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克达归心似箭,可脚下却又步履蹒跚,看到熟悉的街道和日渐靠近的家门他不由地心中感慨万千。若是这一次真的死了,若是这一次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这一切就都看不到了,父母、兄弟、妻子,还有自己未出生的孩子,都无法再见一面。瓦克达走在回家的路上开始审视生命的珍贵,曾经年少轻狂、豪言壮语,可当自己成家立室心中有了牵挂的人后,死,对他来说是多么地遗憾。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礼亲王府的仆人开始点亮门口的灯笼。瓦克达到了门口便看到家中的管事儿老古,开口便道:“老古!老古!”

    管事儿老古回头看看,眼前是一个双颊满是胡渣衣衫破旧还拄着拐杖的男人,天色昏暗老古认了半天愣是没认出来。“你是......”

    “老古,是我呀!”瓦克达走上前一步,道:“我!瓦克达!”

    “啊?”老古忙抢过身边仆人尚未挂上梁的大灯笼凑上前去一照,立刻惊呼道:“是贝勒爷!贝勒爷!”老古忙转身冲着门口的门子嚷道:“快!快去告诉王爷,贝勒爷回来了!贝勒爷没死!”门子听了立刻转身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贝勒爷回来啦!贝勒爷回来啦!”

    老古连忙上前扶着瓦克达,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不由地抽泣起来。“总算是老天保佑,阿哥能平安回家。王爷和福晋都以为阿哥战死沙场,伤心落泪自不敢言。可怜格格终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现在阿哥能回来真乃是大幸!大幸啊!”老古扶着瓦克达上台阶往里走,一步步小心谨慎生怕伤及了瓦克达。

    瓦克达走上高阶突然回头嘱咐门子道:“替我好生看着马儿,不可怠慢!”门子听了忙把雪花牵去了王府的马房照看。

    代善被外面的吵嚷声惊动便推开书房门正要发作,就看到仆人“扑通”一声冲过来跪在地上,磕头道:“王爷!贝勒爷回来了!贝勒爷回来了!”

    代善还以为是岳托和硕托回来,便道:“贝勒爷回来了有什么好咋呼的。”

    “是......是瓦克达贝勒!”

    “什么?瓦克达?”代善一听心下一惊,“可曾看清?”

    “看清了!”门子道:“老古看的真真儿的,确实是瓦克达贝勒。这会儿正朝这儿来呢。”

    还不等门子回完话代善便一个箭步冲向门口,一边小跑一边道:“快去告诉福晋,还有阿岱!告诉所有人!”

    瓦克达由老古扶着往里走,忽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父亲。“阿玛!”瓦克达唤了一声,顿时泪如雨下,张开双臂快步往前走,可怜他脚伤未愈走起来跛得厉害,“阿玛,儿子回来了。”

    代善一把抱住瓦克达,老泪纵横。“瓦克达!我的儿子!老天保佑,你还没死!你还没死!”代善紧紧地抱着瓦克达,就好像他刚出生时抱着他一样。

    瓦克达回来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王府,福晋、贝勒还有仆众都跑了出来。福晋也不管瓦克达满身的尘土抱着瓦克达痛哭流涕,岳托和硕托看到兄弟生还也是高兴得很。

    代善忽然记起了什么,忙道:“老古,快!快去佛堂把那块灵牌烧了!取鞭炮放!快!”

    “嗻!嗻!”老古快速跑了去。穿过月牙门就看到阿岱一脸凝重的走来,“格格。贝勒爷.......”

    “真的吗?”阿岱获悉后急忙出来看个究竟,但又怕是谣言乌龙不敢去证实,免得一番失望伤心。阿岱紧张地将手按在胸口上,整张脸紧张地发白。“是真的吗?看真切了吗?”

