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岱的身子已经显得很是沉重了,脚也有些水肿行路不便。但是她还是执意要陪同婆婆一起在门口等待家人的归来。

    礼亲王福晋见了她由银妞儿扶着过来忙道:“你怎么出来了?脚还肿着呢。”

    “没事。”阿岱笑着说道:“我想瓦克达了。”

    这时候只听得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众人都朝街口望去。十来匹坐骑向这里跑来,带头的就是代善,然后是岳托、硕托和萨哈磷,还有就是礼亲王府的家将。

    “咦?瓦克达呢?”阿岱没有看到丈夫的身影,

    “许是在后头跟着呢。”银妞儿轻声道。

    代善等人在门口停了下来,一脸严肃地下马走上台阶。“恭喜王爷凯旋而归。”福晋领着众人向代善行礼恭贺。

    代善双手扶起妻子道:“辛苦你守着这个家了。”他转过头看到一旁挺着肚子的阿岱,心中不免一酸。他走到阿岱面前道:“阿岱,你也辛苦了。”

    “阿玛,瓦克达呢?”阿岱问道:“怎么不见他?是进宫去了吗?”

    代善皱了皱眉道:“外头风大,我们里头说话吧。”说着便和阿岱外里走。

    代善对阿岱表现出来的特殊关怀让福晋有些不安,她晚走了几步拉着岳托道:“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岳托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走在不远处的父亲和阿岱,然后低声说道;“额娘,瓦克达他......阵亡了。”

    “什么?”福晋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岳托。“这......”福晋不由地眼泛泪光。

    “额娘,千万别让阿岱看见了,阿玛说会亲自告诉她。”岳托嘱咐着说道。

    “嗯!嗯!”福晋连忙擦去眼泪,可一抬头看到前面的阿岱,还是忍不住落泪下来。

    现在的礼亲王福晋是代善的继福晋,代善的长子岳托和硕托是之前嫡福晋所生,而后来的萨哈磷和瓦克达则是现在的继福晋所生,亲生子阵亡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无比伤痛的事情,但是作为代善的妻子,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宿命,这些孩子生下来就可能会有一天死在战场上,这是她们满蒙女子都要做好的心理准备。

    代善一直站在阿岱身边,就算是回来询问一些状况也没有离开阿岱。这一举动让阿岱有些奇怪,再看到福晋走进来时红红的眼睛,她心里预感到了一丝不安。代善匆匆交待了一些事情后就让家人各自退去,唯独留下了阿岱。

    “阿岱,你随我去书房吧。”代善回头看到了妻子红红的眼睛便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什么,“你和阿岱一块儿来吧。”福晋屏退了银妞儿亲自扶着阿岱朝代善的书房去。

    阿岱心中焦虑不安,其实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至今不见瓦克达的身影,难道是受了重伤不能随军回来而要延迟几日?又或者是他受了新的皇命要马不停歇地赶往别处?又或者是......无数种可能性在阿岱脑海中飘过,但唯独一个可能性她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去代善书房的那条路显得漫长而艰难,阿岱甚至想借故推辞不去。

    到了书房代善让福晋扶着阿岱坐下,阿岱终于忍不住了,说道:“阿玛,怎么了?是不是瓦克达出了什么事?”

    “阿岱......”代善看着她,她的眼中透露着恐惧,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让她知晓。“阿岱,我希望你能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阿玛,您快说,瓦克达究竟怎么了?”阿岱追问道:“是受了重伤吗?”

