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那站在小院里拿手帕擦嘴的沐南,虽然不明白他到底在擦什么,但李梦舟的心情稍微有些沉闷,在局势完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饶是他自认很坚定的心境,也很难继续保持平静。
    这倒不是一种畏惧,但也难免有些心慌的感觉,他尽量让自己的心境平稳,看着沐南说道:“你奉陛下和徐司首的命令,那是你的事情,但你总要给出足够的理由,我是离宫内院弟子,若不能让我信服,我有权拒绝。”
    沐南微笑着说道:“小李先生貌似搞错了一件事情,我已经说过了,这次和上次不同,你没有权力拒绝,除非是你想要对抗陛下。”
    与皇帝陛下对着干,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外,那都是作死的行为,就算是薛忘忧也不能明目张胆的不给皇帝陛下面子。
    “昨夜陆长歌死在了玄政司大牢里,同时在隔壁囚室里的一个犯人也死了,我猜测定是那个犯人目睹了全过程,或是不小心瞥到,从而被凶手灭口。”
    “那犯人的脑袋被强劲的气息整个轰掉,这是凶手刻意而为,目的便是掩盖行凶的凶器,能够在玄政司大牢里杀人,且保持着头脑冷静,这个凶手绝非常人。”
    “我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冒险潜伏进玄政司里大牢杀死陆长歌,只能合理推测,作为指证陆长歌杀害朱侍郎的你,颇有些嫌疑。”
    沐南微笑着说道:“只要有一丝嫌疑,我都有理由请小李先生到玄政司里喝杯茶,这是陛下许可的事情,小李先生只能配合调查,若要拒绝,便是蔑视皇权,你该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后果。而你但凡拒绝,是否也意味着做贼心虚?那我便更应该使用强硬手段,把小李先生缉拿归案了。”
    有皇帝陛下在后面撑腰,且只是配合调查,李梦舟的确没办法拒绝,若要反抗,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本来李梦舟已经准备好要和玄政司直接开战,但眼下这种局面,一旦真的那么做了,就不只是和玄政司对着干,而是无视皇帝陛下的威严,就算是离宫剑院也保不住他。
    沐南继续说道:“而除了怀疑小李先生在玄政司大牢杀死陆长歌这件事情,在年前,军部裨将张崇被人当街拦杀的案件,貌似也和小李先生有些关系。温柔乡在都城虽然是很特殊的地方,但有陛下的旨意在,我们想要见到那位婳儿姑娘,弄清楚当时的经过,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梦舟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他倒不会责怪婳儿姑娘,毕竟面对玄政司这般庞然大物,且是奉着皇帝陛下的旨意行事,婳儿姑娘作为一个普通人又能怎么办?
    澹台璟和岳世庭被杀的案件,终究是没办法归结到李梦舟的身上,但只是杀害陆长歌的嫌疑,和当街截杀军部裨将的确凿证据,便也足以让李梦舟捉襟见肘,不能翻身了。
    ......
    月明湖畔的温柔乡里,姑娘们围坐一团,神色皆有些忧虑的窃窃私语,不时瞥一眼那面色惨白的婳儿姑娘,忍不住安慰道:“我们如何能够和玄政司抗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相信李梦舟也不会怪你的。”
    婳儿姑娘泫然欲泣的哽咽道:“李梦舟是为了救我,才杀死那个张崇,而我却因情势所迫出卖他,若他因此受到什么伤害,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
    二楼阶梯上,虞大家缓缓走下来,看着婳儿姑娘,说道:“玄政司办案雷厉风行,在有所顾忌的时候,他们或许还能客气一二,但既然是奉着陛下的旨意,他们便毫无顾忌,就算你不说出来,他们也会有一万种方法能够让你说出实话,与其受那些皮肉之苦,最终结局依旧不会改变,倒不如直接讲出来。”
    虞大家看待问题是很客观而理智的,若婳儿姑娘矢口否认,玄政司必然会施展非常的手段,而这件事情若是传到李梦舟的耳朵里,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理,就像当初只是听闻婳儿姑娘被张崇逼迫,他便直接提刀去杀张崇,换到现在,李梦舟的选择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而最终造成的局面,和婳儿姑娘直接告诉玄政司真相是没有什么出入的,唯一能够避免的就是婳儿姑娘不会受到什么受害。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婳儿姑娘在自责中也很是担忧李梦舟的安危,她看着虞大家说道:“那个沐南侍郎据说是玄政司里的恶徒,他虽是朝堂官员,但却比那些犯人更恶,若他要针对李梦舟,李梦舟又该如何应对?”
