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孩子的脸。长白山脚下相对东北平原海拔较高,气候更是无常。
    大雨稀里哗啦下了一夜,害得从尹镇上打酒回来的郑天宇无法继续赶路,只能在临时找到的山洞里对付了一夜。第二天,太阳打一早就开始往狠了晒,水汽从潮湿的草地上肆意扩散开来。天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发现半条腿都泡在了从洞中深处流出来的溪水里。
    瞧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咋个样子:
    浓黑卧蚕眉,烈眸如灼焰;丰唇微翘若含笑,黑肤微放古铜光;袒肩露膀披兽皮,断根草鞋脚上荡——真分不清他到底是一个小野人还是一个猎户。
    看着从洞的深处流出的溪水,他隐隐约约却嗅到了一股子轻微的腥味。
    他微皱眉头,揣摩着这不吉利的淡淡血腥,又把腿收了回来,拧了拧湿透了的半条裤腿。估计还得有一天的旅程才能到家,还不算太急,于是天宇就决定再往洞里走一下。他顺着小溪往洞里走,不一会儿,上方的洞壁上有了亮光——是个天洞。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熊?”天宇警惕起来,右手紧按住腰刀。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天洞投射的亮光下躺着一个人。天宇在几丈外的距离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杀气,却嗅到了更加浓重的血腥。天宇也不再多想,赶紧跑过去,发现血已浸透了此人衣衫的胸部。天宇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心跳还算是正常。
    应该是昨夜一不小心从天洞口掉下来的吧,天宇一边思考原因一边把自己的袖子扯了下来,撩起那个人的衣服,为他治理伤口,然后又检查有没有骨折的地方。
    “体质还不错。”在检查完此人并无大伤后,天宇自言自语道,然后拿出昨天刚打来的尹镇小烧灌到了那个人的嘴里。
    “咳咳……”那个人呛了一下,“这酒真他妈的够劲儿!再来一口吧!”
    于是天宇又灌了他一口。
    那人渐渐地睁开了眼睛,感觉到了一双烈火般的眸子正死死盯住自己,不由得一惊,起身欲坐,却拉扯了胸上的伤口,又龇牙咧嘴的倒了下去,喘着大气仍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没事吧?俺……俺不是坏人啊……”天宇见他这样夸张的反应,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人似乎废了很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没什么,你的眼神太……。”
    天宇越听越糊涂,“啥眼神?”
    “没什么……。”那人迷迷糊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他不想说,天宇也不想问那么多了,只是感觉这人怪怪的。
    “我叫黑虎,”那人捂着胸口,慢慢坐了起来,“小哥你叫什么?”
    “郑天宇。”天宇搔了搔头,“俺今年才十九岁,看样子得管你叫哥是不是?”
    黑虎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天宇才注意到黑虎的一身军装,“你是军人?”
    “哦,是啊,”黑虎貌似很庆幸把话题引到这里,“东北长白山西林侦察队的——再给我来一口酒吧?”
    “哈哈,给!”天宇把酒壶递了过去,“你们军人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啊?”
    黑虎摇了摇头,叹道:“嗨,还不是日本人搞的!”
    “日本人?”天宇皱起眉头,“俺听父亲说过,是一群很不咋样的玩意儿。俺爹告诉俺,那群鬼子把老百姓的东西都抢走了。那他们抢这里的啥呢?”
    黑虎喝了一大口酒,苦笑了一下,“大概是看中了咱们这片林子了吧……他妈的,那些鬼子,谁知道呢。他们想要什么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吧!”
    天宇这时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着说道:“你们要是缺人打鬼子的话,到时候一定要叫俺一声!”
    黑虎叹了口气说道:“恐怕这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
    “咋?”天宇一脸迷惑。
    黑虎无奈说道:“上面的人想的跟咱们普通人想的完全就不是一回子事啊!”
