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北京的这些游客就坐着大客走了。付春秋一直送他们到收费站,还是来时他接站的地方。整车的人都叫付春秋留下联系方式,原本对他的不满现在变成对他恋恋不舍。他们说把小姑娘留给他让他们放心。并说一定通知她爸妈过来接她。那个对他毒舌论大声指责的高个附在他耳边,说这个小姑娘可不简单,你要有能力把她搞到手,你就可以鲤鱼跳龙门,直接上北京,那时我们就近了。

    付春秋早就想离开家乡去外发展了。对外人来说,这里美如画,什么都好,象仙境一般。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才会觉得特别无奈,守着金饭碗却弄不来钱,森林资源不让破坏,没有工厂,没有大块农田,只有尚不发达的旅游业。外面的世界热火朝天,这里始终静悄悄。年轻人这几年该出去的都出去了,付春秋却没法出去,爸爸年令大了,不能没人照顾,更重要的是爸爸不让他走,说你要走,我就不活了。

    付春秋想超越,他不信他弄不来钱,不信富不了,可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不行,他问为什么,人家只是摇头,不给他点破,他这人好面子,还倔,谁也犯不上惹他。只是有次他们这里最大山货超市的老板把他叫住,没好脸色地对他说:“你这辈子都别想发财,因为你傻。”

    付春秋反唇相讥:“我是傻,但我不做亏心事,做亏心事挣来的钱不叫钱。”

    老板问:“那叫什么?”

    付春秋字字真切地说:“那叫孽,会有恶报。”

    老板早就对他不满,攥紧了拳头,可是见付春秋的拳头也攥紧了,他又松了,方圆十几里没人不知他的拳头的分量。

    本来接下来要带下一团,可是付春秋拒绝了,他匆匆地赶到医院。在路上他采了许多山花,都是在山外很难看到的那种,叫不出名的那种,可是这花有别样的美,他知道她会喜欢,果然,小姑娘见到这些花乐得合不拢嘴,牙齿如洁白的珍珠,眼眸如清冷的山泉。

    他说哪也不去,伺候到她出院为止。她仰面躺在床上,他坐在一把圆凳上,在床边挨着她,他们对望着。她说那你老板会不爽的,他说不管他。

    好象躺得有点累,她将身子侧转过来,娇声说:“这下舒服点了。”见付春秋只是凝望她并不言语,她又好奇地问:“我被毒蛇咬你一定会很紧张吧。”

    付春秋叹了口气,“能不紧张吗?这要没了命,我可就完了。”

    “只是因为怕担责任吗?”她一直活泼的眼神这时郑重起来。

    “那倒不是,就是感到内疚,没保护好你。”他低下头,声音也低下来。

    “你心软得让人受不了,可你瞅着咋那么倔?”她嘴角一咧,调皮地笑了。

    阳光好美,空气好清新,心情也特别愉悦,其实谈恋爱的地方好多,但人们尚不知,在病室里谈恋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付春秋清梦地知道,他不是在谈恋爱,他没这资格,他也不想。“从小就倔,爸说我象头毛驴,不服天朝管。可你也看到了,我心肠软。”他害羞地扭过脸去,脸上漾起红晕。

    “爸妈身体都好吗?有你这样儿子,他们应该很知足。”

    “还行吧,就是这么大了,还只是个小导游,穷得连房都买不起,感觉对不住老人家。”他没有说妈妈早都远走高飞的情况,他不愿别人了解他这个。

    “出来好几天了,我都有点想爸妈了,可是这下可好,回不去了。”

    “好了就回去。”

    “可是我现在就想,想见他们,你说咋办?”

    付春秋挠了挠头,说:“那就让他们过来呗,看看我们这穷山恶水。”

    “穷山恶水?”她瞪大了眼睛,“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多好的地方啊,我都不愿走了。”

    “你还没待够呢,够了就没意思了,整天就是山啊水啊树的。”他对大城市人太了解了,到这来就是图个新鲜,这里再好哪有大城市好。

    “真的好,我说啥你才信呢,我的哮喘病这几天都没犯,在家时几乎天天打喷嚏。”她用手拧了拧鼻子,说:“都是大鼻涕。”

    付春秋呵呵地笑了,她的样子真逗,逗得他特别开心。“那就给叔叔阿姨打电话吧。”

    她抽出电话,很熟练地拨了出去,很快那边就接上了。

    小姑娘眼圈红了,“爸爸,我想你们了,可是回不去了,我被毒蛇咬了。”电话那边明显被吓到了,大声嚷怎么会这样?当地能治吗?现在怎么样了?

    小姑娘说没事,导游把问题都解决了,如果爸妈惦念了可以飞过来看我。

    爸爸当即说马上来。

    小姑娘高兴得在床上直撒欢,可是身子仍很虚,撒了一会便喘上了粗气。付春秋即时制止了她。

    她兴奋地拽住他的手,神秘地说:“你猜我多大?”

