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里头是叶府花园带住宅,端的是花团锦簇。外头则是密密的下层仆役居所,说不上脏乱,却是十分逼仄。凡是得脸的早搬去了库房后的罩房里,虽依旧狭小,比后院的条件却好的多。因后头全是下层仆役,便没有主事之人。统共这点子人,都混不到主子跟前,自然不是刁便是蠢了。庭芳赶到时,就有仆妇不单不寻思着救人,还在怒骂:“要寻死也不找个好地界儿,有本事跳井!有本事去跳园子里的甜井去!要死在里头了,明日主子们的衣裳怎么洗?还得叫人去外头挑!就是这样没良心的东西,才叫姑娘打发了回来!便是你淹不死,看老娘弄不死你!”

    “够了!”庭芳喝道,“人呢?救上来了没有?”

    那婆子见到四阎王,哪里还敢出声,缩着头退到人堆里。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

    袁婆子则是一路膝行扑到庭芳脚下,哭喊道:“姑娘!姑娘你要为我们做主啊!那岳家欺人太甚,根本不把姑娘的脸面放在眼里,姑娘可千万不能饶了他们!”

    庭芳立刻就沉了脸色,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记着告状挑拨。这种人她见多了,明知道治不好的人,非往医院里塞。治死了就在医院里拉横幅闹,丝毫不顾家人死活,心里眼里全只有钱钱钱!庭芳恶心的不行,再次喝道:“闭嘴!”

    袁婆子依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姑娘!我家振羽冤呐!”

    庭芳哪里耐烦跟袁婆子讲道理,冲安儿使了个眼色,安儿会意,弯腰把袁婆子整个人提起,伸出大手掌死死捂住袁婆子的嘴道:“姑娘叫闭嘴,你聋了吗?”

    袁婆子呜呜的挣扎,庭芳却不再管她。径直走到井前,再问:“人呢?”

    振羽跳井,头一个回的便是管家。石兴旺颠颠儿跑来,指挥着人绑绳子下井捞人。不论死活,都不能叫泡在井里。见庭芳来了,赶紧上前回道:“好叫姑娘知道,井口窄的很,不好下去,亦不好上来。才已把人捞着了,正预备往上拉。好歹却得上来了才知道。”

    庭芳又问:“跳下去多久了?”

    石兴旺道:“不知,我来时只顾着救人,还不曾问她街坊。”

    就有一仆妇插话道:“下午来了个婆娘,不知在袁家说了什么,待那婆娘走后,袁婆子就把振羽打了,振羽只是哭。方才我们听得井里噗通一声儿,赶过来看时只道是谁失脚跌了下去,袁婆子哭起来才闹开了。”仆妇说着话,心里不住猜测。听到振羽跳井立刻就赶了来,可见振羽在四姑娘跟前根本没失势,袁家闹什么呢?

    庭芳对石兴旺道:“劳石大叔使人出门请个大夫,钱打我账上关。超出月钱了,便来里头寻我的丫头数与你们。”

    石兴旺道:“已是请了,姑娘请放心。至于请大夫的钱哪里就要动姑娘的月钱了,老太太厚道,家下人总有熟惯的大夫看的。”

    能享受医疗在古代是极其奢侈的生活水准。说是家下人都有大夫瞧,也只是很得脸的有。普通的不过是请个医婆胡乱做做艾灸,全然的安慰剂效应。振羽能让石兴旺特特请大夫,还是看在庭芳的面子上。庭芳领了石兴旺的情,暗自记在心里。

    一时间井底下传来大喊:“可以了!拉!”

    石兴旺立刻道:“别胡乱使力,听我的号令。”说着便扯开嗓子喊:“一二、拉!一二、拉!”

    如是十来下,一个男仆浑身湿漉漉的从井里冒出头来:“快快拉我一把!”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男仆拖出井口。庭芳才发现下去救人的乃老太爷的长随川柏的儿子朱兴业。待人把两个人都放到地上,庭芳才跑到跟前问:“兴业,振羽还有气没有?”

    兴业气喘吁吁的道:“方才在底下是有的,只磕到了脑袋!”说着伸出手来,“全是血!”

    石兴旺气不打一处来,照着朱兴业的头就是一巴掌:“你怎么什么都给姑娘看!”

    朱兴业才发现问话的是庭芳,顿时吓的脸色发白:“四、四姑娘……”

    庭芳摆摆手,麻利的指挥:“撞了头不能挪动,都退开,别围死了空气。叫人生火,就地保暖!把灯笼都点上,挪到此处,围成圈儿,好叫大夫来瞧。这里只留婆子女使,小厮长随都给我退到花园子里去!快!”

    石兴旺听到吩咐,就带着男仆们有序的后撤。正在此时,越氏赶了来,一叠声儿的问:“人呢?救上来没有?”

    众人又纷纷朝越氏见礼,越氏没空搭理,直直的冲庭芳走来:“你也是个胆大的,什么事都敢近前,可是唬着了?”

    庭芳对越氏福了福:“谢二婶关心,我不怕。”

    越氏知道庭芳是个狠人,见她面色如常,又问:“兴旺哥是去哪儿呢?”

    庭芳道:“振羽衣裳湿透了,虽晚上看不清,但我叫男人们都退到花园子里避一避。”

    越氏点头:“很是。”

    不多时男仆们都散的干净,庭芳才压低声音道:“把振羽的衣裳脱了,再拿干净的被子替她盖上。待大夫瞧过了再挪动。”

    赵妈妈在越氏身后听见,麻溜的上前剥衣裳。庭芳暗自点头,能做贴身仆妇的,果然令行禁止。越氏和庭芳同时主持,仆妇们再无一人敢说话,唯能听见了袁婆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好半晌,大夫赶来。京城地界上什么新鲜事没有?跳井上吊的,一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夫经验倒是老道,先瞧头,撇嘴摇了摇头;又顺着四肢查过去,再摇摇头。起身看了看,发现越氏的衣裳最华丽,便对越氏道:“回太太话,那姑娘撞了头,乃看天看命的事儿,实看阎王收不收她吧。再有腿骨断了,要立等接上,不然将来可就瘸了。”

    话音未落,袁婆子的哭声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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