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闿方进得店来,那仅剩的独眼便直勾勾的看着曹嵩身边的女人,这女人乃是那蹇硕的干女儿,彼时蹇硕与曹嵩养父曹腾这些宦官得势时,见得曹嵩亡妻,便将她许给了曹腾续弦,算是两家结好。到今年,这蹇氏也有了四十多岁年纪,却是徐娘不老、倒也有得几分姿色。张闿是个色胚,见得这蹇氏俊俏,便打起了她的主意,嘿嘿笑道:“老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晓得你哥哥的心思?”

    那店主见他眼睛始终不离蹇氏,自是会了意,对着众人说道:“哈,各位乡亲,咱们劫财不劫命,你们乖乖的留下女眷钱财,爷爷保得你们性命平安。”怎料那曹嵩却是冷冷一哼,说道:“要是我两样都不肯留呢?”群匪稍稍一怔,旋即哄堂大笑,那张闿更是伸手来捏那蹇氏的脸蛋,说道:“死鸭子嘴硬,你若是把爷爷惹恼了,爷爷现在就将这娘儿们办了,看你能怎么爷爷?”曹嵩还未说话,那蹇氏已是高声尖叫起来:“臭要饭的,拿开的你脏手!陶大人,你见得老娘这样,还不动手?”

    她这般尖叫倒是将张闿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那“陶大人”三个字分外的刺耳,直把张闿的手吓得缩了回去,心里更是直嘀咕:“这娘们口呼陶大人,难道说的是那陶谦?若当真是他来,我今儿个怕是没好下场了!”可左等右等,仍是不见动静,张闿这才使劲的捏着那蹇氏的脸蛋,大笑道:“臭娘们,净是胡乱呼喊来吓得老子。那陶谦老儿正在城里与爷爷做着同一般事儿呢,又怎会有空跑这荒山野岭里与咱们厮混在一块儿?”

    张闿说话一向粗鄙,这话说的自是将那陶谦一张老脸说的通红,可他却仍是不发一语。那曹嵩早已多番暗示陶谦,可这陶谦却仍是不动声张。眼看着蹇氏就要被张闿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糟蹋了,不由得怒呼道:“陶兄!陶兄!陶兄!”他连呼了三声,那陶谦仍是无动无衷,反倒害得自己挨了张闿一个巴掌:“你爷爷的,喊甚么喊,聒噪死爷爷了!”

    事情到得这个地步,那陶谦明明有所布置却是隐忍不出,曹嵩方是知道陶谦将自己给卖了,不由得怒骂道:“陶谦,你个老甲鱼,你竟害我!”那张闿本不想杀人,但见得这曹嵩这般的不识规矩,顿时怒意上涌,鬼头大刀一提,便欲往曹嵩脖子上砍将下去。

    乱尘原也以为曹嵩一行六人有得非常手段、能治得这张闿,孰料得事情演变成这般模样,实是忍耐不住,当即从桌间跃起,伸手抓住了张闿的刀背,朗声道:“休得伤人。”他陡然起身,把群匪吓了一大跳,都在想:“这小子是甚么人?怎的连蒙汗药都是不惧?”那张闿大刀被乱尘拿住,原也忌惮他武功高强,愣了一会,却觉得乱尘手上没甚么力气,手上微一用力,已是轻轻松松的将大刀给抓了回来,不由得笑道:“浑小子,爷爷念你也是个练家子,今日也不与你为难。你拿了你的东西,快快的给爷爷滚了。”

    乱尘亦是笑道:“你拿了你的东西走了,我也不与你们为难。”群匪见得他这么个少年本是俊俏,说话行事却是这么疯疯癫癫,均是大笑,那店主更是将一个肥脑袋直摇,说道:“贼小子,莫要逞强了,快快滚了罢!”说话间,伸出右脚来踢乱尘屁股。乱尘微微笑道:“你非要滚,我便让你滚上一回。”也不回头,右手一抄一扭,顿时便将那店主放倒在地上。乱尘虽不能使得内力,摔店主这一手不过是靠手上的巧劲,不过店主的武功却也差强的可以,竟被他这么轻轻松松的放翻了。那店主的老婆儿子见得店主受辱,哇哇叫着,各提了一把菜刀往乱尘身上砍来,乱尘侧身一让,双手左右箕张,顺着他二人的菜刀而上、捏着了他们的肩膀,稍稍用力,便将他二人的肩臂关节给卸脱了。

    乱尘露了这么两手,群匪这才不敢将他小觑了,张闿更是喝彩道:“好身手!”乱尘笑道:“承让。”张闿又道:“小兄弟,你这两招擒拿手法我也曾见过,名唤做‘翻云手’,不过这‘翻云手’乃是家师不传之秘,你又如何会得?”乱尘心想:“原来这张闿已不认得我……哼,便是你们当年纵兵劫掠,害得师叔大事不成,更害得我师姐惨死……到现在你们还是死性不改,我也不想与你们多生甚么瓜葛,不认得便不认得。”嘴上说道:“能制人的便是好武功,你管我是从哪处学来?”

