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听着江听雨的话,皇帝陛下险些没有发火,但是在听到后面的话,他陷入了沉思。
    这种事情他当然也能想得到。
    错确实不仅在天枢院的暗探身上,但就算凶手是跨过五境的大修士,也瞒不过宫里所有人的眼睛,因为皇宫大殿里同样也有五境的大修士,除非那凶手的修为超越了宫里那些五境的大修,而且极擅长藏匿之术。
    无论真相是怎么样的,就算是五境巅峰的大物也休想无声无息的接近皇后娘娘,甚至事成后,安然而退,凶手早已潜伏在宫里,且是长时间一点点感染皇后娘娘的气海是能够被基本确定的。
    因为若有外来力量潜入,那是很容易被察觉到的,若是日积月累,以难以被察觉的微末气息渗入,才能避开暴露的危险。
    那么由此便能推断,这件事情绝非事发突然,而是早有预谋。
    暗探的作用就变得很关键。
    所以就算错不仅在天枢院,但天枢院也绝对是犯的错误最大。
    或许事发突然,暗探一时不察还算正常,但凶手早有预谋的情况下,便是已经在宫里潜伏了很长时间,暗探却半点风声都没有找到,又怎能轻易揭过?
    秦承懿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按照这种情况的发展,江听雨被卸职是必然的事情,就算只是暂时的,也不可能让他继续坐在天枢院院首的位置上。
    他很清楚皇帝陛下因何而信任江听雨,皇后娘娘虽是因天枢院的失责而身体上出现了问题,但因为药王辰儒及时赶到,皇后娘娘终究没有性命之忧,他在考虑这件事情是否足够让皇帝陛下彻底对江听雨失去信任。
    与其趁热打铁,倒不如坐观其变。
    因为借此打压江听雨,的确可能会暂时让他失去天枢院院首的位置,但难以保证这件事情过去后,江听雨会不会重新又坐上来。
    皇帝陛下对江听雨的信任不可能因一件事情就彻底瓦解,那种情况是在皇后娘娘真的因此失去生命才有可能出现,所以与其打压江听雨,倒不如坐看皇帝陛下和江听雨信任的裂缝慢慢扩大,那才是真正的权谋之道。
    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变得不再那么坚固,哪怕目前只是出现了一丝裂痕,但若没有及时修补,随着时间,裂痕终究会变得越来越大的,若是操之过急,很可能会出现反效果。
    想到这里,秦承懿当即说道:“皇兄,现在不是问责江院首的时候,凶手既然是针对皇嫂,那么便不可能就此收手,我们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要找出那个凶手,而江院首手下的那些暗探,尚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调查潜藏在暗处的人,天枢院的确最适合,因为他们最擅长这个,在朝堂各司齐出手的局面下,那凶手就算再能藏匿,也难逃法网。
    而若没有天枢院的全力配合,想要短时间里找出凶手,无疑是很难的,在这过程里,很可能会出现其他变故。
    若有多数的天枢院暗探被问罪,且江听雨这个院首也被罢职,那么天枢院便不能发挥出全部的能力,所以于情于理,找出凶手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药王辰儒也随着秦承懿的话,说道:“亲王殿下所言极是,那凶手行动不成,要么会有后招,要么会最快的逃离皇宫,这件事情万不能耽搁,还需要江院首戴罪立功,全力追查凶手的踪迹。”
    皇帝陛下没有犹豫,当即下令道:“江听雨,希望你这一次不会让朕失望,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凶手找出来,带到朕的面前,朕要亲自将其诛杀!”
    江听雨揖手道:“微臣遵旨。”
    药王辰儒还要和皇帝陛下商议继续为皇后娘娘治疗的后续事宜,秦承懿和江听雨便躬身告退。
    步出御书房,江听雨望着秦承懿,说道:“多谢殿下。”
    皇帝陛下雷霆震怒的模样,的确不可能轻易饶恕江听雨,江听雨在进宫之前也做好了准备,虽然他有信心平息皇帝陛下的怒火,但必然要花费一些时间,秦承懿的话,也确实帮到了江听雨。
    秦承懿长得好看,笑起来自然也很好看,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相比钟溪言的儒雅似乎更胜一筹,毕竟身居高位,那种尊贵气质是旁人比不来的。
    “江院首客气了,凶手能够做到那般地步,确实也怪不得暗探,毕竟宫廷里的修行者全部都没有察觉到问题,天枢院的暗探虽然遍及各个角落,但也总有顾忌不到的漏洞被凶手钻空子,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竭尽所能的去把凶手找出来。”
    “我相信,江院首具备这样的能力,不能因皇兄一时的怒火,而自断臂膀,给了凶手有机可乘的空隙。皇兄也只是因为过于担忧皇嫂的安危,并不是真的看不明白这里面的问题,就算我不说话,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江听雨注视着秦承懿。
    秦承懿的神情和语气都很真挚。
    他默默想着,在有些时候,秦承懿似乎更像是一个君王。
    但大多数时候,秦承懿却是和君王这个称谓背道而驰的,君王绝对不只是一个位子,而是要具备成为君王的能力,秦承懿没有君命。    他更像是一个身具权谋的帅才。
    ......
