓绽开花骨朵。

    卫簿将药材磨成粉,顾九将山楂捣成泥,又将药粉塞进泥里裹上蜂蜜。

    “卫簿,他起来没?”顾九问道,她问的“他”自是阴寡月。

    卫簿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公子已经起来了,方才我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公子在温习了。”

    顾九点点头,许久之后再问道:“明日,真的……要进宫面圣了?”

    似乎是一切来的太快了些,快到让她觉得一切都像一场幻影,似是镜花水月一般……

    “卫簿。”她唤了一声,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

    “嗯。”卫簿偏头望向她。

    “卫簿……”她又痴痴然唤了一声。

    卫簿一愣再度放下手中的活,认真的问道:“九爷……怎么了?”

    顾九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着究竟是不是真的。”

    卫簿“噗”的笑出声来:“九爷,这如何不是真的,公子是真的中了会元了!明日就要进宫面圣了!”

    顾九指尖微滞,摇摇头,终究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今晨起右眼就一直在跳,也不知是究竟为何,总之心中欣喜、激动、却也不安着……

    顾九擦干净手朝着卫簿道:“我,我得去给你主子准备明日的衣服与鞋子了,明日寅时就要在宫门处候着了,还有一系列的规矩得学,也不知……”

    “九爷,您别担心,主子一定行的!”卫簿笑道,“九爷您就去吧,这里我打理呢!”

    顾九点点头朝他笑了笑。

    顾九向寡月的房间走去,方推开门就瞧见端坐在书案前认真温习的少年。

    他的确很认真,无论什么时候,她看不到他的情绪的波动,就如同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永远是一副沉静无波的样子。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少年放下手中的书本朝门这方盈盈一望,目光落在顾九身上后,唇边绽放出一抹微笑。

    “九儿……”他唤了一声从座椅上站起,朝顾九的方向走去。

    “寡月……。”顾九站在门楹处唤了一声,她微低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忙,可是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你带的鞋子不多,我想给你买再买双新的,你那见白狐袍子我已经给你洗好熨好了,明日你就穿去……”

    寡月捉起顾九的手,柔声道:“那走吧。”

    顾九微微颔首。

    “等等。”跨过门楹寡月突然唤住,他退进屋内伸手去取屋内桌上的两顶斗笠。

    “还是戴着吧。”寡月笑道。他将那斗笠戴在顾九头上,又给她系好带子。

    “可以了吗?”顾九伸手弄了弄斗笠。

    “嗯。”寡月拉着顾九的手往后院走,“我骑马带着你。”

    “去东城吗?”顾九不解的问道。

    “嗯。”寡月点头,他知她担忧什么,笑道“不碍事的,我去那里有些事。”

    “那我去给你挑鞋子,你去办你的事如何?”顾九笑问道。

    “好的。”寡月当然是对她无条件的妥协的。

    等到了长安城东,寡月将顾九带到一个成衣铺前,笑道:“我去那边一刻钟便来。”

    “那你快点,我等你。”顾九笑道。

    “会的。”少年策马离去,向着当铺那方而去,他早在要进京赶考的时候就有此想法,他早已凑足了百两银子。

    老王家的当铺。

    “老板,您还认得我?”寡月唤了一声,再见到这个当铺的老板他心中难掩激动。

    “公子……”那老板抬眼望了一眼寡月,似乎看着有些面熟,但是着实不想起来了,他摇摇头,“老夫想不起来了。”

    “时隔一年半了,来来往往,商客不断,您记不得我情有可原,但您定不会忘记与我的约定的。”寡月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还有三锭银子。

    “这是两百六十两银子,后生前来赎禀德十年九月,我当掉的那只血玉手镯。”阴寡月说道。

    “血玉手镯?禀德十年九月?”那老板翻了翻自己的账簿,找出禀德十年的账簿来,翻到九月那一栏,找了许久突然一拍桌子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是那只血玉手镯,我还命人不要卖出去呢,公子你等着,我马上命人给你取来。”

    过了一会儿,那只血玉手镯便被取来,用檀木盒子装着,保存的良好,光泽依旧如同当年一般柔和。

    “公子,可不是我王婆卖瓜,我们家当铺保存的东西,绝对比其他的当铺要好了百倍不止。”老掌柜的将那檀香木盒子呈着的血玉手镯教到寡月手中,“当年两百两当的,你给我两百六十两,这六十两的保管银也着实多了些,我收你四十两吧。”

    说着那老掌柜的就将那二十两的银子往寡月手中塞。

    “不,掌柜的能信守诺言岂是这区区六十两能言尽的,当年在下急需银子,承蒙掌柜相助,又将家母之物保存的如是妥当,在下感激不尽。”寡月又将那锭银子放了回去,微微躬身作揖,“在下告辞。”

    “诶……”掌柜的望着寡月离去的背影唤了一声,见寡月走远又无奈笑了笑。

    寡月正从当铺赶来成衣铺子找顾九的时候,顾九已选好了鞋子在成衣铺子里坐了许久。

    “你食言了。”顾九朝着少年笑道。

    少年骇了一跳,许久似是想到先前自己说了什么,方释然一笑道:“晚了一刻钟。”

    顾九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道:“老实交代到底去了哪里?”

