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费扬武心中一惊,他看了看阿济格。只见阿济格脸色凝重,但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皱着眉。再看瓦克达,他也是低着头不言语,豪格就更加不说了。

    其实费扬武心里很清楚,济尔哈朗这么做是为了泄愤,这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所有战败的八旗子弟,士气低落的他们需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郁闷。相信阿济格、瓦克达甚至是豪格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费扬武心里明白,甚至理解济尔哈朗的做法,但想到那些无辜的村民却又有些不忍心,虽然说战争中百姓死伤难免,但这种残暴的屠城方式却让人每每听来都胆战心惊。

    “二哥!”费扬武轻声说道:“是不是太......”

    “不用多说!”济尔哈朗一摆手,看了一眼费扬武说道:“你随军作战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其中的用意!”

    “我知道,可是......”

    “知道还说那么多?”济尔哈朗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费扬武深深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阿济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家心里都不想这么做,但也知道这不得不这么做。你心里应该明白,我们都不言语,你又何必开口呢?”

    瓦克达摇摇头道:“这也不是头一遭了,虽然心里不落忍,但是......唉~~”他叹了口气道:“但是也有它的道理。”

    费扬武背着手往回走,“明日我告病吧。眼不见为净。”

    看着他走开,瓦克达也说道:“我也告病!”

    “都告病?庄亲王还不起疑心?”阿济格拉着他道:“有我们在,兴许还能留几条人命。”

    深夜,费扬武为了明天要屠城的事情睡不着。从军事上来说,济尔哈朗这么做没错,这还是迅速提高士气的捷径。但是从道义上来说,又是惨无人道。瓦克达说得没错,这不是头一遭,更加不是费扬武经历的头一遭,他应该觉得习惯甚至麻木才对。开国大业和仁者之心,有时候真的会起冲突,而他作为一国大将无奈只能妥协。

    夜朗星密,今夜夜空颇为亮堂。费扬武心里烦闷便走出营帐,看到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坐在一起说话。

    “明天一定要狠狠地杀他几十个,才能解心头之恨!”

    “我八旗子弟死伤这么多,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才行!”

    “把沙西镇连根儿拔了,我看宁远还吃什么!”

    费扬武听着心里不由地感慨,这些八旗子弟没有接受过汉化的教育,他们无法理解仁义的深意。可是他们又是建国兴邦的中流砥柱,这些矛盾就是现下费扬武的困扰。

    “奸细!抓到了一个奸细!”这时候就听到大营门口有骚动,几个在周边树林里巡夜的士兵抓到了什么人。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要不就是给沙西镇通风报信的,要不就是从沙西镇逃跑出来的!”一个牛录长说道:“押过来,审一审。然后再送王爷那里。”

    费扬武好奇便往那里慢步走过去,看到陆陆续续有士兵聚集。“说!从哪里来的?”

    “我只是路过的!”那人的声音很细小,就好像没吃饱饭一样。

    “路过的?不知道这儿打仗啊?”牛录长见他穿着满人的打扮,也不能随便杀戮。

    “我经过这里而已。”那人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费扬武拨开人群一看,一个满脸尘土的瘦小男子被压在地上,不过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是也看得出这人面目挺清秀。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费扬武心里嘀咕着。光线昏暗,他又走近一些,这回看仔细了。不过倒是让他惊讶地杵在那里好一会儿,怎么是她?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牛录长转眼看到了费扬武,忙站起来。“贝勒爷,抓到一个可疑人,怀疑是奸细!奴才这就送去给王爷审问。”

    “王爷累了已经休息,送去我那里吧。我来审他。”费扬武说道。

    “嗻。”在牛录长看来费扬武的这个要求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地方。于是派了两个人押送着这个奸细去了费扬武的营帐。

    进了营帐,费扬武对两个士兵说道:“你们下去吧。我来审他。”

    “贝勒爷,奴才......”两个士兵有些犹豫,如果离开万一这家伙对费扬武有什么不利就麻烦了。

    “怎么?本爷难道还治不了他?”费扬武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个人。

    “嗻。”两个士兵这才退了下去。

    两人一走,费扬武立刻上前替那人松了绑。“冬葶,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冬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费扬武,她松了口气说道:“幸好遇上你,要不我就死定了!”她转了转被麻绳绑得生疼的手腕。

    费扬武握着她的手看着被勒出的红印,心疼地说道:“疼不?”

    “不!不疼。”冬葶似乎无心和费扬武说话,“你这里有吃的吗?我的包袱在过山坡的时候不慎坠下山崖,干粮都没了。你快给我弄些吃的,吃完了我好继续赶路。”

    “赶路?你要去哪里?”费扬武心存疑惑,这会儿她不是应该在赫图阿拉准备和李之尧成亲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是逃婚吗?是为了自己?费扬武脑海里一个个问号。

    不过冬葶却着急地催促着,“别问了,快给我弄些吃的,好饿!”

    “好!”费扬武走出去吩咐人送吃的东西来,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馒头和酱菜,还有卤牛肉和酒。

    冬葶饿坏了,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就着酱菜和卤牛肉吃得那叫一个香。她要快快吃饱,然后好赶去沙西镇。

    看到她吃得狼狈,可想而知她饿了多久。费扬武替她倒上一杯茶,“慢些吃,小心噎着。”说着就坐在她对面边喝酒边看着她吃东西。他从来没见过冬葶这么吃东西,看来她的确有很急很急的事情要做。

    冬葶迅速地把自己填饱了,一身男装的她也顾不得什么淑女的样子,一抹嘴说道:“我这就要走!你送我出去吧。”

    “你要去哪儿?”费扬武拉着她问道:“兵荒马乱的,处处设防,小心要了你的命!”

