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二人吃放的当儿,那船主也已忙活完,坐在二人身旁,拿起屋角边还带着片片鱼鳞的渔网,细细缓缓地补了起来。待得二人将饭菜用完了,那老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听得船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还有个稚嫩的童音问道:“船家,在么?”老船妇笑道:“在呢。”那船外的少年倒也心急,将木门一推,人已是上得船来,口中更是不住说道:“热死了,热死了,船家给我拿一壶好茶来解渴罢。”乱尘抬眼便看来人,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生的虽是浅眉淡目,但也谈不上漂亮,而且这女孩眼大嘴小,并不似中土人氏,一身的青衣沾了不少泥点,似是在方才暴雨中赶路而来。想不到她年纪不大,口气却颇是老成。那老船妇忙是将一张桌子擦了,笑道:“小姑娘请安坐,老身这就去准备。”

    那女孩这才看到船舱内已经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剑眉英朗、女的丹目红唇,二人模样皆是极为俊俏,世间罕有,而那男子背上所负的物事似是长剑,目中精光流转,女娃不由一惊,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但她见得乱尘对着自己微笑,转瞬间又成了一个寻常的女娃娃,便坐在桌前笑道:“那有劳船主了。”张宁听她言声稚嫩、说话却这般的老城,不禁莞尔,竟是笑出声来,心里头直是想——这么个小女娃娃怎么孤身一人来这海船上,她要出海做甚么呢?

    那女娃坐了一阵,像是发现了甚么特别的地方,开口问道:“老人家,偌大一个渡口,怎么就你一条船?”那老船妇在炊室中也不出来,隔着一张木板答话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几日咱们徐州刺史陶谦陶大人正忙着缉捕黄巾余党呢!”少女又道:“官府捉拿盗匪,与这渡口无船又有甚么关系呢?”老船妇答道:“陶大人说,黄巾贼首虽死,但贼子众多,当是尽数抓了,免得他们骚扰乡民。陶大人又生怕他们渡船出海逃命,便下令禁海,待得黄巾贼尽数伏法后才能开得海禁。大家伙见长时间不得出海,这便散了。”少女又问:“怎的别人不能出海,你却一个人留得这里?而且这么大一条船,怎么只有你孤身一人啊?”那老船妇长叹一口气,答道:“唉,老身命苦啊!先夫过世的早,我这一大把年纪又没得儿女养老,这才独自一人行船出海,或是载客或是捕鱼,勉强养活自己。官府禁海,别人尚且有家可回,我一个老太皮,能回得哪里呢?”那少女这才呼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一桩重负。乱尘从旁静听,只觉得那老妇说起黄巾二字的时候声音总会不自然的高上一些,不免又起了警觉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佛语念诵声从船外飘进众人耳中,便见得一名老僧拄着禅杖缓缓走上船来,在那少女桌前坐下,道:“生死有命,施主莫要太过悲伤。方才小徒失礼,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灭寂向您赔罪。”乱尘打眼看去,却见这老僧六十几许的年龄,颧骨高耸,鼻端微塌,身材矮小,也不是中土人氏。但这名老僧行走间僧袍鼓舞、劲力生风,想来是武功精强、内力无法自抑,心中便想:这老僧内力了得,莫不是官府寻来的异人来抓我与师妹的?可若当真是拿我二人,怎的又带了这么一个小女孩?他思来想去,怎的也想不通,只好不动声色的盯着这灭寂老僧,只要他稍有举动,自己便率先出招制敌。

    那灭寂老僧见乱尘看着自己,也暗中打量乱尘。但见乱尘约莫十五六岁,剑眉亮目、薄唇削颊,看上去是个儒雅书生,但天庭分外的饱满,周身似充盈着无数的内力,凛凛然一股喷薄而出的英气。那老僧暗吸一口长气,心中大惊:这小小海船内竟然能遇见如此人物!莫不是贼子早已知晓我们要到此地,请了这样一个大高手来杀我们?!他惊了一阵,却是不见乱尘动静,也是不敢动手。