    “格格,真的是贝勒爷!”老古笑道:“您快去看看吧!王爷正让我去佛堂把灵牌烧了呢。”

    阿岱由银妞儿扶着往前去,穿过月牙门边看到代善、福晋、岳托和硕托抱着一个瘦瘦的男人,又哭又笑。这真的是瓦克达吗?阿岱心生怀疑,瓦克达可是结结实实的壮汉,怎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又黑又瘦?“瓦克达?你真的是瓦克达?”阿岱一步步往前走,喃喃自语。

    众人看到阿岱走来都让开了道,瓦克达转身看到阿岱。她同样是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阿岱!”瓦克达一看到妻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感,他拄着拐杖走向阿岱,“阿岱,是我。瓦克达。我回来了。”

    “你真的是瓦克达?”两人越走越近,阿岱凝视着他,真真切切,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丈夫,瓦克达。瞬间眼泪凝聚在眼眶中,犹如一汪平静的潭水叫人不忍触动。“瓦克达......”

    “阿岱......”瓦克达刚要伸手去拥抱阿岱。只听见“啪”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在自己的左脸颊上,他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阿岱。

    不光是瓦克达,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阿岱这一举动给震住了。福晋刚要说话,代善忙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说话。

    阿岱只觉得手上生疼,这才确定不是在做梦。她突然激动地抱着瓦克达,痛哭道:“你这个臭男人!死到哪儿去了?这么久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甚至都想同你一同去了......”阿岱曾经压抑在心里的伤心一并爆发出来,冲着瓦克达一阵宣泄。

    瓦克达虽然遭了阿岱的一巴掌,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看到妻子如此失态,可想而知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瓦克达心疼地抱着阿岱,轻声在她耳畔耳语道:“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一切,永远都会陪着你。”

    “这可是你说的。”阿岱紧紧地抱着瓦克达,生怕再失去他,“要是你食言,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嗯!嗯!恨我一辈子!”瓦克达微笑着看着妻子,突然发现了什么,“咦?你的肚子呢?怎么......”瓦克达看着阿岱平坦的小腹心中一阵困惑,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是怀孕八月有余,怎么这会儿却......“阿岱,你不会因为我的失踪而小产了吧?我们的孩子......”

    “去!胡说什么呢。”阿岱破涕为笑道:“孩子已经出生了,都快满月了呢。”阿岱转过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奶娘。“奶娘,快把阿宽抱过来。”

    “生啦?”瓦克达愣了愣,眼看奶娘抱着襁褓走过来,襁褓里婴孩的小腿还在使劲儿地蹬着。“阿宽?是我们的阿宽?”瓦克达抱过孩子,见他胖嘟嘟的样子好生可爱,他忙大笑道:“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阿宽!哈哈~~我瓦克达有儿子了!”说着就去亲吻阿宽。

    瓦克达下巴上的胡渣扎得阿宽有些疼,于是便哇哇大哭起来。福晋这才走过来道:“好啦,好啦。瓦克达虽然回来了,但也是受了重伤。快回房去歇着吧,我马上让人去请大夫来替你看看。”

    瓦克达回房一番洗漱又换了衣服,这才有了昔日的风采,不过因为数十日的伤病以及吃不好睡不好,想比之前显得瘦弱了不少。阿岱轻轻地用梳子替他梳理着辫子,这番场景她以为再也不会出现了,没想到老天恩赐让她能够再次拥有,看着镜子里的瓦克达,阿岱不由地再次抱住了他。

    瓦克达回头看看妻子然后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不会再离开了。我不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忍心看到你再为我流泪为我憔悴。”

    “瓦克达......”阿岱搂着他,此时此刻她不想说任何话,只想这么抱着他。突然阿宽哭了起来,阿岱便起身去摇篮边上哄孩子入睡。“这些日子多亏了他,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能让我坚持下来。”

    瓦克达走过来坐在摇篮边看着儿子,道:“我们的孩子未足月就出生了,你说他是不是想替他阿玛陪他的额娘?”

    这时候皇帝也得知了瓦克达生还的消息,连忙派来了太医为瓦克达医治。太医诊断后认为瓦克达的伤幸好得到了初步的治疗,虽然是土方法但却抑制了伤情的恶化,只要日后稍加调养和进补就会痊愈。

    阿济格、费扬武和豪格闻讯第二日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看到瓦克达后自是一番兄弟情深。费扬武拍着瓦克达的肩膀道:“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兄弟又能在一起喝酒了!”

