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能随便把人打折腿的人可不是付春秋,虽然他能轻易将一个壮汉把腿打折,他是本地的派出所副所长,专管治安的。

    此时的他正坐在那个嘀嘀响的车里,是一个灰不溜秋的捷达车,带着墨镜,叨着洋烟,很不爽的看了一眼坐上车的谢婉莹,不耐烦地道:“大半夜的还得管你们娘俩,我是上辈子欠你的。”

    女人手按着太阳穴,声音弱弱的,无力地说:“你不是上辈子欠的,是这辈子欠的。”

    男人猛地将烟头甩向坐在副驾驶位的女人,将拳头高高举起,眼看着就砸向女人的头,女人已将头缩起来,却听到几声尖利的叫声,原来他的拳头砸在了方向盘上。

    车在一个居民小区停下,男人在前,女人在后,两人上了楼,在黑暗中扭亮灯,孩子正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嗷嗷地叫着,女人摸黑快速抱起床上的孩子,大喊着:“儿子,醒醒,哪不舒服?”

    儿子闭着眼,抹了把脸上的汗,哭道:“我肚子疼,妈,我肚子疼。”

    女人按在孩子的腰部,转身向男人,说:“这孩子这几天就喊这疼。”

    男人摆了摆手,恶狠狠地说:“走吧,上医院,他妈除了上医院没别的。”

    男人把孩子撂在医院,随手抻出一把钱甩给女人,转身就走了。

    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大厅的椅子里,半天没动弹,孩子在她怀里又睡着了,时不时哼哼着。

    着白大褂的大夫皱着眉给孩子看视了一下,问:“是不是你前天过来看了?”

    女人急忙应道:“对。”

    “都这样了,你们咋不当回事呢?”

    女人急得不停地搓着手,紧抿着嘴唇,嗫嚅着,“大夫,都怨我,都怨我。”

    大夫叹了口气,“住院吧,孩子是肾炎。”

    “肾炎?”

    “对,再不住院,会有生命危险,急性肾炎,大劲了就是尿毒症。”

    “啊,怎么会是这样?”

    “三天前我不就跟你说了吗?你不信?”

    “我不信,我真不信,不信我的孩子会得这种病。”

    付春秋半夜里被一个恶梦惊醒了,他本能地打开手机,他心里惦念着这个孩子,就象自己的孩子一样惦念,“婉莹,孩子怎么样?”

    “在医院里。”

    “你等着。”

    他噌地从床上跃起,在大月亮地里看大街,大街上一台车都没有,三三二二的路灯眨着眼,顾不上水没膝,他跑步奔向医院,这个城市不大,他可以环城跑两圈不大喘气。

    谢婉莹的眼睛哭得象桃子,可是嘴里却叨着洋烟,她的身子象杨柳一样斜靠在病房的门口,眼睛盯着点滴的孩子。见付春秋过来,她把脸背了过去。

    “都怨我,这两天太忙,把孩子耽误了。”他啪啪地跺着脚,嘴里恨恨地说。

    他跑到孩子跟前,孩子点上滴后安静了许多,象是又睡去了,发着均匀的鼻息声。

    “他呢,来没?”

    “来了,扔下钱就走了。”

    “这没良心的。”

    “肯定又找那个娼妇去了。”

    “钱够吗?”

    “没事,不够我再借。”

    付春秋在身上搜了搜,不好意思地摇头,“我现在身上也没带钱,明天我去银行取。”

    女人流着泪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男人,“春秋,不用,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还不起。”

    “说什么话呢?我没说你的孩子就我的孩子吗?”

    “可是他不是啊,我没告诉你吗?他不是。”

    “是,他就是,他就是……”付春秋不管不顾地咆哮起来,孩子呜呜地哭了,他又忙伏下身去,抱住孩子,小声说:“乐乐,你大宝叔来了,睁眼看看。”

    孩子真的睁开了眼,可是刚睁了不到一分钟,又闭上了,他不哭了,把头靠在这个叫做大宝叔叔的怀里。

    付春秋叫女人赶紧睡觉,他说他睡了几个小时了,女人不睡觉第二天会得黑眼圈的。

    她躺在旁边的病床上,问他今天带这个团能挣多少?他说能有多少?只是混口饭吃,她说你就死脑筋,要不你比谁都挣的多,他说那是当然,但宁可饿着我也不挣那昧心钱。

    女人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安然地在这个男人身边睡下了。

    付春秋将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他充满了满足感。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女人就醒了,几个小时的觉居然让她精神焕发,半宿没睡的付春秋看着眼前这个象妖精一样的女人,他曾多次笑过她水蛇腰,笑她扫帚眉,却也夸她鼻直口秀,尤其脸形美得谁也比不上,他看她精神,他也精神,他笑着说白天我管不了你娘俩了,那小子会来吧,他不来真没良心,等会我给你送钱来。

    女人拽住他说吃过饭再走,他说还吃饭呢,我的团还等着我呢,“不许送钱来,他那有,再说你哪来钱?”

