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一个月都没出门了。”知道舒子靖喜欢吃她家乡的红糖年糕,纪唯特意为她带了一大块来,“有心事?”

    “没什么……”舒子靖眼圈红肿,头发凌乱,看上去就像个不愿出门的自闭儿童,“小唯老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大提琴课也不愿意去了,让我早点回来陪陪你。”

    “才不是陪呢,妈妈就怕我耽误练习。”舒子靖窝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到身下,“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要练琴,我要当导演。”

    纪唯为她将乱扔的衣衫叠好,垂眸道:“你在浪费你的天赋。为什么想当导演,因为童幼宁?”

    舒子靖回过头来看她,没做声。

    “我一位朋友最近开了一家私人珍藏馆,和电影有关。”纪唯说,“既然你想当导演,总是要努力一些。跟我出去走走吧。”

    纪唯确实是一番好心想带她出来散散心,结果心没散出去,还遇上最闹心的人。

    舒子靖打量着和童幼宁亲密无间的易秋白,勉强扯出个笑容:“,这是……”

    童幼宁都没捞着话说,易秋白兴高采烈地在她身上上下磨蹭:“我是她的女!盆!友!”

    如果手里有枪,童幼宁一定给易秋白眉心一准的。

    “是吗……”舒子靖眼光闪烁,心头像被人狠拧了一把,“这样,嗯,那我们……”

    “童小姐。”纪唯一手抱着外套,直视童幼宁,“童小姐作为公众人物,在公共场合的言行举止是否应当收敛一些?就算您不介意您的私生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要考虑别人是否愿意观看。如果童小姐实在按捺不住澎湃的内心,烦请远离想要正常生活的人。回到家,你们想做什么没人管得着。”

    纪唯一字一顿倒也说得慢条斯理,可话中的火药味已昭然若揭。

    易秋白放下脸,一个挺身出去被童幼宁抬起的手挡住。

    童幼宁浮现出招牌温暖笑容,双手举起面向对方:“对,小唯老师教育得是。”目光锁定在舒子靖的脸庞上,笑容更甚,“我会不负希望,离你远远的。”

    从温暖的馆内走出来的时候,冷风吹来,还真是有点冷。

    陆静笙和叶晓君快步坐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叶晓君有点不安:“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和你朋友们说一声,会不会不太好?”

    陆静笙冷笑:“她来的时候有跟我说一声吗?”

    “……也是。”

    陆静笙神秘地笑:“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喜欢。”

    “什么地方?”

    “现在说多没意思,你去就知道了。”

    陆静笙开着车载叶晓君上了盘山公路,这山路还真有点险峻,安全起见,她开得特别慢。等到山顶的时候正好天黑,将车挺好,陆静笙用披肩从头裹到尾,招呼叶晓君下车。

    下车?叶晓君听见外面呼呼风声跟猪八戒要出来似的……大晚上跑山顶上吹冷风……这是要做什么……

    陆静笙知道文青难伺候,和一般人想得不一样。做什么样的事能让文青开心,觉得浪漫呢?陆静笙一介商人,抛开对文人所有的偏见,好好思索了一番,于是,就有了今晚山顶之行。

    “你看。”陆静笙带着叶晓君站到护栏边,指着前方b城夜景,还挺高兴地问她,“好看吗?”

    “……”

    “有什么感觉?”

    叶晓君:“有冷的感觉。”

    “……”这回轮到陆静笙无言了。

    不对啊!不该是这样的好吗?

    陆静笙:“是谁在下雪天偏偏要往雪地里走,还讲童话来着?怎么那时候不觉得冷,现在冷起来了?”

