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的话就像一把尖利而锋锐的锥子,将她一直隐藏在心灵深处的那最薄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刺出了一个丑陋的黑洞。他很厉害,不愧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研究了她二十年的父亲,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和邝北川之间的问题——她最担心最害怕的,那便是邝北川的爱的归属。

    尽管她很想拍着胸膛骄傲地回答她的父亲说她坚信邝北川能够给与她所想要的一切,但是……违心的话她实在讲不出来,她对邝北川,或者说她对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

    没在多说什么,她心里乱糟糟的,慢慢站起来,倒是很冷静和父亲道了别,然后便走出房间。

    父亲跟着她一块出来了,看上去有些担忧,在担心她吗?她没事的,只不过她的软肋被人狠狠地击中了,她想一个人躲起来疗伤。

    这比想像中要难受,连心脏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她不由得回想起下午在电话里对父亲的口出不逊,那时候被她戳到了软肋的父亲是否也感到了和她同样的疼痛了呢?现世报,果然来得快。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她放软了口气对父亲说道,「我没事的。」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硬是一把搂住她,要送她回家。

    家吗?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告诉他:「我的家就是有邝北川的地方。」

    看到他微微一怔之后苦笑起来,她知道他终于明白了她对于邝北川所抱持着的执著的心情。

    就算注定得不到他的爱,她也不肯离开他的,虽然心里难免会不好受,可是她真的真的只想呆在他的身边,除非……除非他爱上了别人、他不要她了。

    「我明白了。」父亲搂在她肩头的大手紧了紧,叹息着说了一句:「……傻女儿。」

    「和母亲一样。」顿了顿,她的唇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也和您一样傻。」

    『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电梯在一层停住。

    门缓缓滑开,电梯外面站着一对男女,男人似乎是喝多了,全身的重量压了一半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罗於薇不禁皱了皱眉,厌恶地掩鼻。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那个男人身上,她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眼睛更是一下子瞪得滚圆,她难以置信她所看到的一切——

    「……邝、邝北川?!」

    面前和一个不是她的女人亲密地搂抱在一起的男人,不是邝北川是谁!

    连心都在颤栗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急速地坠落下去。

    几乎听得到风狂烈地在耳边嘶鸣的声音。

    ……宛若哀泣。﹡sideb﹡

    &jealousy

    ——那无声无息的,是连自己也无法明了的嫉妒。1

    邝北川在路边的报刊亭停下了脚步。

    新到的一期摄影杂志封面用了一张很惹眼的照片。那是一个穿着火一样热烈的裙子的女人,肆意地站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原,算不得顶美的脸蛋,却因为眉宇间难驯的野性而增添了一抹不羁的神采,眼神更是要穿透了镜头似的挑逗人心,轻易勾起男人的渴望。

    他盯着看,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摄影师抓拍的时机极好,正好裙摆飘扬,一条线条优美毫无瑕疵的长腿在风中若隐若现,暧昧得引人遐想。

    卖杂志的老太太察言观色,没等他问,已经飞快地报上价格:「三十五元一本。」

    他挑了下眉,想了想,掏出了钱包。

    老太太一边给他拿出一本新的,一边唠叨:「这期的『摄影家』卖得可火了!以往一个月能有十个人来买就算不错的了,这期也不知怎地,刚摆上没两天,我进的三十几本就全都卖光了。真是奇了怪了,看来赶明儿我还得再多进几本……」

    他没接话,把钱递给老太太,拿起那本杂志,转身离开了。

    推开门的时候,门边的风铃连串的叮叮响动起来,邝北川被吓了一跳似的猛地抬头,目光接触到坐在醒目的中央位置的那个正笑着向他招手的女人,他突然发觉自己这样手拿着一本杂志来赴约的举动实在有些……嗯,不方便。

    他眨眨眼,下意识地紧了紧抓着杂志的手,微迟疑了一下,便向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北川~」看到他,女人笑得眯弯了眼,「你来啦!」

    「……你好。」邝北川礼貌地向她点点头,坐了下来。

    这是一家风格简约的休闲餐吧,面前的这个女人叫做徐兰艳,是他们医院徐院长的独生女,一直在美国攻读管理硕士学位,如今学成回国,帮着院长管理医院的各项事宜,做得有声有色,同事们都传言,这家私立医院早晚会交到徐兰艳的手中。