    李梦舟回到了朝泗巷。
    院里屋檐下那张空置了许久的藤椅上,坐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古诗嫣回到了都城。
    就在蟠龙宴结束后的第三日。
    “在你离开的日子里,都城发生了很多事。”
    古诗嫣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她白皙的肤色似乎晒黑了一些,反而让她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采,是另外一种不同的诱惑。
    她习惯性的坐在藤椅上默默擦着手里的长剑,说道:“我大概听说过一些,你在蟠龙宴上的表现很好,短短数日,在都城之外,已经开始有人在谈论你的名字,尤其是那些说书先生,在许多小镇里,把蟠龙宴上的事迹编撰成了故事来讲。”
    这一点倒是李梦舟没有想到的,他心里虽然有些得意,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地说道:“我距离跨过四境门槛只差半步之遥,寻找破境的契机要比突破三境巅峰更难,我想要对日后的修行进行一些安排。”
    萧知南暂住在都城的仙府客栈里,李梦舟没有去找她,对方自然也没有主动来寻他,或许古诗嫣没有萧知南那么强,但终究是四境的大修士,是很适合充当他的陪练的。
    古诗嫣也希望李梦舟能够变得更强一些,因为她的时间也慢慢变得急迫起来,来到姜国之后,她并没有做过太多事情,在澹台璟的事件之后,唯一有用的线索便是在岳世庭的身上。
    但她没有信心和岳世庭一战,且也不清楚岳世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等待是必然的,但在等待的过程中,自然要尽可能的变得更强,而作为表面上的盟友的李梦舟,当然也要最快的追赶上步伐。
    “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需要暂时观望一下,但所谓富贵险中求,在此时机,却也是很好接触岳世庭的机会。这件事情便交给我来办吧。”
    虽然只是初夏的季节,但都城里也是多了许多事情,在很多事情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容易做一些不被人察觉的小动作。
    李梦舟看向古诗嫣,说道:“朱在天曾经在都城外意图截杀我,我不信他就会这么放弃,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你要时刻观察玄政司的动静,免得我在接触岳世庭的过程中,玄政司的人跳出来捣乱。”
    古诗嫣没有拒绝。
    这种有什么事情都有人去解决,而自己只是坐镇后方的闲差,她很乐意如此。
    李梦舟依旧没有询问古诗嫣离开都城去了哪里,似乎也习惯了她动不动就玩失踪的把戏,只要这件事情对他没有什么危害,那么他也没有非得去探寻古诗嫣秘密的必要。
    赶来都城赴宴的那些修行者,还有一些人没有离开,他们大多都住在仙府客栈里,通明巷里也不见了江听雨和青一的踪影。
    李梦舟猜测他们可能都在为宫里的事情忙碌,这件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眼下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岳世庭的身上。
    岳世庭作为御史台的大夫,官职很高,亦是四境巅峰的强者,想要很自然的接近他,探明燕子镇隗家那份名单的真相,无疑是很难的事情。
    蟠龙宴紧锣密鼓的筹备之后,宫里又出现了问题,好像就连道天都在帮助他,让得岳世庭的视线始终都没有机会投注向燕子镇,隗家和曹家灭门之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街上缓步行走过一段时间,李梦舟愈加能够感受到普通人察觉不到的诡异氛围,皇后娘娘生病这件事情若是不到水落石出的时候,都城很难回复到往日的平静。
    李梦舟也很好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按照青一当初话里话外的意思,皇宫里必然隐藏着一个很强的人物,且目的不纯。
    但他比较费解的是,既然那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接近皇后娘娘,那么自然也能接触皇宫里的其他人,为何不直接针对皇帝,是做不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在李梦舟的认知里,皇帝陛下的身边自然是高手如云的,凶手靠近不了也是正常的,退而求其次才会选择皇后娘娘,但实际上,想要接近皇后要比接近皇帝更难。
    这是只有少数人才能知晓的事情。
    因为皇后娘娘真的不是寻常之辈。
    皇宫里很多事情,当然不是像李梦舟这样的人能够接触到的,自然也不会像皇宫里那么紧张。
    岳世庭的府邸在内城,但却是偏外的位置,并没有住在权贵聚集的地方,李梦舟来到岳世庭府邸对面的一座茶馆里,在这里能够很好的观察到岳府门外的情况。
    茶馆里有着不少人,氛围亦很安静。
    有店伙计端上来几碟小菜,配上一壶好茶,那飘荡出来的茶香味充斥在整座茶馆里,十分沁人心脾。
    李梦舟坐在靠窗的位置,凳椅和桌子都被擦拭的很干净,且都是红木材质,清晰的树木纹路在桌面上蜿蜒,好像一副山水画。
    而茶馆里的墙壁上也的确挂着不少字帖和书画,似乎都是出自大家之手,能够在内城开茶馆的,的确都有些财势。外城和内城虽然都在都城里,其间的差距也不算太过夸张,但内城里住的都是权贵,和市井小民汇聚的外城,自当不能相提并论。
    由此,在这座茶馆里喝一杯茶,也是很昂贵的。
    那几碟小菜全是赠送,而一小壶茶便要二两银子,足够在外城普通的酒楼里吃一顿好的了,若非前不久刚拿到了天枢院的月俸,李梦舟肯定不敢踏进这座茶馆的门槛。
    宫里发生的事情,在严格意义上和岳世庭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不是他职责所在的事情,但终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也要尽自己一份心力,皇帝陛下已经下了严令,朝堂上在职的官员,都要全力配合调查。
    这绝对是近几年来都城发生的最大事件了。
    岳世庭这几日里也未曾再亲自出门采购,偶尔入宫,大多时间都待在府里。
    在李梦舟默默观察着那座府门时,茶馆的角落里有两道身影唤来小二,给了银子便要离开,但在行至门前时,其中那位姑娘的视线无意中放在了李梦舟的身上。
    “可是离宫剑院的李师弟?”