    一阵狂风砸来,把她们俩的长发全往脸上糊,瞬间把五官吞没得一干二净。

    叶晓君慢悠悠地将头发掀开,无奈道:“因为今天……真的很冷。”

    被赠予一辈子分量的尴尬,对着叶晓君僵硬了几秒钟,最后陆静笙叹了口气,往车的方向走:“好吧,回去。是冷,别冻感冒了。”

    叶晓君叫住她,去车里把她的围巾和口罩都拿出来给陆静笙围上,拉着她回到护栏边。

    “是挺好看的。”叶晓君迎着冷风微笑。

    远处星光和城市霓虹相连在一起,似有流星划过。

    苍穹像一块画板,自下而上被调成渐渐深沉的颜色。

    ☆、第57章

    那一夜都市风光的确令人难忘。

    多年后回忆起那一夜,那些灯火繁华朦胧,甚至前因后果都不甚清晰,只有身边的人的气息、笑容,甚至是每根舞动的发丝都像被记忆定格的照片,只待翻阅。

    叶晓君不知道,如果没有bearxxx的介入,她和陆静笙会现在会是何等关系。或许她一开始就会以非常平常的心情面对这个人,除了“老板”这个身份外不会有其他任何的期待,也不会刻意回避,二人之间的关系平淡如水,无论好感或者厌恶都不会产生,关系可能就这么平平淡淡下去。

    事情发展至此,要说她对陆静笙这人没有一丝感觉,绝对是自欺欺人。

    她喜欢陆静笙,会因为短暂的分离而思念,因为对方若有似无的撒娇而心软,为了见到她,飞跃半个地球又何妨。

    这些情感在她心中清晰可见,她性格内向谦逊,却不是全然不争取的人,特别是经历去年一整年人生的转变,她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和自己对话——我应该是个怎样的人,这个社会如此,我该如何做,如何重新定位自己。

    她一如既往有着不可撼动的坚持,同时她也看清了各个食物链中的游戏规则。

    她能直面陆静笙的好感,也能对抗易秋白的刻薄,这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在这一切之外,心存欢喜的她依然记得另一件重要的事——她和陆静笙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社会地位和财富都可调整,唯独价值观最难改变。就算她可以为陆静笙写无数只为逐利的商业电影,也不会更改《行火》的初衷。

    陆静笙曾经为她妥协,但她们两人心里都明白,这种妥协不过是以退为进,最终目的依旧是获取更大的利益。

    陆静笙自小受的教育让她行动和思考中皆有商人本能,作为一位年轻企业家她拥有良好的素质和基本良心。商人和文人在这个时代相互看不起,商人觉得文人穷酸迂腐,文人觉得商人肮脏没气节。

    所以,陆静笙带她到山顶看夜景的那一刻,是怀着单纯的宠爱,她非常感动。

    就算再大的风再冷的夜晚,她都不想辜负良辰美景,以及比良辰美景更值得珍惜的一番心意。

    尽管从山上下来以后她就一直头疼,发烧两天,重感两天,在家灌了好几缸的热水,病情刚有好转即踏上回剧组的航班。

    她走的那天同样重感的陆静笙戴着口罩神情憔悴,一边咳嗽一边来送她。

    “真是没这么蠢过。”

    为了耍浪漫导致两人纷纷染病这件事明显不在陆静笙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她本人也感觉到,遇到叶晓君时她的智商指数从牛市直跌入熊市,做了两辈子份量的蠢事。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更让她不解的是和叶晓君一起犯蠢,居然让她开心。

    她们二人坐在机场咖啡屋内,叶晓君在帮她将感冒药、消炎药分类,按照医嘱将一日几次的分量装入药盒里:“这是一周的分量,每次吃一小盒就行。”将白色的药盒扣上,推到陆静笙手边。

    陆静笙大半长脸被口罩遮住,一双有些红肿的眼睛将视线从药盒上转移至对面人的脸庞上。

    “下次发照片。”陆静笙好似漫不经心,“发你一个人的就好。”

    《行火》海外拍摄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半,年后陆静笙的该再次展开工作,可她发现自己现在竟无事可做。

    现下博展所有的项目只剩《行火》还活着,所有的资金也都在支撑它。光是吴之墨导演的酬劳就已经刷新当今业界最高价,而他启用的演员也都是德高望重老戏骨、一线大咖以及人气处于爆发期的小鲜肉。陆静笙舍得花钱,《浮生》和《云端》也给她带来了能够支撑《行火》的资金,但除了这部戏,博展也没有富余去做别的。

    自成年开始陆静笙就没这般清闲过,病好了之后闲得发慌,每天去打壁球、骑马。童幼宁想带她再去一些聚会,她一口回绝。

    “我陆静笙就算再落魄,也不会去求任何人。”

    童幼宁:“找你爸去。”

    “我爸在‘任何人’之列。”

