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仍旧阴霾,西北风将大旗吹得哗哗响,白色帷幔漫天飘舞,宫城里人人神色恐慌,母妃将他搂在怀里,眉目间有着浓烈的决绝。

    城外厮杀声此起彼伏,从远至近,白缟素衣的小儿虽年幼懵懂,却也嗅到危险气息,从眼前华贵锦衣男子散发出来。这男子缓步拾级而上,他自然认得这男子,他前几日还教他如何挽弓射箭,他赠他的小匕首现正别在腰间呢,他也常带宫外好吃的点心给他,他总是语气溺爱叫他“笙儿”。

    “胥皇叔好大胆子,皇上尸骨未寒,你竟敢带兵闯殿,禁卫军将这叛贼拿下!”母妃厉声喝道。他从未见过母妃声严色厉,他记忆里的母妃总是温柔安静,常常在所居庭院里的花圃树下静坐,目光却不时有意无意飘向红墙朱门,似在等待什么,有时一坐就是许久,直至院里掌灯,目光的希冀星光渐渐熄灭。

    禁卫军涌上几个人,均被眼前男人左一刀右一刀砍倒,血溅在旁边宫嫔贵人身上,引来尖叫声。宫里的女子个个娇艳如花,曾几何时见过刀光剑影血溅三尺,有几个吓得直挺挺晕死过去。他不由地往母妃的身上紧靠。

    “笙儿莫怕,过来皇叔这。”眼前男子语气轻柔对他说。

    他瞪着眼前男子,这人正是他的皇叔。他常听宫女说皇叔是大胥国第一美男子,他那时颇为得意,有一个这样风度翩翩文雅博学的皇叔是件让人自豪的事,他记忆里的父皇不苟言笑,待他特别严厉,父皇最疼五哥,常常抱他在膝盖上坐,还允许五哥在渊月阁习字练武,父皇时不时赏五哥小玩意,对他连温和的神色都吝啬给,然而他在皇叔身上却能得到类似的疼爱。眼前的皇叔却不再是昔日的皇叔,眼里不再有以往的恭谦,而是狷狂张扬。

    他见小儿不肯过去,眼睛示意护卫将他强掳走,母妃被一名护卫推倒在地,发簪掉在地上,瀑布乌发流泻下来,半遮住那张如梨花带雨的脸。

    小儿手脚并用蹬着皇叔,死活不肯靠近他。他倒不恼怒,企图安抚小儿:“笙儿莫怕,皇叔不会伤你。皇叔一向最疼你,不是吗?乖,你去劝你母妃,不要作无谓抵抗,跟了皇叔,荣华富贵享不尽。”

    母妃突然笑了起来,怒道:“痴心说梦,人在做天在看,你藐视皇恩,妄想盗国,天定不容你!”

    皇叔厉目怒瞪母妃,拳头紧握,好一会儿才松开,尽量柔声说:“玉儿,你不是想有朝一日做大胥国最尊贵的女人吗?你不是想笙儿有朝一日贵为太子吗?你不是想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吗?本王许诺你……”

    “住口!”母妃怒道:“你还是人吗?你配做人吗?你皇兄灵堂在前,尸骨未寒,你竟敢、竟敢出言不逊,大逆不道!”

    “他有什么好?他待你好吗?”皇叔发了狂似的怒吼,“他后宫三千,眼里哪里有你?你日等夜等等来什么?他说的话有哪一样做到了?”皇叔狠狠闭上眼,又睁开:“玉儿,我能给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

    “但我不稀罕!”母妃冷笑:“我想要的,他已经给我了,我已知足。”

    母妃深情地望向父亲的灵牌,一脸幸福,一如昔日她在座下,轻轻抬目注视远处的父皇,温柔动情。突然母妃冲撞开护卫,一个箭步跃上城边--

    皇叔目龇欲裂:“玉儿,你、你下来……”

    小儿也哭叫:“母妃!母妃!”

    母妃狠戾地盯着皇叔:“胥飞鸿,你这乱臣叛贼,我用死亡诅咒你!”母妃手指皇叔,厉身道:“你,生不得安宁,死无处安葬,求不得,带不走,盗国罪名火烧烙炮,人人唾之,世代永受业火煎熬,不得翻身!”

    母妃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胥华笙,你要活着,替你父皇报仇!”说完,仰面跌落--

    “玉儿!”

    “母妃!”

    ……

    凌霄殿,沉香缭绕,水烟帷幔内,睡梦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渗出细汗,胸口起伏,拳头紧握。

    他呆坐好一会儿,才起身推开殿门,惊醒殿外守夜的朱明海,朱明海赶紧起身请安:“皇上。”

    “什么时辰了?”

    朱明海瞧一眼漏沙钟,道:“回皇上,约莫四更。”

    他走出殿门,朱明海见他仅穿里衣,赶紧找了狐裘给他披上。

    他站在墙边,远近楼阁影影绰绰,无星无月,他想起母妃那个决绝的一跃,改变了他的命运。

    过往再不堪那又如何,朕如今贵为天子,拥有生杀夺予的至高权力。

    胥华笙,曾经卑贱如泥的名字,如今是震慑四海八方的一国之主。这天下,这万里锦绣江山,有一半是大胥国的,那些人再不敢叫他贱奴,自然再无人敢叫他“胥华笙”。

    “胥华笙!”

    他仿佛听见人有唤他,他回头一看,却无人影,不禁苦笑,那个敢连名带姓直呼他“胥华笙”的女子已不在了啊!

    弘元帝垂下眼眸,神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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