    “我要去沙西镇!”冬葶说道:“有急事!”

    “沙西镇?”费扬武皱了皱眉,“那里已经被封了,进不去。”

    “不!我一定要进去!”冬葶固执地挣开费扬武的手,“我要找人!”

    费扬武再次拉住她的手腕,一用力正好碰疼了她手腕上的红印,冬葶“嘶~~”的一声皱起了眉。“我弄疼你了?”费扬武忙松开了手,心疼地问道:“我看看。”

    “费扬武,你送我进沙西镇吧!”冬葶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我送你去沙西镇?”费扬武困惑地看着她,“你究竟要找谁?我说过沙西镇现在被封,任何人都进不去也出不来。”

    这回冬葶主动握着费扬武的手,恳求道:“我求求你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你就帮我这一次,就当是......”冬葶顿了顿,“就当是还我对你的错爱吧。”

    “错爱?”这话让费扬武听着有些心痛,她承认了自己的爱,不过也给这份下了一个定义,是一个错字。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冬葶能用这份感情来做交换?“冬葶,你要找谁?你不对我说清楚,我无法帮你。”费扬武认真地说道。

    “我......”冬葶取出挂在脖子上的那个荷包。

    这就是那个冬葶誓死都要带在身边的那个荷包,费扬武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为了奋力取回这个荷包。“这......”

    冬葶打开荷包,取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片陈旧的金锁,从成色上来看不是足金甚至有些发暗,做工也有些拙劣。“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冬葶抬头含泪看着费扬武,“我知道我爹娘可能就在沙西镇,我要找到他们。费扬武,你帮我,好不好?”冬葶的双手紧紧握着费扬武,那份力量有力却又显得无助。

    原来这是她父母留给他的信物,难怪她视同生命一般。费扬武的心总是有意无意间被冬葶牵绊着,这会儿她就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这么无助地恳求他的相助。费扬武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此刻也变成了绕指柔。

    他突然送来冬葶的手快步掀开帘子,大叫道:“尚吉!尚吉!进来!”

    “来啦!”尚吉在隔壁营帐里听到主子的呼唤立刻跑了来。

    费扬武回身拉着冬葶就往内帐走去,绞一块干净的手巾塞给冬葶。“擦擦脸,把这身衣服换下来。”说着就转身出去。

    尚吉正好进来,“主子,什么事儿?”

    “把你的衣裳脱下来!”费扬武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啊?我的衣裳?”尚吉愣了愣,不明白费扬武要做什么。

    费扬武催促道:“少废话,快点!”尚吉忙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递给费扬武。他拿着衣服又复身回内帐。

    冬葶刚把外衣脱去,里面的那件衣服被树枝划破露出些许白皙的肌肤。费扬武突然闯进来,她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慌张。费扬武抬头一看,她身上衣衫残破有的皮肤都被树枝划破了,有着丝丝血痕。那一道道红印比划在自己身上都疼。费扬武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冬葶为自己做的那件衬衣,“看你这衣服破的,换上这个吧。”

    冬葶怎么不认得这衣衫,也看着费扬武是从随身的包袱重取出,可见他是随身携带着。冬葶心头一热,没想到他如此珍视这件衣衫。她伸手接过来,衣服崭新如一,显然没有穿过一次。“你......你一直带着它?”冬葶柔声问道。

    费扬武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才说道:“时间不多,快换上吧。”他避而不谈冬葶的问题。

    冬葶转过身去解开衣衫,回头看了看费扬武,有些羞涩地说道:“你......先出去把。”

    “哦......”费扬武的神情有些恍惚,他退了出来。外边的尚吉还站在那里兀自发愣。费扬武在他耳边轻声嘀咕几句。

    “什么?您要去沙西镇?”尚吉听完后不由地惊叫起来。

    费扬武立刻捂住他的嘴,“小声点!我带她去见了人就回来。”

    “贝勒爷,现在戒严呢。”尚吉说道:“您也知道明天王爷要屠城,您还......”

    “你小声点行不行?”费扬武可不想让里面的冬葶听到“屠城”两个字。“总之我今晚一定要进沙西镇。她就扮成你跟我一起去,你好好儿地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听到没有!”

    尚吉替费扬武担心,“贝勒爷,您何必为了她冒这个险?如果让王爷知道了......”

    “你不说,没人知道。”费扬武说道:“我欠了她的,能为她做一件事就做一件,有两件就做一双。你不必多问,照着做就行了。”盘算着冬葶应该换好衣服了,他便转身进去。

    营帐能有多大?就算费扬武说话再小声,冬葶仔细听也能听得真切。最后那句话更是让她心里难受,若说亏欠,她又何尝没有亏欠他呢?

    费扬武进来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便问道:“换好衣服了?跟我来。记得,低着头。”

    费扬武带着冬葶从营帐走出去,唤来两个士兵吩咐道:“那个疑似奸细的人就在里面,好好看守,不能让任何人进去。等我回来。”然后他就和冬葶往马厩走去。一路上经过身边的人不少,冬葶借着夜色和尚吉的衣服低着头倒也没有被人发现,不过她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不时地左右张望。突然费扬武伸手紧紧握了握她发冷的手,似乎在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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