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心里有了主意,也不和程阁老说,怕程阁老又来阻挠。至于淑妃,太子时常骂皇后牝鸡司晨,天然不喜欢女人掺和进来,心底里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就算是母妃,也没必要知道他的大计,等到日后他登基,再尊母妃为太后,好好孝顺就是了。

    太子还是个说干就要干的人,詹事和提督接触了几次,良媛也请了提督夫人来说话。最开始提督是不会表态的,大家你来我往打太极,无非就是讲条件。太子是个大方人,或者说东西还没到手,许诺不过是上下嘴一碰,一点也不肉疼,他就很大方,什么封侯什么荫封都愿意给。

    提督是很得皇帝信任的,不然也不会让他管着内九门。可皇帝眼见着江河日下了,这时候还想把官继续当下去,就不能不站队了。要么皇后,要么太子,你要想做纯臣,皇帝都要没了,你纯给谁看,两边不靠,两边就都要把你拉下马,空出位置来给自己人。提督还是比较谨慎的,撑到现在,朝堂上两边人马列阵,看得分明了,才选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只有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承恩公的余威竟还这么大,皇后只要有一个承恩公,军中的故旧能扯出一半来。虽不是每个都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五皇子,可只要有点点偏向,就形成了势,足够威慑其余没站队的人。五皇子一两年间就被传成了个千古少有的贤王,一点小事都要拿出来大肆宣扬,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越是说明自己心虚。一个没了生母,又没在玉碟上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从来名不见经传,就这么一两年就想在名声上把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压下去,怎么可能。他不是被那些酸腐文人称赞贤德么,真要夺皇位,看哪个文人敢公然支持他,说不准今日赞他贤德的就是明日对他口诛笔伐、触柱明志的那个。

    五皇子名不正言不顺,要想上位,只能依靠武将。可他身边武将太多了,提督半道出家,凑不进去。太子却不同,太子是国之储贰,十几年的储君,平民百姓,儒学士子心里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朝皇帝,太子不缺天下归心,缺的是真刀真枪。手里没刀,嘴上再利,心里也是虚的,他在太子这就是头一份。武将天生有勒马封侯的理想,他守在京畿,又不能边关御敌,到哪里去勒马呢。可从龙之功不一样,改朝换代自然有人要落马,勋贵人家总要损失些许,那时候皇帝论功行赏封个侯爵,朝堂上文人也不会多嘴。

    富贵险中求,乱世里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要么在皇后那里混个面子情,要么到太子身边为子孙后代搏个爵位,提督犹豫好几天,一拍桌子,干他这一票。

    太子的行事比云衍想的要快多了,这么大个事,云衍才从京里收到消息,没几天举国上下就知道了,为什么,因为太子被圈起来了,还是皇后下的令。天下震荡,士子们咬牙切齿的把吕后武曌又拉出来口头鞭尸好几回,一边准备联名上书,上头晓谕臣民,太子带兵入致兴殿,剑指皇帝皇后,企图拭父夺位,被安亲王领班军进京的五军营阻止,皇后奉皇帝口谕,下令废黜太子,圈在去锦斋,听候发落。

    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衍并不太意外,但这么快事情就了结了,还是让他措手不及,同样惊愕的还有庄妃。庄妃气的拍桌,她知道太子蠢,不知太子竟这么蠢,程阁老在干什么,就由着太子胡来。拭父杀君的罪名,就算其中有些猫腻,求情求证都说不出口。何况当天九门提督的兵确实是跟着太子进宫了,就算太子是冤枉的,谁也不敢替这么个不忠不孝要造自己父亲的反的人说话。同样觉得太子蠢的还有关在牢里马上要处决的九门提督,他亦没想到太子的计划就这么草率,以为有支兵就能纵横宫内了么,早知道太子这么蠢,就是封异姓王他也不会干。

    皇帝是亲眼见着太子提刀进殿的,平日那会是该吃药了睡下的,自从淑妃伴驾起,吃药喝水都不假他人之手,这一日淑妃却没去,只有皇后在。皇后许是久不伺候皇帝吃药了,像是忘了,皇帝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皇后还东拉西扯找话说,推着皇帝半眯着眼嗯嗯啊啊应和。皇帝就这么半睡半醒见看到刀光,吓的心里一咯噔,本就是久病的人,太医三令五申不许吵闹,更不许刺激。张首辅许多话都不敢说,就怕刺激的皇帝一个缓不过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皇后折腾。太子没有张首辅的苦心,他要早知道,恐怕还早来气死皇帝算完。皇帝双目瞪的仿佛要裂开,老了的人眼角也没弹性,撕的全是血红色,手指着太子,嘴直哆嗦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安亲王带着兵马把太子压下去了,皇帝就倒在病榻上人事不省。太子没了,皇帝还活不活着无所谓,但皇后体味过挟天子令诸侯的便利,还是希望皇帝不要咽气,就这么半死不活躺着最好。这回却不能如愿,院使把了脉一头汗,说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活头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倒了有储君还行,储君也废了,朝堂就不安稳了。京里成年的皇子不多,顺郡王是老大,可被皇帝厌弃,在朝中连站的地都没有,剩下云役又是个只关心战事,不关心政事的主,合该五皇子出尽风头。储君立嫡立长还立贤,他既然是有名的贤王,提起来顺理成章。皇后手快,废太子刚圈起来,朝堂上立五皇子为太子的呼声就尘嚣日上。京里家家紧闭门户,不敢说话,张首辅又称病不朝,程阁老是太子的人,早病在家中了。内阁没了领头人,谁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拿主意。