    寡月薄唇微抿,要拉着顾九出成衣铺。

    “等等。”顾九拿起她买好的东西随他出门。

    寡月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一会儿告诉你。”

    少年先扶着顾九上了马,再自己上了马。

    正当他二人策马走过长安东街的时候,这条街上一段路上——

    “大人,就是这辆车。”两个衙役衙役走在前头,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走在后头。

    “这辆车我当日见到的时候是一位外地口音的公子所乘,没几日我再来街上寻视的时候,这辆车又上街了,如今的车主却成了他。”那衙役指着身旁那个新车主道。

    那衙役将那黑衣人拉开些道:“回大人,那日那原车主手上有王氏通牒,而我听他主仆二人的声音似带着江南口音……”

    那黑衣人抬眼望了一眼那衙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日还命人跟着这辆车,可是回来的人告诉我跟了一段就不见了,自那时候我便心生蹊跷。”

    那黑衣人似是明白了,点点头又转身望向那车主道:“你是在何处购得这辆车的?”

    那新车主自知是摊上事了,可是车行有车行的规矩,私交的车都是不能报出车行的名字和卖主的,再说这就算报出了卖主要查车行也不好查啊。

    那新车主颇为难的说道:“大人,小的都是跟别人一起买的旧车的,这都不知道转了几次手了,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那黑衣人眉头一挑,冷声道:“要么说出卖主的名字,要么就随本官进司衙门一趟。”

    那车主骇了一跳,脸色顿然惨白,一骨碌的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是找城东专卖二手车的鲁员外买的。”

    “全名。”黑衣人冷冷的吐出两字。

    “鲁大,他就叫鲁大。”那车主继续磕头道。

    “带走。”那黑衣人说道转身离去。

    “唉!大人,小的都说了!大人小的说的是实话啊!”身后传来那人的哀嚎声。

    只听其中一个衙役道:“是不是实话容大人查明自会还你清白!”

    寡月与顾九骑马行了一段路后便是天黑了,走至城西与城南的一段分叉口的时候,街道上突然热闹了许多。

    “让道——”

    “让道——”

    远远的顾九抬起斗笠下的脸,瞧见前方走来一队人马,看着那些人的装束,像是皇城中人,有侍卫,也有太监,几个侍卫抬来一顶大轿,轿子上的红帘倾泻下来,轿子上歪坐着一个一身绯衣的男子,顾九被那绯衣骇了一下,定睛一看,似乎是长吁一口气,还好不是慕小七!对了,慕七去了哪里!

    那人亦是妖娆的眉眼,只是在顾九看来,并无慕七绝代倾国。

    “安雨翎。”身前的少年低声道,顾九震了一下,且听见一声骏马的低呼,他与她往一旁的人群深处走去。

    安雨翎?

    顾九心里正纳闷着,就瞧见许多人往花轿处涌去……

    “安公公千岁!”大批的人跪在街道旁,当然没有跪拜的人也有,毕竟不是皇上。

    公公?

    顾九一愣,只见寡月已带着她翻身下面,许是人群太多,挤的有些难受,那人不适的轻咳了数声。

    接着不知从哪一面涌来无数衣衫褴褛的人。

    “安公公终于出宫了!”

    “是啊,我们就等着安公公出宫呢!”

    街道上传来吵杂的声音,吵得顾九头有些发昏,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震惊。

    只见,那轿子上的绯衣男子,素白的手一掀身下的红锦,白花花的银子就呈现在众人眼前。

    街道旁爆出一阵疯狂的声音。

    “九儿,小心!”寡月一提着顾九转身上马,逆过人群离去。

    马背上的顾九望着身后的场景一时失语,那安雨翎将那小银子一锭一锭的抛给路人,路人争的头破泄流,一旁的侍卫们为了保护那安公公的安危对一旁的民众拳打脚踢。

    “别看了……”身后的少年声音有些喑哑,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抬起去抚顾九的脸。

    这种场景自他在长安起就常听人说起,长安的百姓都等着安雨翎出宫的日子,只是他不知道今天是安雨翎出宫的日子,皇宫中出来的日子多是每月初,如何安雨翎在下旬出宫?想到这里,阴寡月眉头微微皱起。

