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白妄原。

    无荒长老看着脚下嫣红未褪的血色,除了将眉头锁得更紧,似乎已别无他法。稚羽的尸骨已由内殿司的几名女官收走,而残留在老木下的血液难以洗去,内殿司便派人去别处寻找净土,预备以土掩盖这片血迹。

    白妄原上到底还有不少年轻的白狐,这种血腥场面让他们看见,总是不好的。总之,替稚羽善后的事就交由镇月白狐处置,在她返回之前,几位长老需要替她保护好白妄原。

    想到此处,无荒长老长长地叹了口气,顿着手中形如枯木的手杖,在两名的女侍的搀扶下往回走。

    然而她的脚步尚未迈出,便听得远处传来隆隆巨响,似有夏日的闷雷滚过天际。无荒长老慢吞吞扭过头来,那巨响的来处泛着异常明亮的光华,她微微眯起瞳子,抬手拢住眼帘。

    “无荒长老!您看那边!”

    一名女侍惊叫起来,伸手指向白妄原与天空的交界处。

    黑压压的巨兽如迭起的山峦般层层压境。白狐族视力绝佳,不等无荒长老出声,就听身边那女侍拔高了嗓音:

    “那是……那是紫凰族的人!”

    *****

    银龙丞徵死死盯着眼前这位妖主。

    她是极美的女子,无论容颜抑或风姿,在这偌大的暗界之中,几乎无人可匹敌。纵使她现出这般冷冽的神情,也同样无懈可击。镇月白狐环抱双臂,脚下金红裙裾仿佛带着夕阳的残晖,她睨着丞徵,许久,才听她开口:

    “我本无意将此等罪名加诸于你魔龙族之上,可是……你魔龙族与我白狐族交恶已久,我实在找不到不怀疑你们的理由。故而,也请原谅我这个任性的要求,嗯?”

    丞徵思索片刻,答道:“但妖主大人的这个要求,会不会有些不妥?”

    “哦?这倒是稀奇。”镇月白狐一声轻哼,“那也无碍,且说说你认为怎样才算妥罢?”

    估量着这位妖主当真来意不善,丞徵心念如电光飞转,决意拖延时间:

    “妖主大人不妨等到我魔龙族首领返回琅琊湖后,再行定夺。”

    不料镇月一脸笑意陡然转冷:“谁知道你家主子何时归返?况且……查察凶手这样的事,也要由你们首领亲自出马?你们魔龙族的能人们都上哪儿去呢?”

    听闻这话,丞徵敏感地意识到镇月白狐的最终目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往魔龙族的琅琊湖发泄怒火,将所有罪责安在魔龙族的头上,纵使那极有可能引发两族的军事冲突。

    镇月白狐……终是忍不下去了吗?

    丞徵的视线落在她状似悠然的面容上,再缓缓移至她的脚下。他看见了她腰间的长刀,那是如何致命的武器,他曾亲眼见证。两族历史上有数不胜数的战役,而每一次镇月白狐的长刀出鞘,都将为魔龙族带来一次血腥的浩劫。

    此时,她距离自己不过十步。在这个范围内,丞徵毫无取胜的可能。

    一定要稳住她。

    “不如这样吧,妖主大人。”丞徵斟酌着字句,缓道:“既然妖主大人一口咬定与我魔龙族脱不开干系,那么就由在下接手,为妖主大人调查谋害白狐族要人的凶手,可好?”

    镇月眉梢微挑,“你这句话的意思,我能否理解为……若你查不出凶手,我便可以取你的小命呢?”

    丞徵硬着头皮抱拳:“……是,届时丞徵绝不抵赖。”

    “不愧是魔龙族的勇者。”镇月抬手,纤纤玉指拂过艳若桃李的下唇。“那么,此事便交由你处理了——限时三日。”

    “这……”丞徵一时背心涔凉,却不知如何应答,“妖主大人,这是不是……”

    “你已许下承诺,怎么,如今想要反悔?”镇月的眼底有刀锋般的冷光闪烁。

    丞徵立马抱拳道:“不是的,只是三日太过仓促,在下惶恐,只怕不能如期完成妖主大人之所托。”

    “随你怎样说。三日内,若揪不出那个凶手来……呵。”镇月的视线自他脸上收回,“可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丞徵只觉掌心中渗出了薄薄细汗。

    镇月白狐她……果真不是为了寻找凶手而来。若自己随意拉个人替死,那么在啸夜首领回来前,整个魔龙族将面临灭顶之灾。妖主威能足可震天摄地,若无另一名妖主与之抗衡,单是几名卫将,几乎是不起作用的。

    “请妖主大人拭目以待,丞徵必当为妖主大人捉拿凶手!”

