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山,鸡鸣声起,摩陀寺柴房门外传来传来几名女郎此起彼伏的喊叫声:“颜氏小娘!颜氏小娘……”

    颜黎起床开门,发现柴房门框上挂了两只驼铃,离柴房门几步远有数十个女郎,或半老徐娘或妙龄少女或垂髫女童一字排开,排成一排对着柴门口齐声大喊,见她出来突然尖叫连连。尖叫声震耳欲聋,吸引了一群人来,此刻门口已是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人群身后,两顶轿子格外突兀,一门轿帘半掀,露出黑衣白手。两只驼铃、一排女郎,颜黎想也未想,心中已经知晓了来人是谁。

    “佛门圣地,怎可喧哗,尔等歇了吧。”

    “不可喧哗。”陆酉扬长音调,音声如钟,门前立刻鸦雀无声。

    “陆十郎今日寻我何事?”

    “今日春光尚好,欲邀小娘泛舟游湖。”陆酉坐在轿内玉手摇扇,不露真容。

    “今日与道元大师已有约,诵经礼佛已无空余。”

    “我替你回了他。”陆酉合了纸扇,放下轿帘,轿夫起轿。

    “小娘,请上轿。”轿夫降下轿子,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请颜黎上轿。

    “阿哥今日切莫忘记抄些佛经,待阿妹回来看看。”颜黎对刘易交待了一声,让刘易待在柴房不要外出等她回来,跟着轿夫上了轿出了寺。

    摩陀寺前溪水与摩陀山中其他一路溪水在摩陀山山脚汇聚,会合成摩陀河,摩陀河水清澈见底,两岸青山苍翠、鸟鸣青翠。一艘乌篷船顺流而下,船上黑衣男郎闭目仰卧在船头,乌篷内传出温婉的琴音,细柔如水,潺潺而来。

    “你这琴音,我先前有所闻,骗不得我。”陆酉懒懒散散,嘴角带笑,侧身听琴。

    “郎君耳聪目明,阿黎深感佩服。”颜黎这回确实低估了陆酉对琴音的造诣,听琴一遍便能辨别得出她的琴韵。世人都说陆酉不学无术,琴棋书画无一精通,空有皮囊位列南燕四俊,单凭听琴来看,他并非如此。

    “你且说来,与郎君我说的是不是一个人。”想起那日黄毛小儿相貌粗鄙,与今日的美娇娘天差地别,任谁都无法相信他们二人是同一人所扮,不是他耳根细致、深谙琴韵,恐怕也是要蒙在鼓里,颜氏小娘的化妆之术有些门道。

    “陆家十郎心中有数,何需再问阿黎。”

    “你这小娘确实有些意思,顾十六真是捡到宝了,怪不得不肯松手。不过本郎君好似对你也生了些兴趣,有趣地紧。”陆酉媚眼妖娆,有意撩拨颜黎心神。

    颜黎好似习以为常不予理睬陆酉的媚光,玉指扬起,快速拨琴,琴音嘈嘈,犹如泉水汩汩,琴声铮铮有力,又转为一川瀑布挂眼帘。陆酉皱起眉心,哈哈大笑。妙人啊,如此妙人,真是便宜了顾十六。

    何处传来笛音,幽幽绕耳,宛转悠扬,颜黎配合笛音节奏,和起笛声。优美的韵律在山水间蔓延开来,绵延回响,如闻天籁,让人为之一颤,为之称赞。

    瑶波碧浪之中,一叶轻舟逆流而来,一名白袍男郎站立舟上,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盈盈秋水,秀色可餐。男郎放下竹笛,对着乌篷内的颜黎相视而笑:“陆十郎今日的佳人琴艺上乘,实为动听,与我郗兆已能匹及。”

    “若是本郎君日后再□□□□,下次的琴音就能在你郗兆之上了。哈哈……”

    “如此说来,我也该居安思危,回家闭门修炼修炼才好啊。”

    “郗四郎说笑了。是阿黎的拙音扰了您耳根。”

    “非也非也,小姑琴艺确实一流。不知小娘琴艺出自何门?”

    “随意弹奏,班门弄斧而已,请郗四郎莫怪。”

    “小姑过谦了,我郗兆也非心胸狭窄之人。畅游美景,没有丝竹之乐岂不可惜?小姑可否与我再合一曲?”

    “诺。”

    一舟一船河中荡漾,一音一调空中萦绕,美景美不胜收,韵音绕梁三日。

    远处一艘大船缓缓驶来,一男一女从船舱中走出,站立船头。男郎峨冠博带、白衣胜雪,女郎肩披帔子、嫩黄长裙,燕尾飘带,衣袂翩跹。

    “是顾十六来了,这顾十六与那陈郡殷氏子昔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着实让人嫉妒啊。”陆酉心情愉悦大赞殷子昔,顺带瞥了一眼颜黎,一番幸灾乐祸,坐等好戏开场的意思。

    与我何干?顾十六颜黎处之泰然,琴音悦动,听不出一丝波动。那顾十六与陈郡殷氏小姑的花前月下,颜黎早有耳闻。

    待船靠近,颜黎抬头看了看殷子昔,冰肌玉骨,楚腰蛴领,一颦一笑分花拂柳,楚楚可怜之态,惹人怜惜。从未见过陈郡殷氏小姑,今日有缘得见南燕第一美人也是眼睛之福。

    “老远就听见一曲琴笛和鸣,特地赶来聆听。不知陆十郎今日何处觅来小姑,琴也淡雅,人也清新。”陆酉的风流在士族已是谈资,凭着一副妖娆相貌辣手摧花、四处留情。殷子昔对陆酉本人有些不屑,时常荒诞行迹损了士族脸面,但碍于吴郡陆氏,不得已也要给他留些面子。

