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里外全是官客,严春文与妹妹严春芳不方便,只得借了袁家正房燕坐。几个姑娘们进来纷纷朝严春文见礼,因严春文还未成婚,不必行跪礼,但严春文已不用回礼亦无须避让,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受了众人的礼。除了叶家,余者还算相熟。其中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佳木之女侯景荣去过叶家几回,与庭瑶打过交道,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一处。

    女孩儿们凑作堆,又都是熟人,十五六岁的年纪还不像长辈那样稳重。不消人招呼就叽叽喳喳的聊开了。严春文话不多,与众人寒暄了几句,静静听着。续过一回茶,才对庭芳招招手:“四妹妹过来。”

    庭芳再次成为焦点,扯出个萌萌的笑,几步走到严春文跟前福身:“奴见过王妃。”

    严春文微微笑道:“不用客气,过来坐。”说毕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

    庭芳稍稍犹豫了下,便大方坐了。屋里光线不大好,离的近了才看到严春文今日穿的衣裳。墨绿寒鸦戏水云肩通袖织金交领短袄,葱绿流云卷织妆花织金襴马面裙,端庄华丽,比那日在宫里见的时候像是大了好几岁。

    严春文也看庭芳,还是双丫髻,带着一对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花簪。眉目如画,肌肤似雪。穿着也十分亮眼,浅红绣桃花交领袄裙、鹅黄云纹纱裙,系着碧绿织金的丝绦,身量尚小,衣裳倒是寻常,只脖子上挂的杂宝虫草坠着荷叶田田金花锁的项圈极为名贵。余光瞥见庭瑶,乍一看很是素雅,杏白如意云纹披风,子母扣只嵌了单珠,仔细看过去,内里却是遍地织金大红袄儿,杏白衬的红袄儿越发娇艳。披风罩了大半的马面裙更是流光溢彩,低调的奢华。再看庭珊,镂金菱花嵌红宝步摇,玫红竹叶梅花实地暗花交领长袄,也是个金灿灿的大项圈。不由暗自咋舌,叶家果真豪富。她今日的一袭衣裳还是特特做的,平日不曾跟叶家打过交道,今日方知人家的底气。心中反复思量福王当日的话,猛的又见庭芳腕上露出了小半个剔透的水晶镯子,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福王这样的闲散亲王,娶了清流的女儿没有半点用途。本朝自来对藩王防的紧,凭你天纵奇材也不得为朝堂所用。清流更像是政治招牌,太子去娶便罢了,好歹得了清流的名声,藩王得了还未必过的到一处去。反之王府开销极大,娶个富家女,旁的不论,钱财都多好几箱。似叶家这般不愁钱的,倘或有女儿嫁入皇家,那陪嫁不得十里红妆?想到此处,已把福王当日的话信了个十成十。再没有人愿意把钱财往外推的。哪怕是天家子孙,谁又嫌钱多了?

    高官家女眷们自幼在脂粉堆里打滚,眼睛个顶个的厉害,来回几个眼神,都暗自估量出了在场诸位的家底。掌实权的阁老家无疑是个中翘楚。严春文却是转了话题,笑问庭芳:“听说你精于算学?”

    庭芳点头,水汪汪的眼睛笑成月牙:“今日还带了两本书送王妃,家里的礼是家里的,我的是我的。”

    严春文忙道:“拿来我瞧瞧。”

    早有丫头悄悄退出去寻叶家人,拿个了木匣子进来。匣子古朴大方,没有雕花,只在盒子边缘做了装饰。清漆下木纹清雅秀丽,一看就不是凡品。打开匣子,里头装了两册书。一册为《促狭数学》,一册为《趣味数学》。

    庭芳细细解说:“促狭数学,顾名思义,就是看着耍的数字游戏。捉弄人最好。”翻开书页指着一题道,“看这个五边形,若只添上一笔,如何才能变成两个三角形。”

    严春文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庭芳抿嘴一笑,翻过一页,答案赫然是极粗的线条盖过,自然就变成了两个三角形。

    严春文不由笑出声:“果真促狭!”

    又翻趣味数学,乃许多数学题的巧解,其中就有最大名鼎鼎的吹哨子调戏鸡兔同笼的解法。可严春文只学过家用帐,全然看不懂,只得赞:“好字!”