    “他......”代善叹了口气道:“他已经阵亡了。”

    阿岱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代善,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想叫?但是悲怆的声音就在咽喉却叫不出来。福晋见状不由地担心起来,忙道:“阿岱,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孩子,你要振作一点啊。”福晋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阿岱的手紧紧握着福晋的手,那份力气无比地强大,似乎所有的悲怨都凝固在这里。“我......我累了,想回房去。”

    “阿岱......”代善见她不哭也不闹越发担心起来,“阿岱,你一定要记住你还怀着瓦克达的孩子,千万不要想不开。”

    “我很累,我要回去。”阿岱并不理会代善,而是径直往外走。

    代善忙嘱咐福晋道:“你快跟去看看,她这个样子实在叫人担心。”代善忙吩咐人一定要日夜守候着阿岱,她的身边不能少人陪。

    阿岱把自己独自关在屋里,抱着枕头痛哭流涕。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愿意将悲伤的情绪无限地释放出来。枕头上依稀还留着瓦克达身上的味道,他经常穿着的睡袍还整齐地叠放在枕边,条案上摆放着的是他临行前为她买的川贝枇杷膏,墙上挂着的是他经常用的弓箭......这个屋子里充满了他们的痕迹。看到瓦克达曾经用过的每一件物件,阿岱心中都是一番回忆。

    床头的针线盒里还放着一件尚未完成的婴儿衣衫,阿岱不由地想起临行前瓦克达给孩子起名字的那番话:

    “阿宽?阿宽!”他笑着来到阿岱面前道:“叫阿宽好吗?”

    “阿宽?”阿岱默念了几遍笑道:“听好听的啊。”

    “是啊。”瓦克达笑道:“以前我老是跟你吵架,就是对你少一分宽容。现在孩子叫阿宽,每时每刻都提醒我要对你的小脾气多一份宽容。你说好不好?”

    “谁有小脾气啊!”阿岱笑骂道:“要不是你惹我,我也不会生气呀。”她努着嘴想了想道:“不过以前我也老是有事没事就招惹你,也是对你少分宽容。阿宽,也是提醒我对你多点宽容。”

    宽容?阿岱回想起从儿时开始和瓦克达的所有记忆,大多数都是拌嘴互不相让,也就成婚后近一年来才互明心迹感情和睦,若早知有今日,她一定会给瓦克达更多的宽容,一定不会跟他拌嘴。阿岱将婴儿的小衣衫攥在手中,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滴在蓝色的衣衫上,晕成一圈深蓝色的泪渍。

    “阿宽,额娘不会流泪不会过度伤心,为了你能平安健康地来到这个世界,额娘一定要坚强起来。”阿岱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哽咽地说道:“我知道你阿玛也希望看到我们开心地活下去,希望看到你成才成器。阿宽......额娘以后只有你了。”阿岱这次让泪水肆意地落下,伤怀尽情地发泄,但今天过后她不会再哭再伤心。

    听到屋里传来阿岱的哭声福晋总算松了口气,她就怕阿岱的情绪发泄不出来而伤及身体,她按照代善的吩咐命仆人请来大夫留守在王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她总算哭出来了。”福晋一进门就对代善说道。

    代善微微点头道:“那就好。他们两个情深意重,真怕阿岱会为此伤心欲绝。”

    福晋坐下后说道:“阿岱这孩子心志坚毅,虽然伤心但一定会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

    “这个孩子是阿岱唯一的希望了,也是瓦克达唯一的血脉。”代善嘱咐道:“千万千万不能有事。你吩咐下去,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母子平安。”

    费扬武、阿济格和豪格各自回家保平安后就纷纷来到代善府上,但代善吩咐人说阿岱此刻不便见客。三人想想也对,阿岱此刻一定很伤心,就让她一个人呆着不要去打扰的好。于是三人便退了出来,也无他处可去又是聚在一起于是便找了家茶楼坐了下来。

    四方小桌本来可以坐满的,可现在却是缺了一个。“店家,再放一碗茶在这儿。”豪格吩咐道,很快店家就沏好了茶端了过来。豪格将茶放在空出的那一边道:“瓦克达,喝茶。”

    阿济格和费扬武看看豪格,心中各自难受。“我心里一想起他就能看到他总是微笑的脸庞。”阿济格说道:“这家伙总是那么开朗,嘴角边总是挂着笑容。”