    “本郎君从未将小娘带出门过,殷小姑不知也实属正常。前先日子,在新昌郡城门前,小娘对着本郎君深情款款地弹了一曲凤求凰之后,本郎君深为感动。怜其前些日子被顾修休弃,有些可怜就将其带在身边。此乃琅琊颜氏小娘,本郎君近日新得佳人,喜欢地紧。”这殷小姑生得国色天香,美是美,奈何肚量甚小,她的性子也就顾十六这温吞之人才能驾轻就熟,常带身边。

    “小姑公然求欢玉郎,让子昔望尘莫及啊。真要恭喜小姑了,得偿所愿、觅得良缘。”殷子昔拂袖掩嘴羞笑。想不到颜氏小娘手段这般好,才离了十六郎,就又攀上了陆十郎。不过跟着陆酉可是要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了,谁不知陆酉的脾气,新鲜劲一过,这颜氏小娘就没几日可活了。

    “原来小姑就是颜氏小娘。可是如此佳人,顾修你为何不带出门与我等熟悉熟悉。若是早日与小姑切磋琴艺,我的琴技定是能更上一层。”郗兆对着顾十六埋怨道。

    郗兆一席无心之言,激起殷子昔层层心浪,她睇了一眼顾十六,见其夷然自若,满不在乎,方才安心下来。想不到这颜氏小娘琴艺如此了得,能得到郗四郎的刮目相看。左看右看乌篷内的女郎,貌不及自己美、门第不如自己好,就算从陆酉手里活下来,想来也就是士族子弟们图乐子的新鲜之物,成不了气候。

    “小娘先前得顾十六郎照拂,一直在扬州养病,我会弹琴之事郎君亦不知。”传闻高平郗氏四郎一心痴心琴艺,心性耿直,今日得见,所言不假。此人屡次进言触怒龙颜,不畏强权、敢言真话,是南燕难得的坦荡之人。

    “这也难怪。康健为本,小娘莫要劳累。小娘有空之时,可要来摩陀寺幽居寻我,务必前来切磋琴艺。”,自古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偶然泛舟,遇上一位琴艺与自己相当的人,郗兆喜上眉梢。

    “我欲再行赏玩,各位在此别过。”陆酉下起逐客令,吩咐艄公摇撸离开。

    “好好的小娘,怎么就跟了陆酉这混世魔王,可惜可惜了。”竹蒿撑起,笛音哀怨,一只孤舟逆水行,知音可遇不可求。

    大船停靠岸边,顾十六回了船舱独自下棋,殷子昔连忙跟着也回了船舱,形影不离,低头画画。刚才郗兆的惋惜听得殷子昔心花怒放,藏在心底暗自庆幸,喜形于色,一副春光明媚山水图跃然纸上。

    “你说你这小娘当初扮作小郎那样丑陋,郎君我深明大义都未嫌弃于你,施以援手救你仆隶,怎么如今却又不懂知恩图报了?”陆酉枕臂眠于船舷,侧目观察弹琴女郎。

    “郎君当日善举,想要黄毛小儿如何报答?”颜黎停琴,正视陆酉。

    “你这小儿浑身豹子胆,光天化日算计本郎君,不是当日郎君慈悲为怀,早已杖毙了你。如今你与顾十六也离了干净,何不跟了我?日后好吃好住供着你,必定样样合你心意。”

    “郎君错爱,阿黎命薄恐无福消受。”

    “莫不是你还想着顾十六?做顾十六的姬妾,日后等他厌烦了,是免不了被转来送去。不过做了我的姬妾,我定是允你一生无忧,来去自如。”

    “伴郎如伴虎。”

    “呵呵,你这小娘,倒是有些知我性子。你且安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辈子,我还不曾与谁允诺过。”

    “郎君允诺稀释珍贵,阿黎甚感惶恐。”

    “真是不知好歹啊。你可要想明白,那顾十六哪有我这般风情万种。你冰清如玉,我貌美如花,堪称绝配。你若从了我,我每日陪你说笑谈心,快活似神仙。”她颜氏小娘无心不成?我陆酉如此允诺都不动心,哪有女郎不好俊郎、不爱归宿?!

    “情愿浪荡,誓不为妾。”上一世自不量力高攀了陈郡袁氏二郎,落得横尸当场,这一生,她无意再入士族豪门,况且还是江左盛门。妾命贱如草,她岂能认不清现实,重蹈前世覆辙!陆十郎也不过是一时贪鲜,过了新鲜劲儿,她难逃祸从天降。

    “你这花心放荡小姑,喜好露水姻缘。”陆酉忽然坐起身来,有些恼怒,怒斥颜黎,但是转眼间,却又恢复嬉笑,“这南燕四俊你已见过三个,过几日带你去看看陈郡殷氏家的七郎,你想吃遍四位郎君,我这引荐之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好歹先把我办了再去其他二人那。”

    “容我考虑几日,这几日望郎君莫要寻我。”后日便是商队出城的日子,若是被陆十郎搅乱,错过了出城时机就误了行程,还是先行稳其心志,再做离城谋算。

    “善。再等你几日无妨。”

    橹声效乃山水绿,乌篷船过起涟漪,何处花香千里而来,何人春心柔缓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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