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一炷香时分,乱尘与黄巾十将酣战至此,虽是受了几处轻微的创伤,但仍是气息悠长,尚可支撑良久,更是隐隐有扳回劣势的迹象。而张角也已打通了体内瘀气,原想从旁观看,一来可以考校与锻炼了众弟子的武艺,二来也好慢慢耗尽乱尘内力、生擒了他。孰料有人驰马而来,高呼道:“天公将军,不好了!何仪与韩忠二位将军被一个黑厮给杀了,我军大败于大兴山!那王允也已领兵驰援,杀进城来!”张角瞳孔猛然一缩,沉声道:“退兵,回广宗。”

    他此行欲在生擒乱尘,但兵战事大,只能就此干休,正要转身,却听一名少女啊了一声。乱尘身处战局的百忙之中,亦是听得这声惨呼,遥遥望见后院厢房的火光之中,一名红裙女子被数个黄巾兵士砍翻在地,心中不由怒急,往那少女的方向杀去。正所谓情急生乱,他招数全然涣散,顷刻间已被裴元绍的铁链缠住,周仓、张燕二人的大刀在他腰间与手臂上各割了好大一个口子。张角亦瞧出乱尘心神俱涣,暗道:“天赐良机!”身子雀跃而起,右掌一横,掌力有如泰山压顶般拍向乱尘,乱尘身处黄巾十将的包围之中,避无可避,被他毕生掌力的一记重手拍在胸口,只听格拉一声,肋骨登时即断。

    乱尘遭此重创,自半空中摔下身来,意识恍惚中仍是牵挂着貂蝉安危,遥望那少女方向,吐了数口鲜血,视线渐渐的模糊,昏死了过去。

    “——师姐!”乱尘于意识朦胧中仍是口中喃喃,似是感觉手中紧握着一只少女的纤手,那纤手极软,少女欲要轻轻挣脱了,但又怕乱尘的伤口裂开,只好任由他紧握着自己。

    那少女仔细端量着乱尘,只瞧见他眉目清清、唇齿秀秀,手脚颀长,五分的俊逸、五分的灵动,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飒爽英气。那少女瞧得正是欢喜间,乱尘缓缓的睁开眼来,那一对眼睛,似蕴天地灵秀之气,不含任何杂质,清澈而不见底。她愈瞧愈喜,心中犹如有只小兔般四处的乱撞。乱尘眼中渐渐清晰,正看见她那张满是关切之色的玉脸,那张脸皓质如雪、芳泽无加,并不不输于貂蝉,但他心中万般萦绕牵挂的只是他的师姐,料是貂蝉此时已是凶多吉少,悲从心底生来,哇啦一大口鲜血,复又昏昏睡去。

    那少女甚是关心他,焦急问道:“阿爹,他……他没事罢?”张角把了把乱尘的脉象,安慰道:“宁儿稍安勿躁,他有玄功护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真的?”那少女还是有些不信,道:“那怎得又昏过去了?”“宁儿,你可知这世上的肉躯可治,心病却是难医。”张角与自家女儿倒是十分亲切,又取笑她道:“莫不是咱家宁儿见到了俊俏小子,动了春心。那待这小子醒了,爹使他****入赘。”“阿爹——”一抹绯红爬上那张宁眉间,一时娇羞无限。

    张角也不与张宁再作玩笑,背负着双手踱出屋外。屋外的张宝张梁早已等候多时,见得兄长出来,张宝压低着声音道:“大哥,这小子不该救,他虽同使道家心法,但眼下战况危急,并不是寻访同门的妙机。何况他与刘备交情不浅,留着他只怕日后会多生事端。”张角摇了摇头,反是问道:“战况如何?”张宝露出忿然之色,道:“那刘备与王允、皇甫嵩、朱儁四军合兵一处,聚在涿县休整,更有西凉董卓引兵来攻,这几日已是连克我方数郡,照得这般情势,汉家大军数日之后便可攻至巨鹿。”

    张角闻得刘备之名,双目间闪过浓烈精光,又是问道:“刘备……这人姓名从未听说过,居然有如此本事?”张梁答道:“那刘备并没有甚么过人之处,倒是他两个义弟武艺了得,我军数十员大将皆被这二人一回合斩于马下。”张宝忿然道:“三弟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哥身受仙法,想当年炎黄二帝得了上天授书,俱是羽化登天,成了圣皇之象。那两个小厮只是凡间的区区莽将,能耐我等如何?”张角却是不住摇头叹息,苦笑道:“二弟、三弟,不可妄言,须知仙法救人,亦能害人。”张梁不解道:“大哥何出此言?”