    他向来不理会这些管理层面的事情的,对于人际交往也不热衷,自从两年前在德国读完五年的医科归来之后,便一直呆在这家医院做药剂师——比起人,他更乐于同无生命的药物打交道。除了偶尔被化验科的同事借去处理一些疑难问题,他整天窝在药房,极少与人交往。

    不过徐兰艳的出现在他们医院是一件相当轰动的事情,饶是孤僻如他,也在同事不停口的议论中知道了一个大概。

    比如他们觉得徐兰艳长得漂亮又很有气质,明明是个千金大小姐,个性却毫不骄纵。

    比如他们觉得像徐兰艳这种要脸蛋有脸蛋要学历有学历要家世有家世……条件这么优的女人要是不追来做老婆,实在是一件让人遗恨终生的事情。

    比如……

    只是他不大明白,这个几乎被全医院的单身男士捧在掌心宠着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就看中了他!

    一开始他迟钝得一无所知。院长和蔼可亲地对他说一起吃个饭吧,他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然后就在饭桌上正式认识了这个叫做徐兰艳的女人,院长的宝贝女儿。当时他还很奇怪的在想,院长既然是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干吗还要叫上他?

    结果第二天院长请他吃饭的事情就在医院里传开了,他更不明白了,为什么身边的同事都要用一种特别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看?还有那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徐兰艳,为什么要一天到晚往他们药房跑,凑在他身边时不时问一些相当莫名其妙的问题?

    后来经过同事的点拨,他才明白,那顿饭,其实是相亲宴,而院长的宝贝女儿徐兰艳,则是对他一见钟情,看上他了。

    他似懂非懂,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糊涂,于是决定直接去问徐兰艳。

    当时徐兰艳愣了一下,接着倒是大大方方地点了头,说她从第一眼见到他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他这才稍微明白了一些。

    好感,在他的头脑里是一种和『喜欢』类似的感情,和繁复的但却一目了然的数字问题不同,感情一类的东西,属于他不大能理解与处理的范畴。

    就像他的学生时代,总有数不清的女孩跑到他的面前,眼神灼热又饱含期待地望着他,无比热情地告诉他她们喜欢他,缠着他要和他『交往』……搅得他的脑袋又晕又乱,快要爆炸了似的疼。

    曾经出现过一刹那丧失意识的状况,等到意识回归的时候,他只看到刚刚对他讲着『喜欢』的女孩正狼狈地倒在地上,哇哇大哭。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被老师骂的时候才知道,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十分凶狠打了那个女孩。

    因为这件事他从那所据说是全市最棒的高中转到了一所烂极了的垃圾高中,同时,他从那个住了十七年的家搬出来,一个人住到学校附近的单人公寓。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好高中也罢烂高中也罢,他都不在乎的,就算是一个人住了他也仅仅是感到了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只是……父亲看着他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的表情就像刻在头脑里似的怎么抹也抹不去。

    搬家的时候只有父亲帮着,弟弟还小,而母亲是早已放弃了自己的。他还模糊地记得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叫着骂他『冷血』、『一点儿也不懂得体谅别人』的模样,为的是什么却早已忘掉了。父亲最后对他说,要学着控制自己,就算头疼得再厉害也要控制住自己。

    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父亲叹了口气然后就离开了,而他仍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跑过来向他告白的女孩。

    在学校不胜烦扰的混乱日子一直持续,直到某天他偶然间看到有人陷入了和他相似的状况。那个人和他一样,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厌烦,然而与他不同的是,那人处理这种事情相当纯熟,板着脸吐出冷硬的话语,在对方不死心的纠缠下冷冷地指出对方这种行为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毫无意义。对方很快就一脸颓丧地黯然离开了。他觉得这很神奇,暗暗地记在脑子里,等到自己再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就试着学了那个人的样子告诉对方:「你这么做是在浪费时间,这些于我是没有意义的。」

    而结果竟然出乎意料的有效。

    他心里很是佩服那个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兴趣,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暗暗注意那个人。

    ——然后他记住了,那个人叫做罗於薇,有好多男生『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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