    双方正兀自尴尬时,那老船妇端上来一只茶壶,那茶香四溢,分外的令人撩人心鼻,那少女抿了一小口,茶水还未进得胃中,便已是不住的赞道:“好茶好茶,船家这可是上好的八重樱茶?”老船妇微笑道:“客官好眼力,老身这正是八重樱茶。”她又给各人满了一碗,乱尘与张宁不便推却,亦只好受之。待得乱尘张宁二人将碗中的花茶喝尽,这少女才是轻轻一笑,将茶水咽进腹中,更是笑道:“有所谓‘浊酒一杯家万里’,船家的这一壶花茶非酒却胜酒,正可是那‘长风万里送秋雁’,来来来,再给我添上一碗。”灭寂老僧应声笑道:“徒儿,莫要顽皮。”那老船妇也是一脸的笑意,说道:“老身是个粗人,不懂得你们说些甚么。不过你们笑的既是这么欢喜,想来是老身的茶煮的不错。”那少女又笑,对那灭寂老僧道:“既然老船家这么喜欢,那咱们便在她船上多住上几日,师父,你说好不好?”灭寂老僧微着笑点了点头,眼光若有若无地飘过乱尘,方要言语,却见老船妇面露难色,说道:“两位客官来的真是不巧,今日你们住宿打尖尚可,到了明日,老身便要出海远航了。”

    灭寂看了乱尘一眼,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师徒二人此行乃是要去那蛮夷之地传经布道,行得是那代天宣化的大善之事,船家若是不嫌麻烦,送完这两位,再只管东行,送我师徒到邪马台国。”

    张宁定力不足,乍闻得邪马台之名,当即啊的一声,连忙低头喝着茶水来掩饰,那灭寂老僧更是起疑,从席间陡然立起,正色问道:“我佛有云,相逢一场皆缘分,老僧既已两位施主同享了这樱茶之美,便是缘上加缘,这边冒昧问一句,两位施主如何称呼?”他这话说的虽极是客气,但便是那张宁都能听出话语中的火药味,只怕是一语不合,便要与乱尘动手。乱尘方要答话,双耳微微一动,眉头更是皱起,说道:“老船家,今儿你的樱茶怕是不够这么多人喝了。”

    灭寂老僧心里咯噔一怔。也是竖耳细听,却是毫无动静,正以为是乱尘故弄玄虚之时,听到两个脚步声往这艘海船方向奔来,这二人来的好快,这一时已是到了船外。他不由得心想:按这船外二人的动静,方才他觉察时至少在半里之外,这少年的内力竟能精强至斯!那少女虽是听不出船外音声,但见得乱尘与灭寂神色俱是郑重,也知情况不妙,拉了灭寂便要自窗口跳出,却听得乱尘说道:“来不及了。”

    那灭寂老僧这才知道乱尘是友非敌,对乱尘勉强一笑,算是谢过。这时,船外果是有人大喊道:“在这里了!”那灭寂老僧脸色更紧,左手提着禅杖,右手将那少女揽在自己怀中。他心知乱尘内力高深,便故意对乱尘露出求救之意,却见乱尘目中神色如常,与那张宁端坐在桌前,一言也是不发。那少女年纪虽轻,但当下强敌忽至,却也不慌,问道:“师父,怎么办?”灭寂老僧:“明瑶,咱们先合力击杀一人,再做打算。”——这少女虽非是中土人氏,却取了这么个诗意盎然的好名。

    只见得明瑶手中寒光一闪,已是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那匕首不住的放着寒光,想来早便在刃上淬了剧毒。张宁方才还见得这一老一少谈笑风生,现在却是杀机毕现,不由得害怕,一双酥手儿紧紧拉着乱尘的衣角,半句话也不敢说。乱尘虽是与张宁无得半点****,但好歹相处日久,心中把她当得自己妹妹看待,见得她如此模样,不由轻言安慰道:“师妹,莫要害怕,有我在呢。”张宁听得乱尘劝慰,心头一暖,这才稍稍安心。

    只听得“砰砰”两声,二个怪人分是从窗户与舱门处闯上船来。二人一进船舱,便守住了洞口,生怕他人逃了出去。乱尘见这二人身着怪异,套着宛如被单一般的兜洞长衣,一个全身皆黑、一个全身皆色,头上又俱是戴着数尺高的尖帽,手里各提了一把哭丧棒,满脸的阴鸷之相,与那黑白无常无异。他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安心护得张宁要紧。他哪知道这二人乃是那邪马台国现今国主都市牛利坐下的左右护法,名曰日夜行者,武功甚是高强。

    想来那黑衣的夜行者追赶灭寂、明瑶二人也是赶的急了,见到桌上的碗中尚还有些玫红的樱茶,伸手一抓,也不顾得是谁喝过的茶水,俱数倒入口中。他将碗中茶水喝尽,仍是不觉解渴,举了茶壶便往嘴中倾倒。那茶水滚烫,自是将他的舌头烫的滋滋作响,可这怪人倒也了得,非但不以为意,更是将热水尽数灌入了腹中。他这般了得,那灭寂明瑶又怎敢轻举妄动?待得他将热水饮尽,猛地将茶壶掷在地上摔了,叫嚷道:“我等奉邪马台国国主之命捉拿宗室叛党,识相的,都给爷爷闪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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