    两人满腔的热血都一发而不可收拾,就这个军阀乱战外敌四起的时局也谈得越来越投机,似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那壶天宇本来为老爸打来的酒不知不觉就已下了半壶。
    “对了!你为啥脱离了部队了呢?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唉,说来话长啊。”于是黑虎把昨晚的事故都叙述了一遍。
    “哦,这么说来你们侦察队都是被一个叫‘夜姬’的人杀害的?”
    “她不是人!”
    “不是人?”
    “是一种魔物,没人能了解那东西!”
    “哦……”天宇想这个黑虎恐怕是被昨晚的事件吓得昏了头了吧。
    “而且她还有一个帮手。具体长什么样我倒没看清,应该是一个中年人。”
    “也是魔物?”天宇心里暗暗发笑。
    “不是。”
    这倒出了天宇预料之外。“那是个啥呢?”
    “应该是个普通的人,但是功夫高得很,”黑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一掌就掏出了队长的心脏。然后又闪到了我身后,我要不是身子不经意地一抖,恐怕也完了。”
    天宇越听越蹊跷:这招怎么跟老爹的“拿心”掌法这样像呢……
    酒喝完了,已是下午时分,天宇问黑虎要何去何从。
    “我和队友们是从小混到大的哥们儿,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黑虎紧锁眉头,“听说林子南面的平安村里夜姬经常出没,我要过去打探打探。”
    “可你的身体没事吗?”
    “队长他们死都死了,我这点伤势还有什么资格提啊!”黑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天宇也不再说什么了,把空酒壶留给了他,“照你的身体状况,此去快说要三天的旅程。前面一里地左右有泉水,很甜的,能供路上用。”
    “行,咱们后会有期。救命之恩他日我一定报还!”
    天宇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太阳在地平线上滚开滚去的,马上就要没影了。
    坏了!坏了!要被郑蒙骂死了……
    他穿过一片灌木丛,来到了院子西边的篱笆,刚飞身入院,天宇脚还没有着地,只听身后“唰”的一声。“暗器!”天宇一惊,赶紧一个侧身空翻将之躲过。可天宇的脚刚一着地,头上马上就挨了一下,并且立即肿起了个大包。这便是郑蒙的独门招法——子母镖:用母镖的气流来掩盖子镖,从而来迷惑对手。
    “你也太狠了吧!”天宇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你个小兔崽子,放你第一次出山就撒了丫子了!还知道回来啊!”郑蒙背对着天宇坐在逍遥椅子里,听语气是气得够呛。
    而天宇也不服这个气,“哼,要你管?”
    “小犊子,老子得教训教训你!”郑蒙双脚一点地,身子斜飞而出,又右手一拍椅背,左手前伸,直直抓向天宇的天灵盖——一招“仙女奔月”。
    天宇大惊,心想:好家伙,这是要俺命啊!
    天宇也只能使出箭步这极快轻功步法躲闪过去。父子俩脚步刚一落稳,便在不到两尺的距离上展开密集的拳脚碰撞。不一会儿,郑蒙胸口挨了一拳,而天宇头上却有又多了三个包,左眼下一块淤青。
    “小子别动!”郑蒙突然喝止,天宇没及时收住手,一拳将他的眼眶打青了。二人一动不动的伫立了一会儿。
    突然天宇吼道:“门外何人?进来说话!”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一阵大笑,一队军人模样的人马破门而入,有二十来人。
    “哈哈,不愧是郑蒙,我刚到就被你发现了!”一个头头模样的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郑蒙轻笑一声,“军爷不必抬举俺,你们来得可比俺崽子还要早呢!”
    那个头头用鼻子轻哼了一下,满眼鄙夷地看着这所简易的庭院,“想不到现在还有人过着野人的生活!”
    郑蒙笑了笑,“这不都是托了军爷们的福嘛!”
    那人自讨了没趣,便板起脸,“我是东北军特殊任务侦察队队长田尚。前天夜里我军西林侦察队被袭,我军怀疑你有参与。郑蒙先生!”
    天宇手按刀柄,挡在郑蒙前头,“谁敢动他一下试试!”
