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南都皇城奉天殿上整齐划一的跪伏着百多六部官员,而高高在上的一人手持黄卷、藐视众人,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都六部官员联名维护奸佞之徒,乃混淆黑白、以文乱法之举,本该罪为从犯,然皇上念及尔等都是昏庸老迈,不忍重罚,则一律罚俸,杖责四十为勉,钦此!”

    “谢...主...隆恩...”鸦雀无声的大殿上蓦然响起稀稀疏疏的呼应。少数官员暗气暗恼,紧咬牙关,大多数却是诚惶诚恐,栗栗危惧。

    “嗯,那就散去领罚吧!”那人冷笑着收起黄卷,昂首阔步穿越跪伏的人群,向殿外走去。

    “焦大人,请慢!”突兀的一声雄浑响彻大殿,先闻人声,后见跪伏人群中挺立起一英俊男子抢步上前,拦住了手持黄卷的焦芳。

    “他不要命了嘛?”殿上所有官员生出同样的心声。

    “守仁,回来!”一个年老的官员低声疾呼,已然面无血色,花白的胡须都张扬起来了。

    焦芳挑了挑眉毛,轻笑道“你是何人?”

    “在下南都兵部武选司主事王阳明”英俊男子稽首道,剑眉星目间英气逼人。

    焦芳眯眼一笑,心想自己居然被一个六品芝麻官拦去了去路!又看这男子非比寻常,不仅是模样俊逸,言语中还迸发出浩然正气,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便晓有兴趣的说“你有何事?”

    “请焦大人赐教,朝中奸佞是谁?”王阳明的身躯如一根挺直的长枪,不卑不亢的问道。

    焦芳被王阳明身上传出的压迫感,却还是面不改色的冷笑回应“哈哈,朝中奸佞自然是以刘健和谢迁为首的文官!莫非你糊涂至极,忘了自己上疏担保的人嘛?”

    “哈哈,焦芳大人此言差矣,先不说满朝文士,单说刘大人和谢大人皆是经历四朝的治国贤臣,谢大人浴血抗敌,刘大人言振朝纲,同李首辅被荣喻为‘断侃谋’,如果他们尚且算作奸佞之人,那全天下几人忠义?何人圣贤?难道以刘瑾为首的宦官们才是国之栋梁!”王阳明大义凛然的说道。

    “你是在质疑皇上的英明吗?”焦芳一语道出,殿上众官不由一怔,纷纷噤若寒蝉。

    “下官不敢,就想论一个“理”字!”王阳明郑重道,他现在不知,这个“理”字将会成为了他一生追求的东西。

    “哈哈哈,和我论理?你配吗?”焦芳老羞成怒,旁若无人的放肆大笑。他实际上是用笑声掩饰心中惶恐,他原先决计想不到会有这么一个人跳出来为难自己,并且让自己十分难堪。

    “配!按照官阶,阁下吏部侍郎一职区区三品,南都百官还容不得一名三品官员颐指气使!”王阳明咄咄逼人。他说得确实不差,焦芳是燕京的吏部侍郎,官阶不过三品,相比南都六部的尚书们,一般只有听教的份。之所以能够惩戒百官,是因为刘瑾进言让皇上封其为钦差大臣。百官明知他是狐假虎威,却不得已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不去领板子嘛?”焦芳惩忿窒欲,自知说不过王阳明,而迁怒百官。

    “是是,下官告退!”战战兢兢的百官如潮涌似的退去,再也不回头多看一眼。他们明知焦芳驱走他们,是为要对付王阳明。他们深知南都六部的含义,虽道迁都后南都的六部依旧存在,其实名存实亡,平日里无所事事,可喻为养老送终的绝佳宝地。这次联名上疏纯属一时气恼,事后想想,于自己无关痛痒,可惜悔之不及,刘瑾的报复已经到了。

    “戴大人,你不走?怎么?你也有话要说?”焦芳看殿上还有一骨瘦如柴的老者,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南都给事中戴铣。

    “我想请焦大人放王阳明一马,他年少无知,得罪了大人,老朽代他赔罪!”说完,老者对焦芳深深的鞠了一躬。

    “哼,放他一马,皇上的威严搁哪里?”焦芳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戴大人,请自重,不必善为我辞,王阳明别无其他长处,唯有一颗赤胆!朝中奸佞迟早大白于天下,劣迹斑斑终会水落石出!”王阳明不想连累戴铣,瞪着焦芳的剑眸中寒光闪烁。

