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澜看着轩辕逸脸上可疑的红色,还以为他是受了暗算,神色间不免多了一丝担忧:“玄兄,你——怎样了?”

    轩辕逸皱着眉头,一脸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声音却是冰冷异常:“小谢,谢氏宗主,你不仅聪明过人,就连这瞒天过海的功夫也胜人一筹呢。”

    “什么?”谢渊澜看着轩辕逸,一脸的疑惑。

    但是轩辕逸并没有让他一直疑惑下去,而是迅速将他扑倒在榻上,一只手扣住了他手腕的脉门,制住他的挣扎。另一只手,却是直直扣向谢渊澜的咽喉。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到很近,轩辕逸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谢渊澜漆黑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而谢渊澜看着他,眼中似是有一丝不可置信静静闪过,连挣扎都只是一瞬,很快就冷静下来,轻轻扭过了头。

    这是个很微妙的姿势,带着微微地默许。然而,轩辕逸的右手扣着他的咽喉,许久,不曾说话,也不再有任何的动作。

    仿佛已经僵化成了雕像。谢渊澜的神色便在这静默中一点点冷凝如冰。

    身下压着的身子仿佛很青涩,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隐约裹着寒气,丝丝缕缕地往外蹿,直直地涌到骨子里去。

    而手掌下的皮肤纤柔白皙,光滑细腻,更重要的是——

    没有喉结。

    轩辕逸那一刻微微心悸,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皱着眉头反复思量着应对之策——就算是女子也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就连右相,朕不也让沈素一个女子做了么?区区一个吏部尚书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眼下最要命的问题是——谢渊澜如今这脸色已经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现在已经彻底成了黑色,不仅如此,神色也越来越冷,这可如何是好?

    谢渊澜等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了:“我说玄兄,你到底要什么时候起身?”

    “呃……抱歉。”轩辕逸到底也是聪明人,哪里听不明白她的意思,闻言急忙松手,翻身而起,十分利索地退到一边,挠着头皮嘿嘿笑着:“谢姑娘……”

    谢渊澜霍然抬眼,冰封万里:“玄兄,你说什么?”

    轩辕逸皱了皱眉头,这个表情,十足像是凶神恶煞想要杀人灭口啊。在这之前,一定从来没有外人知道他其实是“她”吧,就连谢冕——

    一念及此,轩辕逸突然有了一丝不忍:“谢冕他也不知道么?”

    “哼。”谢渊澜对于身份突然拆穿这件事,显然十分不高兴,“谢氏宗主,竟然是女儿身,这话说出去能听么?”

    她的脸上有一晃而过的寂寞,轩辕逸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当初在平凉军中,谢冕很少说起谢家的事情,好像他自己并不是谢家的人一样。就连数年前谢青过世,他也不过是在门外磕了三个头而已。

    门内,有他这一生的至亲,他却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小谢,你并不愿意让他知道,是吗?”轩辕逸仿佛突然善解人意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朕不会告诉他的。”

    谢渊澜抬起眼帘,静静看了看他的脸色,微微一笑:“皇上应该明白,九五之尊,当一言九鼎。”

    “当然……”轩辕逸松了一口气,虽然本来也没有对这个转移话题的笨方法抱有什么希望,但是出人意料地有用呢。“这是朕与小谢之间的小秘密。”

    还小秘密呢,你刚刚直接当做没有听到那和尚的话不是更好?说到底,谢渊澜也不擅长怨天尤人,既然皇帝都爽快地做出承诺了,她也就抽了抽嘴角,越过他去看了看天色。

    此刻天色已经不早,素斋肯定是没得吃了——至善禅师一天只做一顿素斋。

    想到这个,谢渊澜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自从隆庆末年她一直事务缠身,直到新皇登基,奉天朝立,她才闲暇下来。好容易抽空来一趟,竟然看得到吃不到。怎不叫人咬牙切齿呢。

    轩辕逸看着谢渊澜的神色,抱着手退到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这谢渊澜在某些方面,倒是跟结心很像呢。

    结心……不想到自家妹子还好,一想到,轩辕逸就开始头疼了。

    他方才已经明确答应谢渊澜不会将此事说出去,那么结心——那傻丫头要是还如此倔强该怎么办呢?

