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似幻,似虚似实。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一切现世里的声息光影皆在远去,一切虚幻里的五色斑斓皆在团转聚集。

    因这五色斑斓,所以能照见自身的纯净。

    白茫茫的虚幻里,诸多声音仍在断续响起,流入心底“应如是住,降伏其心。

    生生灭灭,不增不减。

    寂光净土,无明净尽。”

    二十四字,似在阐述大道正理,又像是在描述几重境界。

    “檀越。”

    那个苍老面孔的声音再度出现了,他的面孔也跟着浮现在这白茫茫里,脸上皱纹深深,皱纹里已经没有了诸般恐怖世界。

    是纯粹的苍老,岁月流逝留在脸上的痕迹。

    叶玄的意识浑浑噩噩,像要飘到未卜之地去,又像是在永久地于此地打转,但终因这老者的声音被定住,恢复灵慧,点出性光。

    “檀越。”苍老面孔又唤了一声。

    他眼里的叶玄亦是空茫茫一片,璀璨生光,纯净光明。

    千手千眼观音以‘哞’字真言演化大黑天护法,是为密宗三根本之一,能参悟大黑天护法相者,世间少有。

    能降服调度一切魔,灭度心猿,催化寂光,心证‘无明净尽’者更是凤毛麟角。

    苍老面孔不能,参悟此法入了歧途,被天魔所染,一念即成天魔之王。

    而他已是大黑天玄密宗数百年来,资质最好、修行最深的那个传人,与他相比,柳青侯连此门都未得入。

    然他与叶玄相比,又是个走偏了道路去到歧途的可怜人。

    他亲眼看到了叶玄以六臂大黑天,返化千手千眼观音大士,又见到叶玄化现四臂大黑天,返化大日如来毗卢遮那佛,遍一切处,绝对真理。

    大黑天心经所载,修持此道的三重心证,叶玄已在瞬息间修成了两重。

    最后一重便是‘大光明境金刚总持普贤王如来’。

    “檀越心性纯净光明,能调伏刚强众生,是天生的佛子。不如皈依本宗,领受无上秘法何如?”苍老面孔化作一个僧人,在叶玄对面跌迦而坐,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檀越皈依本宗,老朽愿以这残损修为,为檀越重塑肉身,洗精伐髓,助檀越脱胎换骨。”僧人毕恭毕敬道,“檀越入门后,老朽亦当尊称檀越一声尊者。

    我门不追求根骨悟性,只求心性坚韧,深具慧光者,尽可得大黑天真传。

    天下间,再没有宗门比本宗更适合檀越。”

    这老僧竟是在极力向叶玄推崇大黑天玄密宗,几乎哀求一般地请叶玄加入本宗,称他作‘尊者’。

    智德皆胜,可为人师表,则称尊者。

    一席话说完,老僧便忐忑地等待对面那片光明应答。

    对面大片光明,即是叶玄的意识化现。

    他沉默良久。

    当下也无其他选择,莫非真不答应,舍却一切,任凭自己灰灰了去?

    “好。”那片光明里发出一个声音。

    老僧大喜过望,却老泪纵横,连连点头“弟子这便为尊者洗精伐髓,重塑肉身。”

    他话音一落,身形骤然崩解开来,化作一轮血红的太阳,神魔佛三道在这轮太阳里交相融合,混同一炉。

    在现实里,任凭囡囡如何呼唤都不见有动静的叶玄周身,散溢缕缕血气。

    那血气里凝聚出一个个魔头,这些魔头却面目慈和,或双手合十跌迦而坐,或向叶玄跪拜叩首,组成一轮赤日,遍放光明,遍照叶玄之身。

    叶玄自身亦撑开一层濛濛白光,看似清和宁静,实则比那赤日散发出来的光芒更加刚强,不可摧败。

    红与白水乳交融,叶玄血淋淋的躯壳便在这光芒普照下,慢慢长出了血肉,重塑了骨骼,生出了皮膜。

    这重塑的血肉骨骼,与先前相比又有了很大的区别。

    骨髓似羊脂美玉,又如粒粒银砂,阳光一照,便有无尽辉光。

    骨骼色呈暗金,有深沉威严之感,又让人深觉坚韧强硬,不可摧毁。

    血肉气息散溢,便有缕缕金气围绕叶玄飘溢,金气相互凝结,如一团火焰,外焰由金转紫,似有恐怖的温度。

    囡囡虽然不谙世事,但也经历了数次这般灾难,知道哥哥到了关键时候,这里不好继续停留。

    她与彪子小心地把哥哥抱进了易志越得来的那副云泽大君的棺椁里,让大黑马拉车,胖虎自觉地跟着四处警戒,放出指路玉蝉,深入大山里,走偏僻道路。

    幸而走得比较及时,易志越留在桃渊神木宗的命符破碎,就连魂魄也未来得及逃脱——被叶玄当时化现的虚相遍照,易志越身魂同销。

    于是遣门下强横弟子来寻,在山中转了一圈,终是未找到囡囡一众的影踪。

    这般行了日,哥哥身上的变化仍在继续,连气息都变得悠长了起来,囡囡心里的担忧跟着一点点消去。

    某日,一众在临山的莽林边缘停留。

    胖虎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只肥兔,献宝似地交给了囡囡。

    囡囡手拿一把小铲子,在一个下坡背风的地方挖出一个坑,两边垒上石头,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土灶。

    她把锅子架上去,锅里盛着水,以及七八个竹筒。

    竹筒口被林间某种宽大肥厚又有清香的树叶堵得严严实实,内中装着水、生米与切好的咸肉。

    棺椁靠在树边,叶玄背靠着一端,看囡囡做这些活计,忍不住笑了笑“囡囡,法宝囊里还剩十余颗辟谷丹,就算吃辟谷丹,也够咱们这段时间消耗,你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他已经苏醒两三日,只是依旧不能行动。

    苍老面孔为他伐毛洗髓的过程还在进行着——那老僧的意识尤还停留在叶玄的脑海里。

    正往灶口填柴禾的囡囡闻言抬头,与哥哥对视,蹙眉道“那哥哥想吃辟谷丹吗?”

    辟谷丹无甚好味,吃进嘴里就如生吃一团稻米。

    也仅能在食物紧缺的时候抵饿,修者哪怕有稍好的选择,都不会吃这个丹药。

    叶玄自然更不愿吃,他摇了摇头。

    “那这八个竹筒饭,我吃五个,哥哥吃三个。”囡囡做好了分配。

    她食量本来就大。

    五个竹筒饭已是委屈了她。

    叶玄如今被充盈真气洗伐肉壳,也并不觉饥饿,三个其实都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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