    “谁说我没钱?”说着,他走了。

    女人一直笑着脸看他走,直到消失了,她的泪又上来了,她抹着泪,暗自道:“我对不起他。”

    这天他依旧带昨天那个团,他没按规定路线走,他说一样的钱我带你们去更好的地方,赏更好的风景,吃更好的美食,有更好的心情。

    一路上,他仍保留着毒舌的本质,从不顺着别人说话,于是这些多心眼的京城人就故意逗他,那个曾挖苦过付春秋的人说:“我退休后就上这来养老,保证长寿。”他立即反唇相讥,“没来呢,待三天五天行,十天半个月也行,你待三四十年试试。”于是又有人说:“这里山美水美人更美,你们看我们的导游多帅!”他一点也不领情,而是马上应对道:“再帅也是个土包子,哪有你们京城人高贵,住着洋房,开着洋车,睡着洋妞。”人们哈哈大笑。

    付春秋虽然说话不中听,但他为人处事谁都看在眼里,再没心的人也知道他为他们好,他们口里不说感谢,心里感谢。

    小姑娘时刻不离付春秋左右,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逃不开她的慧眼,其实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同样看在付春秋眼里,只是他更隐蔽,更深沉。

    他觉得这个活蹦乱跳的充满艺术气息的女孩年纪不小了,跟谢婉莹年纪差不多,也就是跟自己也差不多。

    到现在,他都没问她姓甚名谁,过去他倒是留过很多女孩的联系方式,也知道她们的名姓,刚开始还能经常通过手机,微信聊上几句,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所谓人走茶凉,比这个女孩对他亲昵的还有呢,同样如此,所以他没问。

    但他偷偷地猜,对她投入的心思肯定比别人多,他猜她是做什么的,家庭状况怎样,有没有男朋友,他猜的结果是她是搞艺术的,家室一定富且贵,男朋友会一大帮。

    至于她的年令,他是从她偶尔沉思,有时走神,默然回首中看到的,她的眉头,额际,锁骨,大腿弯,到处可以流露她的青春。

    他们就要走了,在这天然大痒吧中流连几日就回了,他会想念她,他经常有这个念头盈上心头。

    但他对她表现得却很漠然,不苟言笑,故做成熟吗?欲擒故纵吗?他也不知,反正他觉得自己有点失常,他与她若即若离。

    她这样跟着他,要是别的团早有人嘻笑这个女孩了,会说她花痴,可是这些京城人有素质吗?从没这样的表示。

    她问他,她问他时脸蛋是扬起来的,始终带着笑,象灿烂的天使,“大哥,你心里一定有事,快说说,没准我能帮你。”

    他是有事,他说过要给谢婉莹送钱,可是哪有着落,正象她说的,他哪弄钱去,她太了解他了。

    他让游客们开心每一刻的时候,自己却不时地愁眉苦脸,他不太会掩饰,所以在他身边的女孩不可能不发现。

    “没事,我一个人吃饱了不饿,有啥事?”

    这时,他俩正趁人们在一个大排档上喝酒取乐时向乡间小路上漫步呢。太阳斜挂在西天,一天又要结束了。

    “你没女朋友?”

    “你看象有吗?”

    “你肯定有。”

    “哪看出来的?”

    “你眼睛,你知道那可是心灵的窗口。”

    他沉默了,只是象没头苍蝇一样向前走,没魂了。

    “你倒是说话啊,你猜猜我有没有男朋友?”她又上前拽住他胳膊往自己怀里放。

    “不猜。”他毅然绝然地说。

    微风吹起,路两旁的沟渠里的水被荡起层层波纹,水畔的青草静静地微微地颤着,象在等什么人。

    “不猜就不猜。”女孩噘起嘴,转身就往回走,她来到大排档,跟着人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付春秋看着他们,他没吃,也没喝,他心里确实惦念着谢婉莹和孩子。

    上车了,女孩这次没与他相对而坐,而是自己安静地坐在后面,她生他气了,他也不理她,表现得更加漠然。

    下车进宾馆的时候,女孩几乎带着哭腔,她又靠了过来,说:“毒舌,走,我就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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