    须得立马派人潜出琅琊湖,将啸夜大人带回。

    *****

    尊贵的啸夜魔龙大人,吾等乃是紫凰族臣民。摄日大人被封印前曾叮嘱我等,若非绝对紧要之事,切不可劳烦啸夜大人与魔龙族。

    亦同时叮嘱我等,紫凰族与白狐族,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等业已寻找出解除摄日大人魂魄之封印的方法,然我等式微力弱,无妖主威能,此法想必难以成行。故而,特此向啸夜魔龙大人敬上此书,恳请啸夜魔龙大人之援手。

    ……

    他慢腾腾抬袖,将被风吹乱的银发拢去耳后。

    能够解除摄日紫凰的封印,他已期盼有万年之久,自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

    如今心底里蔓延的淡淡悲哀,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啸夜魔龙站在山坡上,俯瞰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沉龙之海。而在这片海洋之下,封藏着一尊金塑的棺木。那是一万多年前他亲手放入这海底的棺椁,里面躺着的人……或许并未死去,或许再也不会醒来。

    “紫凰……”他从来不叫那个昵称,而是唤她“紫凰”。

    “啸夜魔龙大人,紫凰族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身后传来老者低哑的嗓音,啸夜转过头,正见紫凰族的四位长老。

    “啸夜魔龙大人对我们紫凰族的首领情深意笃,真是令我等唏嘘不已啊。”一名头罩深色斗篷的老者笑道,“既然来了,那就请啸夜魔龙大人出手吧。”

    啸夜微微眯起眼,锐利的瞳子泛起难言的情愫:“告诉我,我需要做些什么?”

    “沉龙之海深不可测,非魔龙族之人无法下潜。”那斗篷老者缓缓说道,“我等希望啸夜魔龙大人能归复龙身,入沉龙之海,为我等取回摄日大人的金棺。”

    取回金棺,并非难事。只不过那沉龙之海下亦有暗涌,非魔龙族的确难以深入。啸夜思忖一番,随意应道:“我明白了。那么,诸位且等候我的消息。”

    *****

    镇月已在琅琊湖待了两日,银龙丞徵也奔波了两日。他尽可能地避开镇月白狐与她带来的两名女官,并且将她们安置在琅琊湖中的大殿内。一来白狐族厌水,以湖水将她们隔离在殿中,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得是最可行的防御之法了。

    而派去寻找啸夜魔龙的斥候尚未回禀,想必是还没有找到啸夜魔龙。

    离最终时限只剩一日了——

    “妖主大人!妖主大人!”殿外忽地传来魔龙族女侍惊恐的呼声,“妖主大人,有、有白狐族的使者前来……”

    话音未落,便听殿内传来脚步声。四爪虚浮地落地,可见来人非是人形,而是妖体。

    镇月领着浅葱匆匆奔出,还未靠近,便嗅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镇月大人……”

    镇月绕过回廊,心底蓦地腾起极不祥的预感来。跑在前头的浅葱发出一声极利的尖叫:“……是无荒长老身边的云泱!”

    “云泱?”为何云泱会找来琅琊湖?

    转过最后一根大理石柱,一只巨大的白狐横卧在殿中的地面上,浑身沾满鲜血。原本洁白的狐毛,如今已被斑驳殷红染得面目全非。

    “镇月大人……镇月大人……”云泱侧卧在地上,奄奄一息。“紫凰族……来犯……”

    “你先不要说话,我替你疗伤。”镇月一面说着,一面强势运起浑身妖元,登时便有飒飒气流掠过内殿,她自双掌中生出一团豁亮的暖黄光晕来,对准云泱的额头按了下去。

    不料,却是一口鲜血吐出口来,云泱气息不稳,几乎要厥过去。

    “云泱!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变成这个模样……”浅葱的嗓音中难以抑制地带着哭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紫凰族……”云泱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越来越微弱,“来犯……他们杀了无荒长老……还伐了老木……说是要尽灭白狐族……为摄日紫凰……报仇……”

    紫凰族?

    浅葱还要发问,却见镇月眉眼骤冷,运气护住云泱的心脉:“是紫凰族的毒。”

    “镇月大人……我已活不了了。”云泱的嘴角不断溢出粉红色的血泡,“请您快些返回白妄原吧……再不回去,白狐族就真的……”

    最后一口气,就此用竭。云泱缓缓合上了眼。

    浅葱协助灌输妖元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时竟有些懵了。她眨眨眼,伸手推推云泱:“……你怎么了?云泱?你说话啊,继续说话啊!”

    “别动她了,浅葱。”镇月深吸一口气,眼底冷涩如十二月的河水倒灌,“她死了。”

    “死了?”浅葱怔怔别过脸来,“云泱死了?……被紫凰族的人毒死了?”

    镇月缓缓收紧手指。漂亮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很快就有血滴沿着她的手骨淌落:

    “起程,返回白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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