    童幼宁凝视了陆静笙很久,说道:“我童幼宁感情失败,交朋友的眼光倒是一流。”

    童幼宁自诩感情失败,陆静笙倒是没什么意见。陆家父母两位在他们那年代属于身体力行支持晚婚,婚后两人感情和睦,多年来也未曾遭遇情感危机,算是模范夫妻。

    父母的感情对她也是有影响的。对她而言若是没找到最对胃口的美食,宁愿饿着也不会强迫自己为了填饱肚子去吃不喜欢的。

    她不知道她这位闺蜜对于所有交往过的前任都是秉持着什么样的态度,爱过?还可以?凑合?

    她不懂童幼宁的想法,也不会妄下评论。每个人都有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的权利,童幼宁没强迫任何人,别人也无权过问。

    但或许,在她坦言自己“感情”失败的时候,心中也是有些挣扎的?

    舒家。

    那日从电影历史珍藏馆回来之后,舒子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纪唯敲门都不应答。

    一连几日,她只有在清晨会下楼吃点牛奶面包,吃完后便回到自己的空间里,活像只幽灵。

    纪唯知道舒子靖不开心,这份不开心源于她和童幼宁的对峙,直接导致舒子靖那本就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恋爱又一次受创。她几乎想要将她这位太过天真的学生从幻觉中骂醒,可自小受的教育使她能说出的最刻薄的话只能到与童幼宁的那场对话。

    再者,她只是舒子靖大提琴家庭教师,她的家长并没有雇她当其人生导师。

    今日一早,纪唯喝了一杯可可,便被琴房里传来的声音吸引,她快步穿过林荫小道往琴房的方向走去,远远地,站在鹅卵石小道上看见四面由落地大玻璃窗隔出的琴房里,墨绿色厚窗帘半遮半掩间,舒子靖正安静地演奏大提琴独奏名曲《天鹅》。

    大提琴的声音浑厚而柔美,端庄又娴静,只是这一曲在此时被她系在弦上,必定带着忧伤的情绪。

    纪唯推开琴房的门,安静地走入。

    敞开的窗口吹进有些发凉的风,沉重的窗帘将本该透亮的屋内的光线遮去一大半,风不时将其掀动,宽敞的屋内忽明忽暗,倒是和弦上流淌出的琴声奇妙地融为一体。

    一张乐谱飘到纪唯的身前,她摘下,乐谱上有一行清秀的钢笔字。她认得这字迹,出自舒子靖之手。

    “天鹅游入我忧伤的漆黑深处,衔着一朵白玫瑰般的火焰。”

    一曲毕,舒子靖侧过脸看到纪唯,没说话,又转了回去。

    纪唯将乐谱放回乐谱架,走到舒子靖的身边:“我对我那天做的事道歉,是我太冲动了。”

    纪唯单膝微微触地,凝视舒子靖:“我不该以我个人的价值来判断你的朋友,是我的错。”

    “小唯老师。”舒子靖拉起她,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你无需道歉,你是站在我这边才说了那番话的回应很简单,只是想让我难过,以我为武器,达成对你的反击。”

    纪唯凝视着舒子靖,年轻的肌肤温润如玉,额发有些长了,遮在眼睛上,掩盖不了其中的光芒。

    “她爱憎分明,若是不喜欢就会直说,不给对方任何念想的余地。或许在别人看来她不是个温柔的人,可连她的不温柔我都喜欢,我就是爱上这样一个人……我也明白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追求。可现阶段,我无法克制自己,无法从一厢情愿里挣脱。如果有种药吃下去能让我明早醒来就忘记她,我一定义无反顾。”

    纪唯微笑地拍拍舒子靖的肩膀:“可能恋爱是每个成年人必须会经历的坎,要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大人,必须要穿越恋爱带来的苦难,抵抗感官带来的诱惑。而你这个年龄,正是和恋爱抗战的时候。”

    “穿越苦难,抵抗诱惑……”舒子靖轻声重复纪唯的话,像是认同,但纪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她这位看似心无城府的学生,其实心里比谁都透彻。

    她享受着童幼宁带给她的苦难,不想抵抗精彩的诱惑。

    她不怕黑暗也不怕忧伤。

    她要白玫瑰,也要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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