    “是啊!是啊!”阿济格感叹道:“我和费扬武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你,皇上又下令要立刻班师回朝,那份焦急和无奈如今想来就像是用烙铁烫我们的心一样疼。”

    豪格叹道:“为此我们兄弟聚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就怕一张桌子上少一个人啊。”

    “兄弟们,我真是对不住你们了。”瓦克达听了说道:“我也是归心似箭,可惜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幸得一户农家兄妹的救助,否则......否则我就真的没有机会回来看到我的妻儿还有你们这些兄弟了。”

    “等你养好伤,我一定要去谢谢那对兄妹去。”阿岱在一旁说道:“要不是他们,我们夫妇哪儿有重聚的一日啊。”

    瓦克达的伤势依旧需要调养所以暂时无法当职,从礼亲王府回去后费扬武便是一阵感慨。想到大家以为瓦克达已经离开人世的这段日子,想到阿岱为了瓦克达衣带渐宽的苦况,他由衷地不忍心有朝一日冬葶也要受这番折磨,但是自己现在已经是镶蓝旗副督统,皇上也明显有让他戴罪立功的心......费扬武心里有些矛盾。

    “费扬武。”冬葶的呼唤让费扬武暂时停止了思考,“瓦克达回来了,阿岱一定欢喜得紧吧?”冬葶在费扬武身边坐了下来。

    “是啊。”费扬武笑道:“失而复得的感觉是旁人无法体会到的。”他搂着冬葶道:“就像我当初以为你会嫁给李之尧一样,和你成亲的那一刻,我也是恍如做梦一样。怕醒过来后一切成空。”

    冬葶看着费扬武道:“你呀,越来越会哄我了。以前你可不会呢。”

    “人是会变的。”费扬武道:“特别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学着去哄你。”

    冬葶微微摇头,“我不要你为了我改变什么,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喜欢的就是最真的费扬武。”

    “最真的我......”费扬武突然遐思起来。

    “啊。对了。我娘说想要给瓦克达炖一些固本培元的汤药。汉方里面有一些是药膳,对恢复元气有很大的帮助。”

    费扬武点头道:“好啊。多劳岳母费心了。”费扬武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岳母近日心情可好?”

    “挺好的。”冬葶道:“刚才还在说要在后园子里辟出几块地来耕种呢。说是闲来无事也好种些新鲜瓜果。这会儿她正在后边忙活着呢。”

    “哈哈~~”费扬武笑道:“岳母好兴致。我去找她聊聊。”费扬武说着便朝后园子走去。

    秋嫂在后园子里辟了一片闲置不用的地,这会儿正拿着锄头在松土。费扬武见了便脱下长袍拿起一旁的锄头道:“岳母,我来帮你。”

    秋嫂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姑爷向来都是拿马刀的,这会儿来拿锄头,究竟会不会呀?”

    “渔樵耕读,范先生曾经教过。”费扬武说道:“汉人启蒙的《千字文》中就有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的话。农耕在汉人眼中可是头等大事呢。”

    一提到范文程秋嫂的脸色就不好看,“我说姑爷,你可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了。”

    “岳母。”费扬武走到秋嫂身边,道:“前几日岳母心情不好,我也不便提及。今儿个见您心情还不错,我不得不为范先生说几句。或许岳母不爱听,又或者岳母觉得我是在为范先生辩解,但是有些事实还是希望岳母能听一下。您和先生之间的误会已经够深了,今日能有机会冰释的机会,我怎么也要一试。至于岳母听了之后信或不信,那就全凭岳母斟酌了。”

    秋嫂停下了手上的锄头,侧头看着费扬武。多年来对范文程的怨恨随着她改嫁生女慢慢淡忘,如今突然又旧事重提,秋嫂心里尘封的那段过往和曾经的那份怨恨又涌上了心头。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开始锄地,“我还有半个时辰就锄完这块地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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