    张角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踱步慢走,凝望外面园林美景,摇头道:“天命之道,自有定数。因果循环,善恶不爽。”张宝一动不动,双目辗转不定,盯着张角半驼的背影,说道:“请大哥指点。”

    张角从容道:“汉室摄政失中,灾眚连仍,三光不明,阴阳错序。我黄巾方能得岁,率众起义,赈济民生,民心向往,此为天命得时。”接着叹气道:“我军少于约束,烧杀掳掠,民心自此向背。至今日兵员衰竭,汉军反扑,数战数败,此为天命失势。”他接着举步往神色沮丧的张宝,拍了拍他肩膀道:“而天命定数,却也并非不可更改。”张宝双目间神采又现,喜道:“还望大哥明示。”张角唇角间逸出一丝笑意,淡然道:“须知万物皆分阴阳,故《太平要术》中所述命轮之法可知辨凡人的轮回命数。前两****在府中习道,忽的心神一跳,脑中竟是落入“乱尘”二字来。此番灵事,便是上天垂相,我便以此法测算乱尘,却是丝毫算他不得。于是我便引兵相攻涿县,待是见到他后,却望得他分花鸾乱、阴阳同体,更见他背后骨刺蕴含广大神通,揣测此子是那天命乱数……有他在我军中一日,天命便一日不可定。”

    三十年前张角只是一个不第的秀才,靠采药草卖与药店为生。一日入山采药,山腰处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他至一山洞中,以天书三卷授之,告诫他道:“吾乃南华老仙。今日授你三卷天书,此名《太平要术》,汝既得之,当好自修习,他日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那张角得此三卷《太平要术》后自是日夜勤习,三十年后,颇有小成,适逢汉室腐败,天下大旱,他以阴阳五行、符箓咒语为根本教法,使黄巾为旗,传“东皇太一”之道,率天下灾民起事。但灾民一入军中,不受那章法规束,攻城之后也知道烧杀抢掠,与那盗匪无异。可怜张角本是胸怀天下,要救得穷苦百姓,却酿成了这般大乱。到如今他明知有负天命,岁辰已是无多,而汉军日益进逼,黄巾败势尽显,但他仍想勉励支撑,倾覆无能汉室、重建清朗人间。

    张宝与张梁恭恭敬敬的向张角一揖到地,正容说道:“弟弟受教了。”张角仍是安立不动,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明的颜色,轻吁一口气道:“为兄身体愈来越差,怕是上天降罪,要夺我阳寿了……若我不幸先死,还望两位兄弟不望咱们率众起义的初心。待得天下平定,到时你二人务必全身而退,不可恋顾这世间的权势美色,替我照顾好宁儿,作个寻常人家。”张宝、张梁早已被权色熏了心,怎会听得进去,但兄长张角素来威重,他二人不敢违命,只是点头故作应允道:“弟弟明白。”三人再是无言。那张角怔怔的抬头望月,全然不知院中假山阴影里,一个黑影幌如鬼魅一般,匆匆闪过。

    虽已是人间六月,可这广宗城地处北方倒并不觉十分的炎热。夏日午后的阳光也不刺眼,乱尘安静的“躺”在竹塌上——说是躺,还不若说是绑,他自醒来后,便一直要找那张角报仇,折腾了这么数日,终是无力为续。日光透过了爬满了绿藤的篱笆、又穿过了素纸镂空的窗棂,这才和和煦煦的洒在乱尘日渐瘦削的脸上。时而有布谷鸟扑棱着翅膀啼两声“布谷、布谷”,接着窜上云霄,不知所踪。微风拂过,花园里千姿百态的树枝轻轻的晃着,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张宁日夜陪伴乱尘左右,她自第一日见他便对他生出说不出的欢喜,似是几辈子便已识得的故交一般,心底下更是认定乱尘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夫君。到今日相处已久,见他始终念念不忘他的师姐,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难过。这些天来,乱尘虽再是不提报仇二字,但神情渐是萎靡,张宁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又不知如何劝解。正懊恼间,自腰间解下玉箫竖在唇边缓缓吹将起来,只听那悠扬婉转的萧声在这空荡的花园里似有灵性一般,蜿蜒若水、游绕跃动。

    乱尘怔怔回过神来,这些时日来多亏了这位少女悉心照料自己,她模样极美,此时微风拂过,鬓角的发髻有些凌乱,微贴在圆润小脸的两侧,樱嘴朱唇时开时翕,似极了貂蝉。一念到师姐貂蝉,他的心就痛极,这情至深处,总是伤筋动骨,咳出血来。张宁箫声骤然而停,望着这个如今已深深住在自己芳心里的英俊少年,更是难过,埋首低叹了两声,还是抽出了贴身丝绢,小心翼翼的替乱尘擦去了嘴角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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