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点头如捣蒜,道:“咱们可总算说到一块儿去了,我就是想跟你说说你这画中人。”

    她嘿嘿一笑:“你真的认识她?那你说说她叫什么名字,自哪儿来,到哪儿去呀?”

    我脱口道:“她名叫温幼鱼,是…是我的一个好友。而与你这画上不同的是,她会随身佩戴一柄细长宝剑。只是我与她上次一别已是三年有余…”说罢,不觉叹了口气,又道,“三年前她是从缥缈峰上下来的。”

    她脸色缓了很多,显然是我说的不假:“名字不假,而她也确有一柄细长宝剑。看来你是真认识她的,而她也确实在这里住了三年,三年前也是自缥缈峰上而来。”

    我大喜,又紧紧抓住那小姑娘的手臂:“这么说,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那么,她现在是否还在这里?”

    那小姑娘似乎有些慨叹,摇头道:“那你可真可惜,她今天早上刚刚唤了这城里唯一的一个船家,走水路离开了这里。”

    我心中不免是失落的,但还是问道:“那么,她在这里的三年是如何过的呢?你又是如何与她结识而画了这副画的呢?”

    那小姑娘竟先叹息一声道:“我倒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三年前她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时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可她还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特别的姑娘。那天本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就在这里摆着这个画摊,却不防忽然下起了雨来,我正恼着为来不及收画要一月无收之际她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雨幕中一步一步走来,我看着她竟然都忘记了要收画,忽然觉得就算这些画都这么被水化没了,也无所谓,能在那样狼狈的一天遇见她是我这辈子画得最美的一幅画。”

    我听之都不觉大受动容,恍恍道:“那么,后来呢?”

    她又道:“她从缥缈峰下来已有月余才到这泰和城,那个时候她衣衫破落,也身无分文,根本没有一家客栈肯留宿她,可我却觉得她是那么的完美,只可惜她的眼光长含忧伤,总爱一个人沉默不语。我曾无数次问过她以前的事,可每次都避而不谈。”

    我又问:“那是你收留的她了,可她身无分文,你又怎肯收留?”

    她说:“那日在雨中,她只是一个人浑浑走着而已,并无与我攀谈之意。只不过我却拦下了他,让她替我背着画摊子回家躲雨。我问了一些她的情况,才知道她已经因为没有钱而风餐露宿了一个月才走到这里,我那时正愁无画可卖便有意留她常住,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让我用她的样貌作画,那么样我有钱赚了,才能供她住,而她肯给我画了,我才能有画卖。这样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互惠共利,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买卖,于是,我就这样和她共住了三年。”

    她竟然一个月都在风餐露宿,显然是被她的同门抛下了,可抛下她最深,最坏的人却还是自己。想想看自己这三年几乎是无法无天的日子,还经常嫌弃这个,嗤笑那个。可她就算被人伤了,被命运弄了,却还是沉默的一言不发,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不禁抬起头对上了千寻的眼睛,她只是眉头微蹙的看着我神色有些受伤。我再看其他四个人,无一不是有些走神地盯着那画,或是垂目在地。

    我微微攥紧双拳,看向那小姑娘:“那么,你和她一起住的这三年可好,她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那小姑娘展开那张画,看了看,脸上又露显出温馨的神色:“这三年来,她虽是不言不语的日子多,也照旧没有笑过,不过我照顾人的水平还是不错的,至少她还是愿意同我说话谈心的。只不过,有一次这城里一户人家在办喜事的时候,尽管满城热闹得不得了,几乎人人都巴望着新娘子的模样和讨要喜糖。唯有她,哪怕是从窗户里看到那喜字的红色和鞭炮的声响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关门关窗只是一个人躲着发呆。可自从开始卖了她的画,我的生意就变得好了很多,也换了一个干净敞亮的大房子,只是画下她全貌的画作并不多。也只有这一张。昨晚她临别时才同意我画得这么好看。”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幅画去,不觉泪湿了眼眶,只是没有让泪流下来,道:“你确实是个画画的天才,看到这画竟好似见到了她真人一般。”

    那小姑娘看着我湿红的眼眶,不觉露出了弱势的表情:“你…唉,不成想,你竟和她是这样好的朋友,听了这些话都能感同身受。”

    我若无其事地眨眨眼睛,任凭风儿将水汽风干,说:“说什么还是迟了一步,可昨晚我赢了那么漂亮的一仗,怎么就没见到你在这里摆画摊呢?那么好的商机,你怎甘白白错过。你若出来摆摊,或许我就不会错过她了。”

    她道:“还不是她今早要走,所以我就留在家里为她摆酒饯行陪他小酌几杯。再说了,他一看见喜庆的红色一听见鞭炮的声音,就受不了。我当然不会拉她出来受这份罪。对了,你昨晚赢了什么漂亮的仗了。”

    红色的喜字,鞭炮的声音,她不忍见之的恐怖事物,一切的原由我都是知道的,可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又问道:“我在千寻塔里赢了那不人不鬼的婆娘一艘宝船,昨晚几乎全城都沸腾了,那么你们可有听左邻右舍说起我的名字来。”

    那姑娘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道:“你就是那个娶了一个老婆四个男妾的花花公子!”

    我面色一愣,忙道:“这么说,你们还是听到我的名字的了。”

    她乖顺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对呀,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又阔别三年有余。为什么她知道你来这里的消息后反而不动声色地避而不见呢,这,于情于礼都说不通啊?”

    我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也始终不得其解:“或许是她不想见我吧。”

    那小姑娘大眼睛眨了一眨,道:“难怪今早天还未透亮,就赶着唯一的一班船向西南方走了。那样行色匆匆,竟是怕与你误见。”

    我拉着那小姑娘,急急问道:“那你可知,这水路的西南方尽头是个什么地方,要怎么去,还有没有船家愿意撑船?”