    顾九缓缓的转过头来,她只是从没有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而已。

    他二人骑马至西郊,在将近紫藤园的时候,寡月停下马,他将顾九抱下马。

    顾九微愣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要对她说。

    她见他从怀中拿出一物,顾九定睛一看,是一个檀木盒子,寡月从盒子中拿出那血玉手镯,他动作太快大手掩着那手镯,顾九并没有看清,寡月将那盒子放在马鞍上,又伸手去捉顾九的左手。

    “你……”顾九还未说完那镯子就被那人带入她的手腕上。

    冰凉凉的,顾九心中一震,那人已松掉她的手,她伸出右手去抚弄那镯子,扒拉了两下,似乎是……取不下来了,她心中更骇了一下……

    “这……”顾九抬眼望着寡月,这镯子的玉分明与那耳珰如出一辙,或者本就是同一块的……

    阴寡月微微点头,道:“一年半前我将她当了。”

    顾九抚弄着镯子的手一滞,她不解的望向寡月,或者,当年他是将这个镯子当了,付了卿泓的药费,从而想划清他与卿泓的界限?

    少年凝着顾九柔声道:“当年我的确将这个镯子当了付了药费……”

    顾九恍然大悟,浅浅道:“失而复得是幸事,那你给我是……”何意?

    “这镯子与那耳珰本是一套的。”他解释道,“这一套今后都属于你……”

    顾九一震,不再言语。

    次日,丑时三刻的时候顾九便去寡月房里,寡月将将起床。

    顾九将那熨好的衣物放在他身旁,又将那新鞋子也放在床前的矮榻上。

    衣服是顾九亲自给他套上的,顾九和卫箕把他送到宫门外的时候,天还是漆黑的如同泼墨一般。

    禀德十二年三月二十日殿试开始了。

    寅时的宫门外,贡生(会试过了)们都站在那里,听后吩咐。

    阴寡月站在最前头,身后紧跟着的是於思贤。

    皇城宫阙,参加殿试的贡生们一个个神情严肃。

    这时候走来数位礼部的大人,还有几位女官,走在众女官前面的是两名太监。

    一名太监递与他们每人一包东西。

    尖利的声音响起:“你们一天的粮食,自己掂量好。”

    这时候又有礼部的官吏执着他们的画像上前来,一一对照,又将他们手中的通牒仔细的检查一番,确认无人冒名顶替之后才对一旁的女官和太监们点点头。

    两名太监一群女官们行在前头,领着这群贡生们直向着乾元殿而去。

    进乾元殿的时候已经寅时尾声了,众贡生又在乾元殿整整齐齐的站着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

    女官和内侍们换了一波又一波。

    有学子已经站得不行了,因从寅时站到了卯时,许多学子都饿了,有几个贡生已经解开了方才太监发给他们的包裹,拿出那饼子吃了起来,现在多吃一些,免得见到了皇上出了状况。

    今科参加殿试的贡生者众,足以见得此次科举的比之以往的科举更加受到关注。

    多少个日夜,经过府考、县考、乡试、会试……才站在这里……

    从童生到秀才,再至举子,再道贡生……

    同是寒窗苦读数十年,又都是才学不相上下的站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势在必得,每个人都会竭尽全力。

    此刻已唤作阴寡月同於思贤两个并排站在一处了。

    於思贤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阴寡月,见他抱着那太监给的包袱未动分毫,再偏头,瞧见他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闭目养神……於思贤差点没有不怕死的笑出声来,这个男人也未免太乐观了些……

    他虽心生这种想法,又怎能不知这个对手不容小觑,不过,这样的对手,一辈子能遇上一次,足矣……

    许久之后,一声尖利的声喉拉回了众贡生的思绪——

    “众贡生进殿——”

    “众贡生进殿——”

    层层的太监宣告,从乾元正殿,到外殿,再至宫门外,都能听到回声。

    这话音刚落,众贡生忙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规行矩步的跟着进殿,进殿之后各自被分好各自的桌子。

    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吧。

    随后又有宫人女官们陆续登殿,有条不紊,宫廷的乐师也奏起了礼乐,一旁的大臣从侧门入殿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

    这时候有小太监吩咐他们起身,贡生们忙从各自的桌子上站起,再不明情况也该猜到什么了,自是皇上要来了。

    接着那太监命他们跪下,将头磕到地上,不能抬起头来。

    正门的大殿前,红毯之上,大雍丞相推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殿,紫黑的蟒纹图案,这一幕连众礼部的大臣们都是一惊。

    许久之后,趴伏在地的阴寡月,余光瞥见紫黑色的蟒纹衣摆轻轻从他身边扫过,他心中一震,只听得众人皆唤:“璃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题外话------

    前面一章当是禀德十二年,明天改过来

    往事不堪回首

    你们嗅到小孤的气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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