    张闿冷冷一笑,道:“如此,便是说不得了。”他这般说话,便是拉下脸来了,那店主等人也不待他吩咐,高声喝道:“四大金刚,给我砍了他!”便见得刀光直闪,四名汉子已是扑到乱尘身前,疾砍乱尘四肢。乱尘毕竟不能使用能力,也不敢过于托大,呛的一声,拔剑出鞘,凭着本力与那四刀一交,直撞得火星四溅。那四名汉子本是军伍出身,刀法虽不见得有多高明,但胜在进退有度,见得刀剑相击,顿时回力抽刀,上撩下砍、左劈右斩,行动一致却又各司攻守,刀刀均是乱尘要害。

    乱尘自打修习无状六剑以来,尚还是第一次用剑与人对攻,故而虽是剑术精湛、却是缺乏那临敌应变的机巧。此刻这四名汉子相攻,他若是能使内力,自然能凭内力将他们大刀震脱了手,但现在他手中仅有一把长剑,非要以此伤人才可制敌,只得将那无状六剑死板的使将出来。那无状六剑乃是世间上最为神妙的剑法,现今乱尘虽是使得刻板,但于他人眼中却是精奇无比,但见得这一把长剑有如飞燕,忽上忽下、忽刺忽削,端端是眼花缭乱,眨眼间已是将那四名汉子自凉棚中逼到那大雨里去了。

    张闿见得四人难以应付乱尘,眼睛一瞟,又有四人呼叱,抢入战阵之中。这四人又是同使长枪,两近两远,与方才四名刀客混在一处,直来直往的猛刺。乱尘已是持剑打了一阵,手上剑法也不似方才那么窒塞,大喝一声,长剑舞的更严更密,似那穿堂燕子般在八人中间来来去去,竟也抵挡了下来。张闿平日里与部下练武,那四名刀客齐上尚且支撑不住,何谈这四刀四枪如网般的远交近攻?他素来心胸狭隘,见得乱尘这般了得,妒意渐深,喝道:“大家一起上!”群匪们得了号令,呼啦啦的抢出凉棚去,里里外外的将乱尘围住。使刀剑钩刺这些短兵器的,便是抽着空上前打上乱尘一两下子;使枪戟镗链的,远远的向乱尘攒扫砍绕,直欲乱尘围殴致死。

    初时乱尘见得如此之多的人围攻自己,原也生了惧意,但事已至此、走又走不脱,索性将心一横,一把长剑纵横疾舞,他四面八方到处虽是敌手,但便是这么一把寻常长剑抵挡,却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那张闿亲自下阵,群匪自是卖力,有几个贪功的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反让自己撞上了乱尘无状六剑的剑招上去,连手脚经脉都被挑断了。

    再斗得一阵,乱尘的惧意渐消,剑法越使越是圆浑通融,反倒是张闿越打越是害怕:“这一次我带来的兄弟何止百人?其中也不乏好手,竟是奈何不了一个毛头小伙子!今儿这人,可是丢大发了!”他心中正焦躁间,却觉得手上的大刀猛的一沉,一股巨力压将下来,再抬眼时,乱尘的长剑已削至肩膀,幸好他身边的手下暴风骤雨般来救,不然自己这条右臂纵是不断、大刀也要脱得收去。这般巨力,非得有数十年的寒暑内劲方可,这少年不过二十出头,怎会有如此内力?他不由得抬眼看那乱尘,正撞见乱尘目中疑惑无比的眼神。

    众人只顾酣斗,却不知道这茶寮前的一株大树上举伞立着两人,这两人,一人是方才邀酒的老叟,一名是昔年送乱尘张宁渡海的老船妇。他二人眼观乱尘长剑攻守周旋已久,到得此刻,见得乱尘每一剑均是势大力沉、隐隐间更带得风雷之声,方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但听得那老船妇说道:“大哥,你这般做法,会不会害了他?”那老叟双眼不离乱尘,看了好一阵,才缓缓道:“弟妹,故人之恩,何敢不报?这一次,我私自逃出沧云山,便是要将他看上一看。老先生当年与咱们皆有救命之情,如今他身受罹难,咱们怎可袖手旁观?”那老船妇又叹了一声,道:“话虽是这么说,可你也见得,那陶谦早已有了安排,乱尘即使吃了那蒙汗茶,也没甚么大碍……你又给了他喝了‘云蔚’这等大补大医的药酒,我担心他一时难以控制,会被那毒气反噬……”那老叟摇了摇手,说道:“弟妹,老先生福泽深厚,又岂会被这区区小毒给伤了?这六年里他三卷《太平要术》通读下来,纵使不能尽除体内毒质,也能不再依靠二弟的逆鳞相助了罢?”老妇垂泪道:“大哥,话虽是这么说,但我心里却是怎么也不放心……说来也是怪我,早知道那卑弥呼在灵丹中作了手脚、却不去拦她,反倒是害了孟章师兄他……我担心这天命叵测,咱们这般自作聪明,反是自作自受……”那老叟晓得她想起了昔年的旧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弟妹,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些事该放下的就放下罢……”他望了一眼乱尘,复又说道:“八十余年前,咱们铸下大错,南华老仙说咱们是天命既定、无可更改,我在沧云山中苦悟了这么多年,却以为其实是咱们行事无度、咎由自取。眼看那百年之约将近,我助乱尘他增习武功、通达天人,说不定他能念及故人之情,助咱们与那天命斗上一斗……”老船妇不由苦笑,道:“天命如枷似锁,便是老先生他那般的神通广大也得下凡历劫,咱们不过蝼蚁之辈,又斗得过么?……老先生这一辈子的烦心事自己都顾不过来,又怎能帮得咱们?唉,我真希望他留在常山上,永远不曾见得宁儿,抑或是留在那青龙潭边、永远的陪在宁儿身边,将来也不致有那么许多的苦难……”

    那老叟担心她这般说将下去心里更是难过,又见得乱尘与群匪应战自如、当是无虞,便道:“弟妹,时辰已是不早了,我也该回沧云山了……想来侄女现在也到了这徐州地界,你也早点回渡口罢。”老船妇再是望了乱尘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保重了。”那老叟亦是道了一声保重,二人自树间跃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他二人身形极快,一转眼的工夫,便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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