    皇后憋屈了一二十年,皇帝要死了,太子被圈起来了,仿佛取下了紧箍儿,脑袋轻盈盈要飘起来了。安亲王这个便宜儿子不过是她手里的棋子,越是这个时候,安亲王越要讨好她,她隐约就是北齐第一人了,比做太后还好。听到外头把她比作吕后武曌,吕后下场不好,她听着就冷哼,武曌虽千百年被这些男人唾骂,活着的时候,却是再好不过的,哪个女人不羡慕。更别说四公主眼儿发亮的天天在她面前说着武皇和太平,武周不传给太平还是因为女皇很有几个儿子的缘故,有儿子还传给女儿说不过去,可她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手上握着的权柄不给亲骨肉给哪个。

    皇后未必真想做武曌,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可听着别人奉承,特别是女儿的话,还是让她不可避免的得意起来。人一得意,就没那么谨慎。云沁是个嚣张跋扈的丫头,母亲俨然垂帘听政,她还怕哪个,嘴上没把门,太平公主该继位的话就从宫里流传出去了。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就是武周时候女皇铁血手腕,还有层出不穷的造反,何况皇后这个半桶水。夺嫡是夺嫡,夺来夺去江山还不是他云家的,可皇后真动了这种心思,那他们这些朝臣史书刻刀上骂名要流传千万年的。先还满朝都赞安亲王,渐渐的就有了些别的声音。自古皇储立嫡立长,然后立贤。废太子因何被立,皇帝十多年前那句“既长且贵”还在耳畔呢,这话不就是为了把顺郡王这个长子摘出去么,好,现在除开顺郡王不论,谁最长,可不就是边城领兵的四皇子愉亲王。要说贵,淑妃垫着脚也比不上庄妃,所有的皇子里,除了已死的先太子是皇后嫡子,谁也贵不过四皇子。再论贤,安亲王常在京城,领的是礼部事,无非祖宗礼法里用功夫,愉亲王上可是塞北逐过戎狄,下也曾新安江救堤赈灾,功在社稷,利与百姓,难道当不得贤字?

    既长又贵还贤,一提出来,自然有人呼应。皇后这才慌忙想起来两年消失在京城视线里的云衍,刚料理完太子,再没有束缚,承恩公正该起复了,你倒撞上来。致兴殿宣出去的旨是,招愉亲王进京,承恩公接手边城驻军。当场宣旨,满朝哗然,大家被皇后的肆无忌惮给震住了,就这么看着旨意出了宫门,一份颁去承恩公府,一份去愉亲王大帐,追都追不急了。

    承恩公跪地听旨,抬头脸上都是青的,宣旨的内监还笑着要说吉祥话,一看承恩公的样子吓的直咽唾沫,承恩公把圣旨递给身后的儿子,立刻备马进宫。

    云衍人不在京城,名声却比救灾抗敌的时候还显,庄妃自己使了大力气,还要谢谢皇后的配合,在万安宫里舒舒坦坦的过年。这道旨意却让她一愣,权利果然会冲昏人的头脑,她和皇后斗了一辈子,再没见过她这么蠢的时候。可这一招也让庄妃和云衍没了退路,云衍要么遵旨进京,丢了兵权,进京就是下一个废太子,若是抗旨不尊,总得有个由头,不然日后怎么回京。

    庄妃和他的父亲一样,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找准机会必定主动出击。而且她早说过,她的儿子不仅要权,也要名。

    北齐这几年逢着过年总要生乱,这一年大年初八,距废太子逼宫失败第十二天,皇帝驾崩。

    云板敲了九下,半夜里所有人都惊醒了,皇帝病成这幅模样,京里家家都预备着守国孝,宫里的白布白纸也早准备好了,大家穿上孝服,嫔妃们皆去致兴殿哭丧。

    皇帝梓宫就停在致兴殿,皇亲国戚,朝廷大臣都要进宫哭灵。国丧是一回事,更迫在眉睫的是谁继位。承恩公原本还进宫骂了皇后一顿,现在皇帝死了,再装下去也没用,现在就是要快,谁先定下名分,就占了起手。皇帝躺在棺材里,大臣们一边哭这先帝,一边就为皇位争了起来。

    云衍是庄妃给他造的势,他人不在京城,除了武安侯死党,谁也不会危机时候还来捧他这个看不见的皇子。不管大臣们甘不甘愿,五皇子是大势所趋。大臣们心里别扭,总得拖个几日,谁知拖了两天,和儿子一道关在去锦殿的淑妃,在殿门口跪拜泣血,口口声声喊先帝,喊冤枉。说太子是被皇后害的,皇帝也是被皇后害死的。

    谣言传播的速度惊人的快,到第三天所有人看皇后和太子眼神就都有些不一样了。那天晚上庄妃一身重孝去了趟永安宫,和贤妃密谈两刻钟。然后踏进长安宫,淑妃久不愿意见皇后的,皇后听到大晚上淑妃来求见,十分惊讶,本不欲见的,云沁却快一步让宫女去请,她早想看淑妃匍匐在皇后脚下。

    庄妃是跑进去的,向来最重仪态的人,衣裳也乱了,头发也散了,进去就和皇后起了争执,庄妃书的话太惊心,皇后身边的嬷嬷赶紧让宫人都避出去,里面吵了小半个时辰,庄妃让所有人惊讶的样子,歇斯底里的质问皇后,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次日清晨,庄妃被发现一根白绫自尽于万安宫。死前和皇后的争吵,还有那句皇帝究竟怎么死的诘问,一个上午就传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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