    这声音如翠鸟清啼一般好听,且很熟悉。
    李梦舟有些困惑的转目望去,还真的是熟人,那开口说话的女子正是白鹿峰的弟子白芨。
    她身边那位男子同样也是白鹿峰的弟子,但因在宴会里没有什么精彩的表现,李梦舟也只是有些眼熟,并不记得他是谁。
    内城和外城皆有专门为外来修士建立的仙府客栈,而白芨显然是住在内城的,会出现在这茶馆里,倒也正常,但能够如此巧合相遇,还是让李梦舟觉得有些意外。
    “原来是白芨师姐。”
    李梦舟虽然好奇白鹿峰的弟子何故一直待在都城不曾离开,但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他也没有兴趣去知晓。
    但白芨显然也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对于李梦舟曾在五层楼的表现,白芨全都看在眼里,能够和离宫剑院的天才剑修结交一番,自然不会是坏事。
    “我第一次来都城,这几日里都在闲逛,逛得有些累了,便在这里喝一杯茶,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李师弟。”
    本来要离开的白芨径直坐在了李梦舟的对面,而那名男子也坐在了旁边。
    李梦舟是稍微感到有些尴尬的,因为他和白芨并不熟,怎么就直接坐在面前不走了呢?
    他瞥了一眼岳世庭的府邸,那里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却不见有人下来,守门的小厮来到那马车的窗前,过一会儿便转身推开府门,走了进去。
    李梦舟一边观察着那座府门前的动静,一边对白芨说道:“是很巧。”
    他这番语气明显很敷衍了。
    白芨也能隐约察觉到李梦舟似乎并不想和她说话,虽然她不清楚因为什么,但也稍微变得尴尬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那名男子微微蹙起眉头,小声朝白芨说道:“基本上能够确定那个家伙也来了都城,时间耽误越久,恐越生变,我们该走了。”
    白芨的神情有些凝重地点点头,非是她不愿回山门,而是有必须留在都城的理由。
    然而那名男子虽然说得很小声,却依然被李梦舟听得真切,他疑惑的问道:“你们是在找人?”
    白鹿峰距离都城绝对不近,很难产生什么交集,若非蟠龙宴一事,白鹿峰的弟子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都城,而白芨等人显然除了赴宴外,还有其他目的。
    白芨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隐瞒,虽然这件事情本身便属于白鹿峰的家丑,但在东郡早已是人尽皆知,也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
    所谓资质颇高的天才弟子,恃宠而骄,意图欺辱小师妹,被整个山门追杀的事迹,虽然不多见,但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情。
    李梦舟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好似只是一个忠实的听客。
    但这件事情对白芨而言,确实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虽然她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至今依旧是完璧之身,但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女遇到这种事情,作案的还是曾经敬爱的师兄,若是以平静的心态面对,似乎更加说不过去。
    白芨也只是因时间久了,才慢慢遗忘掉那件事情,但只要那个人一天不死,这件事情终归得不到缓解。
    “在我峰弟子发现莫细愁的踪迹,前去围剿时,却惨遭反杀,若不是沈秋白沈公子要前往都城,恰巧路过,恐怕噩运又会降临在小师妹身上,甚至可能会被那恶徒得逞。”
    那名白鹿峰的男弟子面色阴沉,他不敢想象当时那个画面。
    白芨的面色也有些苍白,显然那名男子的话又让她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在押送那恶徒回山门的时候,一时不察又被他逃走,我们也是近期得到山门的消息,说是那恶徒也来了都城,很可能是要针对沈秋白和小师妹,这几日我们一直在寻找他的踪影,奈何一无所获。”
    李梦舟闻听这些话,忽的想起他们口中那个莫细愁的名字,神情一时变得有些怪异。
    他想着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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