    那小姑娘想了想道:“其实她也非刻意往西南方去的,只是这泰和城里唯一一条河的流向就是往那西南方流去的。据船家说那里也是一个繁华富裕的城镇,只可惜我们南方人在那里要水土不服生怪病,便与那里的人没什么商货上的往来。”

    我怕她忘记,又提醒一句:“可还有撑船的船家?”

    她摇摇头,道:“即是水土不服要生怪病,也无商货上的往来,这条河渐渐就成了景观河。也只有那一个从小就继承家业的老船家偶尔才能接到一两单生意。”

    我心中是说不出的失落,正在心绪急坠之际,忽听那小姑娘亮声道:“你这人真奇怪,明明自己已经赢到了一艘那么好的船,而且身后又有那么多好手好脚男人,你让他们撑船岂不是比找船家还迅捷安全。”

    我一拍脑门,双眼瞬间就亮了。

    从鄂却一步走到我身侧,压低声音说:“相公还是好生考虑着才好,且不说那船主人送的船是好是坏还没有鉴定,更别提她刚才对你临别时那一番危言提醒,而此时你又将遇见温幼鱼的画而执意要顺水前行,这一切岂非过于巧合了么,若是有什么有心人刻意安排得这一切,那就不得了了。”

    蒲邰也点点头,敛声道:“不错,老大说得对,或许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她,天下之大人与人面容相似得多了,又或许他们只是曾经看到你与温幼鱼在一起便暗记下她的容貌,再画到纸上引你上钩呢。方才她自己并未回答,却叫你先说这画上的人叫温幼鱼,就叫人不得不起疑。”

    “是啊是啊,相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牧隗拉着我的袖子,诚恳点头道。

    我被他们说得几乎动了心,觉得此事还是再观望一些的好,千寻依旧不动声色地立侍身边。

    “以后我叫你哥,好不好?”忽然那小姑娘说了这样一句话,其他几人都面面相觑,一脸惑色。

    唯有我被震住了,这句话,是唯有我和温幼鱼才知道的,也是在那个晚上我和幼鱼以及乔然关系陨裂的一天。

    可在那天晚上,她却第一次把我唤作哥。

    原来,在她的心中我就只是一个大哥。

    “这是她每次在梦中挣扎时都会说的一句话。”那小姑娘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却仍不做辩解。

    听到这句话,我还有什么理由再畏畏缩缩,我对那小姑娘道了声“谢谢”,就朝着那泊船的岸边狂奔而去,眼中是说不清的泪水。

    身后跟着急急赶来的千寻和从鄂他们。

    在接近岸边百米的时候,却由青石路转换成了泥泞地,只见一排端端正正的莲花印子自岸边一路蜿蜒而来,就好像是一个人步行而留下的泥脚印。那些莲花印子不仅大小一样,深浅一样,就连排列的距离也是一个前一个后不带分毫差距的。

    若说是有人突发奇想而留下的这些刻印,那为什么没有那人自己留下的脚印:若说这就是一个人走下的脚印,那么也未免太过奇异。

    可此刻我只一心系在了温幼鱼的下落上,并无心顾及其他人的是非,便踩着这些莲花印子小跑到了船桩边,使了蛮力才将船绳解了下来,然后率先一步跨上了甲板。

    从鄂,牧隗,蒲邰,阎充也都深知我的脾性不做多言只一起合力将箱子稳稳运了上来,千寻自是更不多说,就随着我一步步而动。

    待人员满船后,从鄂他们四个义不容辞地为了不耽搁时间,准备轮握船篙撑船,预备日夜兼程赶往西南方的那个城镇。

    除了从鄂要辨水撑船,其余人都进了宝船的船舱整理物什去了,我则是坐立不安站在船头,跺脚不能,锤拳不能。

    只待船缓缓被船杆撑出百米远之后,我竟又泛起些许不舍而看向那千寻塔,忽然在第七层的一道窗口里觑到翩然而逝了一抹水曜蓝的身影,那飘飘的衣袂上仿似晕染着一朵蓝色的莲花。

    不觉眼前一亮,又等了几个眨眼的瞬息后又见那抹诡色魅惑的身影从塔门里幽幽地掠了出来,那身形之轻盈飘忽,之妖异灵动着实让人迷得挪不开眼目。

    可就那么一眨眼的瞬间,那抹蓝色却又消失得干净彻底,再不出现。

    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船已行出数里有余,我依然望着远处那仍清晰可见的耸立高塔,心中思绪万千。

    只不过——

    倏然间,“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将我从神游中震醒过来,我因为船身剧烈的摇动而险些跌落水中,却被不知何时就闪身出现在我身边的千寻给拦腰扶住了。

    数以万计的尖叫声,哗然声从那岸边划破苍穹而传来。

    “小心。”她温柔的声音低沉有力。

    我却指着远处那顷刻间的风云骤变而哭笑不由自己,颤抖着指尖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千寻也是一脸肃色地看着远处那片轰然倒塌下的天空。

    只不过此刻的我,并没有平时那样的坏脾气来推开她,并且嗤笑一通,而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几里外分秒之前还屹立安然的千寻塔,就在瞬间之内轰塌干净,又长又重的塔身仿佛一条死去的巨蛇“砰”的一下甩进了岸边的湖水中,溅起的水花似乎还有几滴随风吹到了我的脸上,而被塔身重力推压开来的湖水一波一波化作水晕层层推开,竟无心插柳地将我脚下的宝船送出去好远。

    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闻声而出的牧隗、蒲邰、阎充都心惊胆战地站在我身边牢牢扶住了我,而我望着千寻塔消失的地方,恍然觉得这两日来的际遇或许从不存在,只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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