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道:“我不爱听那谦虚的话,不是我灭自家人的威风,你比你妹妹强,我知道的。”陈家老太太性格彪悍,身子骨却不甚健朗。陈家父子三个都在外为官,老家的田产收入铺租账本皆是直接快马送到杭州,亲交到杨安琴手中。而陈家老太太至多管着江西任上的小账罢了。别人家的冢妇啊……

    杨安琴寒暄了两句,有些不放心陈恭,生怕庭芳管不住,见事情忙完了就起身告辞:“不怕老太太笑话,我且去瞧瞧我们家的混世魔王。”

    老太太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照今日的势头,后头必能忙的开的。如今大丫头和三丫头都能搭把手了。是了,大太太明日把二丫头也带来,关账收礼都是再正经不过的学问,很该学学。成日里学那不中用的针线活做什么?还怕我们家陪不起针线上的人么?”

    头一天不知状况,陈氏不愿带着庭兰来裹乱,既然老太太发了话,陈氏无可无不可的道:“我今晚跟她说说。”

    老太太原想再说两句不要让小老婆看孩子的话,又想庭兰也是个不醒事的,连嫡母都不知道巴结,日后到了婆家更要吃亏。眼光扫到秦氏,也只带了庭琇。四个庶出,两个半是傻的!庭芜知道抱着庭芳不算蠢到家,也不知弄那么多小老婆回来做什么,生的孩子又不中用。可孩子生都生了,难道还能塞回去?只得又对秦氏道:“明日六丫头也一并带来,学里都放了假,闷在家里做什么?”

    秦氏只得应了,却又多话的问了一句:“那四姑娘呢?”

    老太太翻个白眼:“我们通捆起来都不如她算账厉害,不用操心她了。七丫头还小,让她四姐姐带着吧。”

    越氏忽又想起一事:“到了发月钱的日子了,新得的两个丫头,按一等的算吧?”

    “那是自然,”老太太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福王亲送过来的,不好委屈了她们。说起福王,还有一事。圣上选中了严掌院家的小姐做福王妃,才有张帖子正是他们家送来的。四月初三至初五在家中办酒,初三请宗室,初四是咱们,初五是他们自己家。严掌院家只得两进的院落,恐排不开,我就不去裹乱了。大太太你带着庭瑶并庭芳去,二太太带着庭珊去吧。福王日常往咱们家来,可要跟福王妃分说明白。态度要端正,再则叫庭芳单准备些礼物。日后走动的日子多着呢。”

    越氏想了一回,道:“常言道穷翰林穷翰林,虽是掌院,王妃的嫁妆只怕难办。咱们家收着好些衣料,不如送些衣料,又体面又实在。再则才福王送了个自鸣钟,我们巴巴儿回给他倒有些不尊重。不若送王妃的礼重些还更好看。”定亲虽不是结亲,到底是一家子。走礼讨好太太比讨好老爷来的容易,自然要先紧着福王妃。

    老太太道:“你说的很是,我再想想。舅太太只怕也要送礼,咱们别重了。”说毕又留杨安琴商议此事。

    叶家到底是老太太和陈氏管家,越氏不过代管些琐事。说到了按家族送福王妃的礼物,她便起身告辞:“媳妇儿回家看看他们哥仨的功课,晚间再来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道:“快去忙你的正事儿,累了一天,晚间不来也不打紧。”

    越氏笑笑,接受了老太太的善意,但打定主意晚间还是要来问安。秦氏也跟着告辞,妯娌两个各自带着女儿走出了院门。

    秦氏出了门,说要去花园走走,妯娌两个各自走开。越氏才得空问庭珊:“看到大舅母了没?她心算比算盘还快,是个有本事的人。做当家主母无需时时拿着算盘,但会算,便能镇着底下人不敢弄鬼,省了多少工夫。垂拱而治,并非不管事,而是管对了事管对了人。不然全是白费劲,自家累的半死,还落不着好儿。”

    庭珊受教。统共没几步路,母女两个说话间就到了自家院门口。

    院子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安静,而是听到几个妇人的声音。越氏才想进去瞧瞧是哪几个大白日里不干活躲懒,就听一人道:“我才听外头的人说,福王妃选定了严掌院家的小姐,已经颁旨了!严家要摆酒请客哩!”