    “也就二十四五。”

    她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我都三十二了。”

    付春秋不禁定定地盯着她,皮肤细得象瓷,眼眸水汪汪的,身段虽然裹在被子里,但平时看去象青春的火焰,吱吱喳喳象个百灵鸟,真没想到会这么大了,跟自己一样大。

    “你真的这样大了?”

    “咋了?不象吗?”

    “太不象了,整个一个小姑娘。”

    “你该管我叫姐。”

    “你该管我叫哥。”

    “咱俩一样大吗?”

    “你是几月份的?”

    “你呢?”

    “反正我比你大。”两个开始斗起嘴,越斗越欢。

    “你这些天尽在外面了,不顾老婆孩了吗?”她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等待着他的答复。

    “那你呢,妹夫和孩子不想妈啊?”

    女人听他这样说,急得用手去打他,边打边嚷:“让你瞎说,让你瞎说。”

    两人终于知道,彼此都老大了还未婚,付春秋还第一次用心记了一下她的名字,叫“王佳卉。”

    两人正在这热热闹闹地说笑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男人,猛一看,这人与付春秋不知在哪有相似之处,高个,直鼻,脸形清秀,只是戴着眼睛,叨着洋烟,比付春秋多了些匪气。

    付春秋一眼就认出他来,正是他向王佳卉说过的那个强奸了谢婉莹的张胜文,这小子穿一身豹纹短袖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整个一个二流子形象。

    “哎呀,对不起,我进错屋了。”虽这样说着,可是脚步却向两人走来。

    付春秋站起身,破为和蔼地让座,说:“胜文,坐。”

    张胜文大摇大摆就坐上去了,摘下眼镜,嘴里说:“戴眼镜好象有点不尊重人。”又转过身问付春秋,“这是谁啊,这么漂亮。”

    付春秋非常礼貌地回答道:“是我的一个客人。”

    王佳卉看了看来人,又瞅瞅付春秋,她大概也发现两人有些相似。

    “怎么办呢?这孩子越治越不行,全身都浮肿了。”张胜文唉声叹气,“你小子倒好,无官一身轻啊。”

    付春秋急道:“不说好点了吗?怎么还越来越重了,我看上大城市吧,别在这耽误了。”

    张胜文愁眉紧锁,煞有介事道:“说得轻松,上哪弄钱去?”

    付春秋想说你挣那么多钱还没钱?可是只动了动嘴皮,止住了。

    “小妹妹一看就大城市人,说话声音圆润动听,你有没有路数,帮帮我。”他的二流子形象这时被他扔到九宵云外了,此时的他极其谦卑有礼。

    “哦,你跟春秋是朋友吧,你的事就是他的事,我当然会帮。”王佳卉干脆利落地说。

    “小妹妹心真好,不愧是大城市人。”说罢,他看了看手表,旋即站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就在隔壁,欢迎串门。”说着,他屈身走了。

    付春秋将他送到门外。

    “这人是谁啊?怎么长得跟你那么象?”王佳卉皱着眉,随即又摇摇头,“白瞎这长相了,气质明显不对。”

    付春秋越发对王佳卉佩服了,伸出大拇指道:“佳卉,你行啊,我看你可以蹲在大街上给人相面了,保准挣钱。”

    王佳卉柳眉顾盼生辉,不无得意,道:“别跟我绕了,其实我早都认识他了,就凭他那天对你那样凶,我就打心眼里看不上他。”

    看这样啥也不用解释了,王佳卉那日跟踪来着,把他和他之间的故事看个一清二楚。

    付春秋缓步向窗口走去,趴在窗台上向外看去。九月即将来临,大山到处虽然都还深绿着,但天好象更高了,云也更蓝了,就连眼前的那道河水也更加清冽了,二三点鸟雀从窗前斜穿而过,他突生悲悯之情,感慨生命的匆匆。

    他背对着王佳卉,口里说:“我们一晃就三十多了,我、他还有婉莹,我们三个是最好的兄弟,这份情啊,真的难以割舍,他虽然做出了伤我们的事情,可是我真的恨不起他来,婉莹需要他。”

    “我们现在住在隔壁,真的有缘,我要把你们好好理理,我觉得你们之间太乱。”王佳卉大声说,说完又咳嗽起来。

    付春秋快步跑回来拍着她,小声说:“你咋不注意呢?病还没好呢,别大声说话。”

    看他紧张的那样,她心里暖盈盈的,眼波流转着,声音降到窃窃私语的程度,“春秋,你活得挺累,这样不好,洒脱起来。”

    付春秋想了想,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有理,可是要洒脱起来谈何容易。”

    “我帮你啊,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能让你洒脱起来。”王佳卉抿着嘴唇意味深长地说,“可是我怕卷进你的游涡里把我淹灭。”

    “那这次你爸妈来,你赶紧跟他们回去,别在我这逗留,真的,谁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谁就遭殃。”

    “我偏……”王佳卉刚刚说出偏字,下面的音还没出来,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谢婉莹笑吟吟地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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