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岭南一道比较荒凉,广州可能稍微好一点,但其它地方就比较惨了,基本上都没人。而且湿度很大,瘴气比较严重,所以黄巢占领广州后,高骈压根就没有再进军的意思,只要守住长江中下游一带,让黄巢自己饿死,或是得瘟疫死去吧。

    高骈的想法如此,事实也大致如此,由于黄巢此前屠杀了十数万人,尸体没能及时处理掉,这一年,疫病大为流行,不少起义军将士染上了疫病,情况十分严重,短短一个月时间,死者甚至多达十之三四。

    更严重的是,起义军将士大多来自山东、河南等地,不适应南方气候,再加上思乡等诸多原因,导致起义军士气极其低落。

    此时的黄巢混得实在是太惨了,可以算得上穷途末路。

    深夜,雨正急,广州节度使府衙内,黄巢正望着那雨出神。此时,昏暗的灯光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是你来啦?”

    “是。”

    来人略顿了顿。

    “大哥,难道我们真的要老死岭南吗?”

    来人是尚让,一个自从王仙芝死后就一直跟随黄巢的大将。

    黄巢并没有说什么,但他黑瘦的脸却竖毅如初,深陷的眼窝精光外射,他知道尚让要说什么,他需要他说出来。

    “说吧,兄弟,把你的想法说出来,虽然我已知道你要说的一切。告诉我,你也曾失去很多;告诉我,你也害怕寂寞;告诉我,你也在思念家乡。”

    尚让从来没怀疑过黄巢,无论是在江西,还是在淮南,或是从福州到广州,他一直相信黄巢会领着他们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可问题是,他们离家乡越来越远了。

    尚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您难道忘了我们在北方还有大事要干吗?”

    黄巢没有忘记,他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北方的一举一动,那里,是他的家乡,那里,是群雄的舞台,那里,有他年轻时就要立志重返的长安城。他的梦想,他的壮志,属于北方那硝烟弥漫的天空。

    于是他决定杀回中原。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从广州到中原有两条路可供选择。

    一条道路是由广州沿着北江北达韶州,然后转向东北,翻越梅岭,入赣江接而转入长江。

    至于另外一条道路则十分古老,从广州取道西北,溯桂江而上,到达其源头,亦是湘江的源头。从此处沿着湘江,可进入湖南,最后到达潭州。

    黄巢考虑再三,选择了第二条路,而关于这条路,那是十多年前,黄巢的造反前辈庞勋在桂北驻防时,正是从这条路杀回中原的。

    走前辈走过的路,会少一些弯路。这绝对是一条最佳进攻路线,所以黄巢当即率军离开广州向西北进发,攻取了桂州。

    此时,恰遇湘江水涨,义军便扎竹筏顺流而下,进入湖南后,经湖南永州、衡州,兵临潭州城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黄巢又回来了,而且没船的他,走的还是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路。驻守潭州李系仅抵抗了一天,便落荒而逃。

    此时,唐军的主力大多集结于淮河两岸和长江中下游一带,黄巢派尚让为先锋乘胜进攻守军不足万人的江陵,起义军浩浩荡荡,号称五十万,一时间旌旗蔽日,尘土遮天。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此时,江陵城的守将是前一年在朝廷饱受排挤的王铎。自从宋威的诏讨使官位被僖宗罢免后,僖宗用的曾元裕也好,张自勉也罢,都是郑畋力荐的人物,在平乱中屡立功劳,所以很受僖宗的器重。

    可是,郑畋和卢携因为靠山不同,又时常水火不容,所以也是处处受制,并多次遭到陷害,这样也就导致了曾元裕和张自勉的诏讨使位子坐不稳。

    但现在摆在朝廷面前的头等问题毕竟还是如何平定黄巢作乱,曾元裕和张自勉不能够重用,于是卢携便上奏请出了已经年近花甲之年的高骈。

    但事实上,在西川有吃有喝好不自在的高骈并不想去这档子闲事,可人怕出名猪怕壮,有宰相卢携支持,外加田公公支持,皇帝也支持,咬咬牙高骈也就去了。但高将军不知道,田公公之所以支持他,是因为卢携,皇帝支持他是因为皇帝支持田公公。

    就这样,不懂得什么是勾心斗角,什么是党争,什么是阉患的高骈装着一脑袋浆糊上任去了。

    高骈自打上任之后,进军还算比较顺利。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也时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见过大世面的他对付这些半职业的义军还是有把握的。