    另一人惊道:“外头传的竟是真的?赵娘娘就真个那么不喜欢我们四姑娘?”

    有人幸灾乐祸的道:“换谁喜欢那样的媳妇儿?又泼辣又不检点。你们不知道,原先她是想勾着陈家五爷的,怕自己勾不上,连丫头都派出去了。还装的同贞洁烈妇一般,说什么自家的丫头怎能受辱?结果呢?自以为勾上了福王殿下,连五爷也不要了。如今福王选了妃,你们且看吧,她必得回头去找五爷的!”

    “还有此事?”

    “那当然!骗你作甚?”那人继续道,“咱们家的小姐哪有做妾的?虽福王殿下看上了她,如今有了正妃,只能丢开手。她那样的名声,除了勾好陈五爷,还有谁要她?”

    越氏听的冷笑,回头问赵妈妈:“她是哪个?”

    赵妈妈一脸铁青:“是段伟财的老婆。”

    庭珊气的胸口起伏:“娘,不能饶了她!”

    越氏抬脚进了院子,闲谈声戛然而止。越氏慢慢的扫了一圈,全是二房的仆妇,围成一圈,吐的满地的瓜子皮,面无表情的道:“老太太常夸我治家有方。我平日里听的挺快活,自以为自家真个就聪明绝顶了。今日才知老太太原是客套话。就咱们家的规矩,可真是治家有方啊!”

    众仆妇吓的扑通扑通如下饺子一般跪了一地。老太太五十大寿多少事要主子们费心?几个仆妇趁着前头忙乱,她们在后头躲个懒儿,待天要黑时只管把地扫干净,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哪里想到越氏大白天就能得闲来家,抓个正着。想着越氏在家里的体面皆面如土色。

    越氏确实不喜欢庭芳,然而不代表可以任由仆妇去作践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小心眼。如今庭芳摆明了是老太爷心尖子上的人,她再纵容仆妇就傻了。看都懒的看地上的仆妇们,扭头对赵妈妈道:“有些人越发得脸了,我如今不得闲收拾,你把领头的捆了,送与四姑娘发落!”说毕径直进了屋,才发现儿子们并不在家。怪不得仆妇那么大胆。问了留守的丫头,得知孩子们趁着天气好,都去花园的亭子里写功课,怕他们淘气没完成作业,又带着庭珊急匆匆的往园子里去。

    赵妈妈喊了几个人,把段妈妈捆的结实,就要送往东院。

    段妈妈嚷道:“怎么就捆我一个?”

    赵妈妈冷笑:“就听到你说闲话了!余下的也别得意,各扣一月月钱,再有犯的开革了出去。再没想过老太太下那样的狠手都降服不住,奶奶们真是好本事!”

    “哟!”段妈妈道,“老赵你如今越发得了主子们的精髓了。”

    赵妈妈压根就不接茬儿,她和段妈妈一同做陪房到叶家来,越氏嫌段妈妈平庸不爱用她,只当寻常仆妇使,不用想也知道她已满腹酸汤。跟这种人对嘴对舌简直降了身份。朝旁边绑人的二人使了个眼色,就带着段妈妈往东院里去。

    段妈妈不以为意,都说四姑娘厉害,她却不怕。先前众人怵她可能做王妃,一个不字儿都不敢说。如今王妃变成别个,与陈家也闹掰了,还敢与父亲顶嘴,且看她日后沦落成什么样。如今必是加紧尾巴做人,哪敢作妖!何况区区一个庶出,若不是大房主母厚道,便如六姑娘一般,平日还要同她们陪笑脸儿。心中不惧,竟是走出了四平八稳的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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