    哎,真是麻烦啊。轩辕逸叹了口气:“小谢,回去吧。以后再来便是。”

    谢渊澜一阵咬牙之后,心情已经平复,听轩辕逸如此一说,便点了点头:“走吧。”

    今日饮善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回谢家,为了不让明夷与忠叔担心,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两人仍是骑马而归,谢渊澜策马一直将轩辕逸送回宫中,看到秦如晦将人接到才放了心。

    “皇上,请记得你答应在下的事。”

    轩辕逸将手中的缰绳递到秦如晦手中,闻言微微一笑:“你放心,朕会记得。”

    “那么……”谢渊澜微微屈膝,淡淡一笑,“臣先告退了。”

    回到谢家时天色已经不早,明夷果然已经事先得了消息,在厅堂之中不停走动,一脸焦急担忧的样子。

    见到谢渊澜平安归来,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快步冲她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才道:“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谢渊澜眼睛扑闪了两下,轻轻叹了口气:“明夷,他知道了。”

    “谁知道了?知道什么了?”明夷微微皱眉,一脸的不解。

    “奉天帝,他知道了,我是女儿身。”谢渊澜慢慢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

    “这……”明夷迟疑道,“那奉天帝是如何打算?”

    “如今无论是我还是谢家对他都是有用的,所以,暂时他不会公开这个消息……”谢渊澜沉吟片刻,才静静道,“在熙儿成为下任家主继承人之前,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是。”

    “明夷,去帮我叫三哥来一趟。”谢渊澜神色平淡道,“既然奉天帝已经知道我并非男子,那么熙儿便不能以我亲子的身份入主本家。”

    “我明白的。”明夷笑着应了一声,走出两步又转过身笑了笑,“主子,其实,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穿女装。”

    “有什么好看的?”谢渊澜啐了一口,脸色微微红了。

    “对了,主子,今日婉姑娘约了冕少爷过府。”明夷静静道,随即转身出去了。

    谢渊澜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很小的时候,崔婉与谢冕便不是很亲近,长大之后接触更少,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交情。

    在加上崔婉如今在名义上仍是谢氏宗主的未婚妻,孤男寡女,是为大防,谢冕不可能不知道。

    崔婉虽然性情泼辣,但是一向守礼,这次倒是让人觉得惊异呢。

    谢苏此时正在府中主事,听到谢渊澜要见他,自是很快就赶来:“阿淼,叫我来有何事?”

    “三哥……”谢渊澜抬眼看他,“我想让熙儿以你亲子的身份入主本家。”

    “这是为何?”谢苏微微一愣,略一沉吟,才慢慢道,“若是以你亲子的身份,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么?”

    谢渊澜沉默了一下,半晌,才轻声道:“三哥,崔家的婉姑娘已经到了平京,待崔世叔到了,恐怕就要成亲。而崔家身处鄞州,这一点对于日后的崔家还有谢家都会是个冲击。我希望熙儿日后能够平顺些。”

    她轻轻抬起眼,看向谢苏:“我这身体能撑多久还是未知。若有个万一,你身为二房长子,又是下任宗主生父,可主持大局。”

    谢苏见她说得郑重,却有一副看轻生死的模样,心里顿时百味杂陈:“阿淼,你别胡说。谢家福泽绵长,你一定会活得很久很久,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久。”

    福泽绵长么?谢渊澜看着手中的茶杯,静静笑了笑。

    然而那笑意看在谢苏眼中,却是十分的刺眼——那笑容里,除却了一丝睿智,几分算计,倒是真的不存多少温暖。

    “阿淼,你——”

    “三哥。”谢渊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我嫡亲的哥哥就好了。”

    谢苏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谢渊澜用这样的口气说这样的话,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张无暇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应该是委屈吧。

    谢渊澜却不看他了,只轻轻叹了口气:“三哥,等到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会将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的。”

    谢苏慢慢走近她,自谢渊澜接任家主以来,第一次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阿淼,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些。何况,那本来就是你的。”

    谢苏这许多年来,已经是江湖中人所熟知的笑面狐狸。然而,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也好,口气也好,却是十分的真诚。

    让人难辨真假。

    谢渊澜垂着眼睛,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无论怎样,还是谢谢你,三哥。”

    谢苏还在抚着她头顶的手顿了顿,改成轻拍:“阿淼,你傻了吗?一家人,还谢什么?”

    最后一抹晚霞也隐去之后,天幕之中,洒满银星。

    谢渊澜一向奉行早睡晚起,再加上今日奔波了一整天,早早便洗漱一番,钻进了被窝里。

    梦境里仍是浅淡的灰色,仿佛仍是那年的下雨天。一墙之隔,谢冕在外,她在内。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冕哥知道,父亲本来就是打算让他继承谢氏的,会是什么表情呢?

    大概也不会如何动容吧。

    就算智绝天下,谢渊澜也永远摸不透那个人的心思呢。

    所谓的关心则乱,便是如此吧。

    连那梦境都带着如许的淡漠,人生果然十分无趣啊。

    “主子,主子。”明夷的声音带着焦急,在耳边轻轻响着。

    谢渊澜费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婉姑娘出事了!”明夷的脸色颇有些怪异,却是十分明显的担忧,“崔家的下人说,最后一个见到婉姑娘的人是——”

    察觉到她话语中的犹豫,谢渊澜微微皱眉:“是冕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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