    古代人九成九看不懂数学题。庭芳送严春文数学书,是希望她能跟福王多点话题。像福王那种变.态,良家女子可不大hold住。不过她能做的很有限,顶天了就这样了。严家与叶家不是一拨儿,两边没打过交道,彼此不了解性格,最好别贸然行.事。严春文亦是试探,福王说要把庭芳当妹子,她心中始终惴惴。与父母商议了好几日,还是只能听福王的话。

    在场好几个当日都去了宫里候选,最后严春文拔得头筹,难免有些泛酸。先前还听说严春文捡了条臭鱼,今日一看竟又不像。庭芳长的好,却不是灵动那一款,加之叶家多年的潜移默化,外人看着自然是稳重端庄。脑子被谣言与事实搅成了一团浆糊,庭芳没有问题,莫非有问题的是福王?看向严春文的眼神就生出许多同情。

    都是半大的孩子,城府不深。庭瑶是个人精,暗戳戳的在旁边看别家小姐们写在脸上的表情,登时觉得庭芳真是太省心了!

    严春文与庭芳说着话,忽的平地放出个惊雷:“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不若结义金兰如何?”

    第116章 喵喵喵

    诸位小姐皆是目瞪口呆,庭芳都没防头的顿了一下。好在她脸皮厚,竟是就这么愉快的答应了:“好呀,那我以后就叫你王妃姐姐。”

    严春文笑道:“何必客气,叫我文姐姐就好。”

    庭芳腹诽,谁敢拿着你的闺名在嘴里念来念去啊?立刻换了个思路道:“我放个赖,叫你大姐姐好不好?听着就像自家姐妹一样。”

    严春文道:“只怕你大姐姐恼你。”

    庭芳笑嘻嘻的道:“她再不恼我的。”说毕还朝庭瑶眨了眨眼。人长的好就是占便宜,普通的动作,她做起来格外可爱些。

    庭瑶果真不恼,笑道:“她是个活猴儿,王妃肯收了她,咱们家高兴还来不及。”

    庭瑶原是说的如来佛收服孙猴子的典故,有心人听了又是骇然,莫不是要二女共侍一夫?阁老家的孙女儿不至于做妾吧?给谁不能混个诰命,福王侧妃虽也有诰命,于文官家族而言却是不值钱的。还不若拿去随便许了人,结了亲家对家族更有益。

    世上总有那么多人爱脑补,再防不住的。严春文与庭芳说了几句话,见她娇俏可爱又毫无轻浮之色,心中那些怀疑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何况福王此人,严掌院打探的清楚。最是个任性不讲理的,真个要看上了庭芳,只怕没那么老实的就认了严家,还特特跑来解释。如此待庭芳就不能大意,谁家新媳妇对小姑子都不能随意待之。想了一回,心中已是拟定了时常接庭芳来玩的事。亲王婚事繁杂,最快也得年底成婚。江淑人的意思便是趁着还在闺中,先跟庭芳混熟了。一则预备日后福王借着王妃的名头接庭芳过府时不尴尬;二则可以打探福王的喜好。皇家儿媳难做,说是做妻,同寻官宦人家没娘家的妾似的,好赖都由夫家说了算。却又不能似做妾一般任由夫君胡闹,否则鲁荒王妃就是前车之鉴。从接旨那日起,严掌院就拿来全套史书放在她房中,因本朝承袭前朝,头一条要读的便是前朝藩王后宫的记录。看了鲁荒王之事,吓的好几日都没睡好觉。审视自家言行,务必不给家族丢脸,不让自己没命。

    严春文本就是个随和之辈,不然也投不了赵贵妃的脾性。闲言碎语听在耳里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今日见了庭芳色.色都好,心道若是庭芳再大几岁岂不是神仙眷侣,如今都不开窍,只好做兄妹。竟是替福王可惜起来。

    因严春文的神来之笔,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侯景荣岔开话题道:“叶大妹妹,过几日.你祖母生日,我们家接着帖子啦。她们大人唱戏不好玩,你可要做个东道,想些小玩意与我们做耍。”

    庭瑶谦虚道:“我虽不擅游戏,但候姐姐有吩咐,自不敢辞。”

    在座的有大半家里都接了帖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预备婚事的时候,必是要跟着家里一齐去的。阁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宾客云集,想要脱颖而出,衣裳首饰的搭配就要极费心思。故彼时官宦人家养女儿,此时是最花钱的。在她们小的时候若手头紧不曾裁了好衣裳,寻个由头不带出门也常见,到了十五六岁便回回见人都要新裁,还不能重样,至少搭配上能把人糊弄过去。体面些的人家女眷出门,等闲不穿细布,绸子的衣裳从一两一块到一百两一块的都有。一两的是生丝绢制,看起来就不如绫罗绸缎服帖柔顺,不消近了,大老远都看的分明。在座的好几位都是绢衣,皆不敢往庭瑶身边坐。不然猛的看去,好似跟庭瑶有主仆之分一般。

    严春文不大会交际,盯上庭芳了就只与她说话。一时说到首饰,庭芳今日双丫髻上戴的花簪金光灿灿,便没带耳环,却告诉严春文:“我有一对胖猫咪的耳环,最有趣儿,只我娘不许戴出来,说不好看。改日放在匣子里带来给姐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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