    眼见高骈进军顺利,在朝廷里处处受制于郑、卢二相的王铎也决定亲自出马捞点功劳了。于是,王铎便上奏僖宗。

    “臣身为宰相,在朝不能为陛下分忧,所以请陛下让我亲自统领诸将讨伐逆贼。”

    王铎自以为挑了份美差,来到了江陵,担任了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诏讨都统。王宰相有自己的想法,他这个诸道兵马的最高指挥官虽然不会打仗,不过打仗可不用他来想办法,有高骈就该充分利用。但他不曾考虑到的是他和高骈根本不是一路人,由于意见相左,多次的贻误战机才导致了黄巢从福建突围入广州,进而“死而复生”。

    更为搞笑的是,王铎上任江陵时,领着一大群小老婆,结果却把正室夫人留在了长安。夫人打翻了醋坛子,带着几名婢女怒气冲冲的就要到江陵找王铎算账。

    王铎急得是手足无措,对着幕僚们连连叫苦道:“你们看,你们看,黄巢北上,夫人南下,这可怎生是好?”

    有个幕僚甚至打趣道:“夫人太过厉害,大人不如投降黄巢以避风头。”

    惹得一时哄堂大笑。

    平时开开玩笑倒也不打紧,但没想到黄巢大军真的来了。王铎位居宰相,好歹是个文化人,起码的数学应该懂一些,义军声势如此浩大,前来救援的诸道兵马又未赶到,任务如此艰巨,于是王铎便准备放弃江陵。

    由于此时朝廷的大军大多集结在北面的襄阳,所以王铎便带上几个亲信,几队亲兵,几个小老婆,外加几箱搜刮来的江陵土特产去了襄阳。

    临跑之前,王铎还没忘记干缺德事,为了避免朝廷日后追究他失职,他还找来了部将刘汉宏说:“黄巢来势太猛,江陵兵寡,难以招架,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去襄阳搬救兵,然后我们里应外合,灭掉黄巢,立不世之功。”

    忽悠的刘汉宏连连点头称“是”。

    王铎觉得自己很狡猾,有刘汉宏帮他死守江陵,他可以从容撤退,可他却过高估计了刘汉宏的道德水平。毕竟谁都不傻,去搬救兵没听说过还带小老婆的。

    王铎前脚刚溜出城,刘汉宏就带着三千老弱残兵做了强盗,并且纵兵大掠江陵,然后开门狂逃,留下一座空城送给黄巢。江陵的老百姓被刘汉宏这么一折腾,纷纷逃进山里,这时正逢大雪,冻死无数。

    两年前,同样是在年底,王仙芝因为没有打下江陵,最终间接导致送命。而这次,江陵简直就是王铎和刘汉宏白送给黄巢的年终奖金。

    起义大军浩浩荡荡进入江陵,此时的黄巢兴奋异常,长时间堵在胸间的恶气也随之而出。

    “天地间,还有谁能与吾匹敌?”

    兵法云:为将者,切忌心浮气躁!

    黄巢读过不少书,但不幸得是,兵法肯定不曾涉及。没花什么心思便顺利取下江陵,使得黄巢信心倍增,立刻率大军直开襄阳。

    江陵失守,襄阳危在旦夕。果然,探马来报:黄巢大军已浩浩荡荡向襄阳杀来。

    襄阳节度使刘巨容是前一年上任襄阳的,在听说黄巢将要杀到后立即招集诸将升帐商议。

    “黄贼已至城外,诸将愿与我破敌擒贼否?”

    “唯命是从!”

    众将齐声答道。

    “万万不可!”

    说话者正是南面行营招讨使,荆南节度使王铎。

    “黄贼不仅声势浩大,兵多将广,且又新得了江陵,士气大振,襄阳城城防稳固,粮草充足,将军宜稳守,切不可轻易出战。”

    “这……公亦言之有理。”

    刘巨容想了又想,连连点头称道。

    “黄贼人多势众,确实不可力敌,但一味固守亦非上策。”

    刘巨容续道:“曹全晟何在?”

    “末将在!”

    众将之中闪出一人,身披重铠,头戴角盔,正是江西招讨使曹全晟。

    “曹将军,我予你三百骑兵,你可前往贼营挪战,许败不许胜,只将黄巢贼军引到离到离城三十里外的山林中即可。”

    “诺!”

    “其余众将!”

    “在!”

    “尔等可各引本部兵马于山林之中埋伏,听三声炮响为号,一举破敌!”

    众将齐道:“诺!”