    沐南的恶徒之名在都城并不响,但在山野修士里面却是极其响亮,基本上修行者犯事,多是出自山野,山门弟子有规矩在,而且自诩高人一等,犯事的几率很小,沐南常常抓捕犯事的山野修士,其手段残忍,便也有了‘凶恶之徒’的名号。
    沐南的面相还是相对儒雅的,但他的行事风格却截然相反,让那些山野修士印象深刻,闻风丧胆。
    徐鹤贤在都城的名声便是以狠辣残忍著称,正因如此,他才能坐在玄政司司首的位置上,但对外,沐南的残忍之名甚至还要胜过徐鹤贤。
    “李梦舟是离宫剑院的弟子,是身份尊贵的修行者,能救李梦舟的也只有他们了。”
    婳儿姑娘想起曾经江子画告诉她的若有危险便能及时通知他的方法,便慌忙朝着二楼跑去。
    清晨的温柔乡很寂静,但月明湖畔已经热闹起来,虞大家站在窗前,眉头深深皱着,“梦舟这混小子,还真是没有一天安宁的时候,希望经过这次教训,能够有所成长。”
    当初李梦舟要杀张崇的时候,虞大家便有过劝阻,但其实依照李梦舟离宫内院弟子的身份,只是杀死一个区区军部裨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张崇只是在都城里做事,而非镇守边疆的将士,虽同是在军部任职,但张崇不算是军人,也就是因某位大人物的提拔,而在军部里任一个闲职,是不能和真正上阵杀敌的军人相提并论的。
    但最近都城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寻常百姓或许没有办法得知,但虞大家却是一清二楚,玄政司针对李梦舟,绝非只是因为张崇这一件事情。
    虞大家虽然同样担忧李梦舟的安危,但是想着他终究是离宫内院的弟子,那位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与其想办法干涉,倒不如静观其变。
    ......
    皇宫,御书房。
    浓郁的茶香气弥漫,皇帝陛下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看向坐在对面的江听雨,说道:“李梦舟当初杀死张崇时,也有青一协助,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张崇的死,是李梦舟和天枢院联合所为。”
    “有天枢院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导致玄政司一直也没有什么动作。但陆长歌死在玄政司大牢里的事情,怎么也和李梦舟扯上了关系?”
    江听雨在很认真的泡着茶,眼观鼻,鼻观心的说道:“其实也只是小孩子的一场闹剧,因李梦舟在五层楼越境击败陆长歌,让得陆长歌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便伺机想要报复回来。”
    “朝泗巷外的窥视让得李梦舟有所察觉,他感受到了杀意,便想要解决这件事情,但错把朝泗巷外那双窥视的眼睛误会成了朱在天,从而在刺杀朱在天的过程里被陆长歌看见,便渐渐演化到了如今这种局面。”
    青一是知晓这件事情的经过的,江听雨自然也会清楚,这件事情原本的确只是一场年轻人的不甘心而生起的闹剧,不足为道,但事情最终变成这样,也是让江听雨意想不到。
    “李梦舟的脑子转得很快,在陆长歌尚未有所作为前,便把朱在天的死归结到了陆长歌的身上,导致玄政司过早的介入,陆长歌被关进玄政司的大牢,但不落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总要有一个说法。”
    “李梦舟想要尽快解决掉陆长歌也是无可厚非,但他终究太年轻,很多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徐鹤贤能够被他利用,不是因为他够聪明,只是因为徐鹤贤没有找到最好的时机,一旦某些地方出现纰漏,徐鹤贤的反击就会开始了。”
    正如江听雨能够知晓这些,但却没办法拿出李梦舟确实这么做了的证据,在只是一言之词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会受到很多限制,而徐鹤贤但凡找到一丝的突破口,李梦舟就会被其打得很惨,因为他的一切行动看似很周密,但其实漏洞百出。
    徐鹤贤开始的时候保持沉默,只是因为那些漏洞缺少足够的证据,便只能任其发展,而现在,契机出现,徐鹤贤便没理由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皇帝陛下颇有些惆怅的说道:“最近都城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山外修士的事情刚刚解决,这些小家伙又要生事。”
    “徐鹤贤终究还有自己的底线在,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朕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他请旨要捉拿李梦舟,也是李梦舟犯事在前,朕只能同意,希望薛院长不会因此动怒,再把都城闹得不可开交。”
    江听雨说道:“陆长歌是不落山的真传弟子,现在被离宫剑院的弟子所杀,路中葙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场闹剧看似是小一辈闹出来的,但最终的关键全都在薛院长和路山主的身上,陛下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只要他们不把事情闹大,朝堂便不需要干预。”
    皇帝陛下不置可否,他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两指轻柔眉间,说道:“飞羽在北燕境内,已经没办法再获得更多的信息,我姜国神将长时间呆在北燕境内,一旦被那些人察觉到,恐怕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若再找寻不到韩一的下落,朕会让他回来。”
    江听雨说道:“北燕是道宫的地界,在那里修行强者数不胜数,飞羽神将虽然跨入了五境,可一旦被道宫的大物察觉到,也只能任其宰割,既然找寻不到韩一的下落,说明韩一可能已经不在北燕,继续留在那里暗查已经没有必要。”
    “我会吩咐天枢院在北燕的暗探继续调查,飞羽神将继续留在那里会很危险,返程之途宜早不宜迟。”
    皇帝陛下说道:“飞羽归国之路需要有镇守在姜燕边境的狂神将接应,为避免发生意外,许可狂神将调兵入境。”
    虽然姜国并不愿和北燕开战,但到了必要时候,镇守边境的神将也会第一时间拔刀,不愿战不代表怯战,姜国的铁骑时刻准备冲锋而上,碾平敌军。
    ......