    “瓦克达天性乐观,待人又讲义气,如今他......”费扬武叹了口气道:“我与冬葶能有今日,他也出了不少力。”

    “是啊。”阿济格点头道:“当初他也是为我来去奔波,还与他父亲争吵。实在是天妒英才啊!”阿济格拿起茶杯来喝了口茶叹道:“若要死,我宁愿是我。我没有家室没有妻儿,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是多尔衮和多铎为我痛哭一场。可瓦克达还有阿岱,还有未出生的孩儿。他现在走了,真是让人担心阿岱。”

    “我还是让冬葶去陪陪她的好。”费扬武说道:“我们大男人不便前去相劝和安慰,他们女人之间或许能够互相扶持。”

    豪格听了连连点头道:“我想我都不用嘱咐哲敏,她也会去。这几日我就让哲敏住在他们家吧。每天都陪着她,或许会好些。”

    阿济格点头道:“我再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沿途有没有他的踪迹。我想......”阿济格叹道:“我想生是无望了,但愿能找到他的尸骨,让他入土为安吧。”

    豪格回到家刚想找哲敏,侍女就说福晋去了礼亲王府上,豪格立刻派人收拾了衣裳给哲敏写了封信,让她安心留宿在代善家陪伴阿岱,别的不用担心。

    费扬武回家后便叫来冬葶,把瓦克达的事情陈述了一番。冬葶听了不免哽咽难过,“阿岱格格多好的人啊,瓦克达贝勒也是古道热肠。怎么就如此不得善终呢?”

    “唉~~我们兄弟间也一时难以接受。”费扬武感叹道:“过去常常豪言壮语,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是将士的光荣归宿。似乎大家都做好了为国献身的准备,但是当兄弟真的离开之后,才发现原来说的容易啊。”费扬武再次叹息,“满蒙女子的丈夫大多数都是将士,她们这些女人每次看到丈夫、儿子出征沙场也都是准备好了守寡丧子,可准备归准备,若真的报来死讯,她们也是痛彻心肺。所以我现在很是担心阿岱,她毕竟身怀六甲经不起这番折磨。”

    “你放心,阿岱格格对我有恩,我一定会好好陪着她。”冬葶说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冬葶。”费扬武拉着她的手说道:“为瓦克达惋惜的同时我在想,若这一次死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办?你也会为我伤心欲绝吗?要是我看到了,一定会比你更痛更伤心。”

    冬葶温婉地看着他,说道:“正如你所说,满蒙女子随时做着丧夫丧子的准备。我虽然是汉人,但既然嫁了你,我也会同所有满蒙女子一样做好这个准备。”冬葶将费扬武厚实的手掌摊开来,上面因为长期握刀而生成的老茧清晰可见。“我不会那么自私地为了能与你白头偕老而束缚你的前途。你为了我已经放弃了很多,就算将来真的不幸让我失去了你,我也会为了你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伤心,你不愿意看到我我流泪,你更希望地是看到我开心豁朗地生活下去,哪怕仅仅是守着我们的回忆......我相信阿岱格格此刻也是这样的心境。”

    费扬武伸手抚过冬葶的脸庞,道:“嫁给我们做将士的这些男人,真是苦了你们这些应该拥有幸福的女人们。冬葶,我不敢承诺是否能真的与你共白头,但我发誓就算我征战沙场,也会为了你竭力保命。”

    冬葶收拾好衣物后费扬武送她去代善家,说明来意后福晋自然是欢迎,她正愁没有人陪着阿岱。安置好冬葶后费扬武想去看看阿岱,但怕她看到自己难免会想起瓦克达还是没有去。离开的时候正遇上哲敏,于是便问了问阿岱的情况。

    哲敏秀眉微蹙地说道:“她的眼睛都哭肿了,不过还好没有过度悲伤。我想一定是孩子给了她最大的力量。”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瓦克达虽然走了,老天赐给了她一个孩子。”费扬武叹道:“希望这个孩子能让阿岱勇敢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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