    “守仁,你是百年不出世的奇才,我不忍看你折损于此!”戴铣疾言厉色的说道。

    “岂有此理,来人!请戴大人下去受罚,廷杖四十,不可马虎!”焦芳大怒,身后两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当即把戴铣架了下去。

    王阳明心急如焚,他岂能不知焦芳弦外之音,“不可马虎”四个字的潜台词就是狠狠的教训!他怎么能眼真真看着孱弱不堪的戴铣被毒打,急忙一手探出,抓住一个锦衣卫的肩头,猛然用力,听到“咔嚓”一声骨裂,这个侍卫疼得呲牙咧嘴,叫苦不迭!王阳明想趁机去扣另一个锦衣卫的手腕,只觉得胸口刺痛,就见焦芳一只手掌紧贴自己的胸口,指缝间还夹着一根钢针,心下大惊!

    “王阳明,你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焦芳手中的钢针正是阎王贴,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因为锻造阎王贴的玄铁针就是用剧毒反复涂抹、浸泡,所以一旦触及皮肤,会导致全身麻痹,一时半刻便送了性命。

    阎王贴源自于江湖势力唐家堡,被江湖人士视为毒药、暗器独步天下的唐家人均对此物避而远之,其威力可见一斑。后来,锦衣卫为了重新设立神机营而拉拢唐家堡,由此,不胜枚举的毒物、暗器流入禁军,阎王贴便是其中之一。正德以来,太监特务归一家,焦芳身为东厂厂主刘瑾身边的红人,身怀此物也属正常。

    可让焦芳奇怪的是钢针刺入王阳明胸口半寸不到,就像碰上了石板不能再进去半分,惊骇道“金钟罩?你是少林弟子?”

    王阳明默不作声,但是显然已经默认了焦芳的说法。一名年轻官员竟然是江湖中泰斗少林中的弟子?要知道王阳明从小性格乖张,但对佛道儒更是表现出充分的兴趣,这一身的少林绝学尽是从少林高僧那里求索而来,一直深藏不露,就算是他的父亲和妻子都未曾了解。

    “呵呵,你刚刚那一手,是少林擒拿功夫中的龙爪手吧?”焦芳阴笑道,心想王阳明已经身中阎王贴的剧痛,纵他外功深厚也支持不了多久。

    王阳明没理,双手向下一震,把胸口的阎王贴往体外逼出。这下使得焦芳惊慌失措,发现自己根本抓不牢手中的钢针,眼看着钢针被逼出王阳明体外,脱手落地。如果要比真功夫,自认未必是王阳明的对手,于是大喊“来人!王阳明以下犯上,违抗圣旨,速速抓拿治罪!”焦芳话音刚落,从大殿外涌进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以十面埋伏之势扑向王阳明。

    王阳明纵使天大的本事,全凭双拳两脚绝敌不过这么多禁卫军,又不想连累戴铣,只好束手被缚。

    “王阳明,我要让你看看,戴铣维护你,落得什么下场!”焦芳威吓道。

    在王阳明被缚得同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戴铣被拖出了出去,伴随着廷杖之声骇人心魄,殿外响起忽高忽低的哀嚎。没过多久,哀嚎声逐渐消失,殿外一片寂静,王阳明猜想戴大人上了岁数,体弱多病,这样刑法下岂有活命的机会?果然不出意料,一个锦衣卫冲进殿内,向焦芳报告“戴铣体弱,死于杖下!”

    “什么?死啦?”焦芳有些慌了,跟随刘瑾以来杀人无数,可这次不同,这是在南都,曾经的旧都,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打死,虽奉皇命,若是惹怒百官,刘公公必定洁身自好,那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念及此魂飞体外。

    殿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南都六部百官看到戴铣惨死的样子,顿时同仇敌忾掳袖揎拳,再次集合冲入大殿,焦芳见此心胆俱裂,幸好在锦衣卫的保护下侥幸逃脱,自然无暇顾及王阳明。

    逃出内城的焦芳依旧马不停蹄。

    “大人,我们去哪里?”一个锦衣卫问道。

    “暂不能回京!去个好去处,南昌!”焦芳冷声道,他如果现在回京,南都这帮人的折子也刚好递到燕京,自己就处于风口浪尖了,还不如一避风头,让刘厂主解决了此事再回去。

    “为何?南昌与金陵相隔徽地,路途遥遥!”锦衣卫问道。

    “南昌城富庶,仅次于南都,我若大驾光临,好比如到宝山,岂有空手而归之理,回京孝敬刘厂主,他还会怪罪你我?再说这次上疏的大臣,还有几人是南昌的,一并收拾了,刘厂主就该嘉奖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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