    部署既定,曹全晟领命点兵出城。三百骑兵顺着大道一路前行,不出两个时辰,果然正遇到黄巢大军,蜿蜒数里,旌旗遮天蔽日。

    “有这么多人?”

    曹全晟瞧得心悸魄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来,王铎所言非虚。”

    当下催动战马,突入贼军阵中。

    黄巢这几年走南闯北,虽说打过交道的人并不在少数,但对曹全晟却十分的陌生。再一看,来者不过数百人,所以当即下令:包围这队人马。

    曹全晟心里清楚,此来的目的只是诱敌,因为就手头上的这一小队骑兵,别说和黄巢硬碰硬,就是给黄巢塞牙缝都不够,所以黄巢的包围圈,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黄巢会不会上当。

    果然,曹全晟率领这队骑兵在包围圈里冲了两下,乱打一通,便成功逃跑了。

    稍微有点战场经验的人都知道,莫名其妙的轻骑冲锋,然后迅速撤退,必意味着是诱敌之计,这时,应该紧念“穷寇莫追”四字口决。

    可黄巢却毅然决定——追!

    而为了让黄巢能够追上,曹全晟甚至还故意放慢了速度。

    黄巢的军事水平确实有限,率步兵对骑兵紧追不舍。就这样,跑的长吁短叹的起义军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了襄阳城外三十里的山林之中。

    只听得三声炮响,一时间,山林之中伏兵四起。

    其实,对黄巢而言,伏兵并不是什么大事。

    所谓的伏兵无非是出来的地点偏点,时间突然点。黄巢几十万的总兵力在那摆着,什么伏兵,照打不误。然而,黄巢军队中的一个弱点最终却导致了这场战役的失败。

    这个弱点,就是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管理不过来。几十万人,连营百里,大军都没能完全进入山林,前军一败,中军和后军的士兵们就见到了许多不遗余力、四处奔走的家属们。

    “官军人太多了,再不跑就完蛋了。”

    顿时,流言铺天盖地。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如上述家属们所述,因为跑的跑,逃的逃,果真是完蛋了。

    对方突然下套、下狠手,黄巢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喊道:“快撤!”

    但由于事变仓促,所以许多起义军早已丢盔弃甲,四下逃命,撤退也随之变成了溃退。

    打败是不够的,打死才是最终目的。朝廷内很多是这么想的,可刘巨容却不是。

    刘巨容之所以卖命,并不是他多么高尚,为朝廷着想,而是为了自己,襄阳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拱手让给黄巢糟蹋,自己不过才糟蹋了一年。

    既然黄巢带着一帮臭流氓来砸场子,那就得让黄巢知道知道,咱刘某人的地盘,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现在,黄巢知道厉害了,知道疼了,撒丫子跑了,刘巨容也随之念起了四字口诀:穷寇莫追

    当时,有部将道:“将军若是紧追黄贼,则可一鼓作气平定贼寇,立不世之功!”

    “朝廷时常说话不算数,有危急时才想到抚存将士,事情平定了我们就狗屁不是,有的人甚至还因功得罪,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干嘛和黄巢玩命。”

    刘巨容不以为然道。

    与刘巨容相比,曹全晟倒是很负责任,起码他知道拿了朝廷的工资就得办事。

    山林溃败后,黄巢元气大伤,无奈之下只好收集余众,渡长江东向转移。

    曹全晟趁机率军渡江全力追击,一直在起义军后方紧咬不放,将黄巢打的狼狈不堪。但遗憾的是,恰好在这个时候朝廷调令到,由兖州都将段彦谟接任曹全晟。

    勒马长江岸边,但只见夜色未阑,万户萧索;大江东去,破开沉沉夜色;重山叠嶂,于天地间分外苍莽。曹全晟一声长叹,长枪点地,无奈只下,只好收拾了背包去临淄当了刺史。

    曹全晟最为出彩的时刻就这样被默默无闻的段彦谟画上了句号。不过,日后他还会有机会和黄巢碰面,只是到那时被追的可就不是黄巢了。

    段彦谟上任后和刘巨容想法是如出一辙的,于是追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然,这未必是件坏事,因为以曹全晟的实力和兵力,想要彻底打死黄巢,几乎没有一丝可能。

    黄巢能够大败,刘巨容居功至伟,黄巢能够逃走,刘巨容同样功不可没,除此之外也有朝廷的鼎力相助。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就因此得到了“褒奖”。

    缓过气来的黄巢势力复振,很快便又集众二十万,进攻湖北鄂州。之后又率军顺江而下,连下饶、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再次进入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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