    “都给我带走!”田尚鼻子里喷出一道冷气,一挥手,二十来管步枪同时举起。
    却见这时郑蒙左脚一搓地,立马烟尘四起,等烟散去后,这班人马立即就傻了眼——这父子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影儿。田尚脖子上感到一丝冰凉——郑蒙不知何时已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士兵们赶紧又将枪瞄向蒙。就在这时,有人在士兵的后面发话:“不要轻举妄动哦。”有个士兵回头望了一眼,马上就被一箭射穿了胳膊,其他士兵听着他满地打滚时的呻吟声,都咽了口唾沫。
    “虽然俺承认那群废物是俺杀的,”郑蒙在田尚的耳边轻声地说,“但还是有商量的余地,是吧?”
    “那是,那是……”田尚的头上已渗出了汗珠,对着手下说道,“你们把枪都放下!”
    “那您还认为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吗?”郑蒙用极小的声音在田尚耳边说。
    “我回去再调查调查吧。”田尚犹豫着说,“收队!”
    夜里,林间的小院燃起了篝火,天宇在火旁烤着刚抓来的兔子。虫鸣四起,火光映出一小圈的橘红色,而稍远一些直至天边处,都是一片银白色的月光的海洋。
    也许一直都会在这样无边无际的海洋里流浪吧……天宇的心中无来由地泛起一阵空虚。
    这时郑蒙走了过来,坐到了天宇的对面,“咋了小子,不开心?”
    天宇双眼死盯住蒙,“郑蒙,你到底有啥事瞒着俺?”
    “其实……”郑蒙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毛,“其实……也没啥好说的……”
    天宇轻哼一声,其实他早就知道郑蒙会这么说。一段漫长的沉默。
    “都烤糊了,你看看你,咋还这么毛愣!”郑蒙不满地说,赶紧把兔子从火上取下来。
    天宇倒不予理睬。
    “咱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
    “咋生活下去?”
    “就是这样,无所作为的。”
    “那你想有啥事呢?”
    “俺也不知道。但俺想这样实在浪费……”
    “浪费啥?”
    “不知道”
    郑蒙感觉这孩子今天有点怪,“那你到底想干啥?”
    天宇突然死死盯住郑蒙,眼中竟有烈火欲燃的微光,“俺想上战场,俺想打鬼子!”
    “为啥?”
    “因为他们来欺负人了。”
    郑蒙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弱肉强食本就是人世间的法则。世道沧桑,你一人儿又能改变得了啥呢?”
    “那是不是俺比日本人强大了就也可以欺负日本人了呢?”
    “为啥要欺负他们呢?”
    “因为他们在欺负更弱小的人。应该让他们也尝尝被欺负的感受。”
    郑蒙喷笑了出来,“好小子,有志气,老爹敬你一杯!”
    天宇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你可不配做俺爹!”
    “随便你。”蒙尴尬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道,“那你有背负起杀人之罪的觉悟了吗?”
    “战争中就是要杀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还需要啥觉悟不觉悟的!”天宇鄙夷地看着郑蒙,“总是搞得那么玄乎,吓唬谁啊!”
    郑蒙不再理会天宇说的话,将话题扯到八竿子达不到的地方,“今天的月亮好圆啊,真好看。”
    “再好看的月亮,也是触不可及的。”天宇见谈话无果,就涨红了脸,起身走回了木屋。
    郑蒙看着天宇在自己身边擦过,又神经质地笑了下,“谁知道呢,呵呵。”
    月落西山,深夜里,连虫儿都睡去了,一切都归于沉寂。篝火已灭了许久,灰烬里火星点点。院里美人松把影子被拉得老长。郑蒙静静的坐在月阴下,想着过去的一切,血腥和苦难纠缠的一切。
    等到夜已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的时候,他低声唱起了那首老得不能再老的摇篮曲:
    “桥儿弯,路儿漫。归去的路还那么远。山上的风吹着林中的泉,梦里的家园,那个美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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