    朝泗巷。
    李梦舟坐在藤椅上望着自家小院里站着的那些玄政司甲士,又看着沐南手里的那块金字玉牌,见玉牌者如见皇帝陛下本人,那虽然不是圣旨,但也是相同的意思,若见到金字玉牌仍敢反抗,那就是蔑视皇权,严重者是杀头的罪名。
    虽然对于修行者而言,这金字玉牌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但金字玉牌所代表的皇帝陛下对修行者也有很大的制衡之力,除非是像薛忘忧那般强大的修行者,寻常的四境宗门见金字玉牌也要唯命是从。
    只有五境宗门宗主级别的大人物才能和皇帝陛下平级对话,但也只是拥有拒绝的权力,寻常事件,也要听从皇帝陛下的旨意行动。
    沐南手持金字玉牌,便是拿到了杀手锏,李梦舟只是离宫内院弟子而已,可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敢无视金字玉牌。
    但就这么被沐南请去玄政司喝茶,李梦舟可不愿意。
    “张崇的事情暂且不说,你们怀疑我杀死了陆长歌,又有什么证据?”
    谢春风曾经在朝泗巷小院门外等着是不能作为李梦舟不在场证明的,跑出去修行的谎言已经被谢春风揭穿,若要再拿谢春风作为自己不在场的证明,一旦谢春风出现,就是真的很尴尬了。
    陆长歌死在玄政司的大牢里,而李梦舟又恰巧在那个时间不在朝泗巷,谢春风就算是白痴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沐南微笑着说道:“正是因为没有证据,只是怀疑,所以才要请小李先生到玄政司走一趟,配合调查,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小李先生又何故找些不足为道的借口呢,莫非是要拖延时间?”
    李梦舟的确是想拖延时间。
    现在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尤其是金字玉牌当前,他若是真的拔剑相向,后果恐怕是他承受不了的,这非是他有所顾忌或恐惧,而是不值当。
    他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为了等到离宫剑院或是天枢院的人出现,亦或是不落山门的人出现,他想要把这场恩怨重新拉回到修行世界,那么玄政司便没有资格再介入。
    至于杀害军部裨将张崇这件事情,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以李梦舟离宫内院弟子的身份,张崇在朝堂里的地位,真的只能算蝼蚁般的存在,而如果离宫剑院态度足够坚决,张崇也只能是白死,玄政司的手伸不进来,这件事情就会相对简单一些。
    沐南大概能够猜到李梦舟的想法,他攥紧了手里的长剑,说道:“我已经对待小李先生足够客气,但貌似小李先生并不是很把我当回事,我诚意要请小李先生到玄政司里去喝茶,便莫要多耽误时间,否则便不再是请。”
    古诗嫣站在堂屋门口,她微靠着门框,握剑的右手也微微紧了紧,她本就不是姜国人,自然也不必守姜国人的规矩,但直接和玄政司的人动手,且是在金字玉牌前,终归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哪怕姜国皇帝不会怪罪,她怕也不能继续留在都城了。
    但有时候某些事情不是你不愿意,便不会发生,古诗嫣已经做好了准备。
    李梦舟沉默不语。
    就在他准备从藤椅上起身时,小院外有脚步声响起,有着青衫的年轻弟子跨过门槛,为首的便是谢春风和谢宁兄弟俩。
    不落山门的人到了。
    虽然在凌晨时分,谢春风已经和李梦舟商量好,要把陆长歌从玄政司大牢里救出来,但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陆长歌在玄政司大牢里被刺杀的事情传入谢春风的耳朵里,让他很是震惊,哪怕第一时间怀疑到李梦舟的身上是必然的事情,但他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此刻再看到李梦舟的那张脸,谢春风语气里颇有些愤怒,“你做的太过了些,我早该想到,昨天晚上你不在朝泗巷里,肯定是去做了某些事情,但我当时没有想到你会去玄政司大牢里刺杀陆长歌,在那种情况下,你还答应我的提议,不得不说,你杀完人之后那平静的模样,很是可怕。”
    在他的想法里,李梦舟只是一个少年人,他从未真正把李梦舟看作与自己同辈,甚至是危险的人物,但经此事后,他不得不承认,李梦舟这个少年人的手段,当真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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