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知,此时我做出的这个五体投地的姿势,卯足劲儿也只能看到那位神秘上神轻轻掠过的一个天青色衣角。

    由于跪着百无聊赖,我便开始细细观察那如青瓷般温润中略略闪着珠光的料子,之上,玉色绸丝浅浅的绣着一抹潇湘竹叶暗纹,他那带起徐徐微风的袍低下那双脚,还好不是跛的。

    这位传闻神奇凶悍又高冷的上神架子端得很足,从门口走到讲桌的几个步子走得那叫一个仪态大方,那叫一个高贵典雅。最可恨的是他已然坐下良久,却也没有叫我们起来的意思。待我们腰酸背痛眼发昏之际,才压着声音庄严的招呼了一声:“都起来。”声音干脆又沉稳。

    我方起身,还未将双腿盘起来,也顾不上身上的疲惫,就急忙以双膝跪地的姿势递上毫不矜持的目光,炯炯的将他望着。

    督蒙山这授讲道法的扬道斋地处方位乃是坐东向西,此时正旭旭高升的朝阳便从这位上神身后涌了进来,透过刻着清梅窗格,给他略显清瘦的身形塑了一道金灿灿的光圈。

    我方才跪得久了,猛抬头的望他这眼看得不甚真切,略略醒目后,才望见他被过滤成清梅模样的阳光下,点亮的那一边鬓角,墨色发丝被祥云状的白玉簪绾起,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带着点点晨曦,嵌在那张看不出悲喜的俊脸上。

    等等!这这这……这位被师兄们传得金光闪闪此刻也果真是金光闪闪的上神我倒是有幸认识啊!堪堪就是前两日我招惹得很是到位的伏胥啊!

    我如冬日被迎头泼下一桶拨凉拨凉的冷水般,傻了。

    大师兄,你特么过来对比对比!你那丹青上让我直呼什么鬼的东西和我眼前这让一般女神仙一见就春心荡漾的美男子到底有什么干系?!你特么这骨灰级的臆想能力可以啊!简直让我用力跪啊!你特么也忒怂了吧,不就一个名讳吗?还带着一帮师兄避来避去!早知道这位三只手的上神就是伏胥,本姑娘早就逃之夭夭躲回北荒老家了!

    我急忙把头深深埋着,暗中义愤填膺的吐完弹幕后,一脸卧槽。又心下琢磨,这伏胥虽然看着琼枝玉树般年轻,但毕竟二十来万岁了,大抵记性不好,已经把我掀他洞府毁他桃林伤他心尖尖上人的事忘了,只要我低调做人谦虚上课,该是能全身而退。

    跟着几位师兄规规矩矩落座后,又低眉顺眼的打开道法课本,在这番低眉顺眼中,偷偷窥了两眼伏胥。

    此时他不像我在丘于山见他那般倜傥风流的模样,换上的是一副宝相庄严的做派。对于他的长相,诚挚的平心而论,好看。还好我往日看三哥那张俊脸一看看了三万多年,这才略略把持得住。不过认真比较的话,我不得不说句吃里扒外的话,伏胥比我三哥还要好看些!三哥似乎少了几分他身上的雷霆之气和孤傲沉着的姿态。

    罪过啊罪过,三哥别打我。

    此时伏胥以手支颐,静静的将我们望着,确切地说,是望着我。我大感心虚,将头低得更彻底,生怕他记起前几日我做的混帐事来。

    伏胥轻轻掀动双唇:“谁是大师兄?”

    我的那位具有强大号召力的大师兄被偶像钦点,激动得不能自已,有些结巴道:“回师父,正……正是弟子柳央。”

    伏胥对他略点点头,“往后,你便辅佐为师的道法课吧。”

    大师兄柳央听完激动得双目泛出泪光,又坚定的猛点头。

    不过就一个老得可以做我们祖宗的远古神祗,怎么就摆出这幅模样。心下正在鄙视时,那位祖宗上神已开始授起道法课来。我又是一惊,此番乃是伏胥的第一堂课,就不来段什么课堂纪律啊什么理想目标啊什么下马威啊之类的前,戏?!

    我正在例行在道法课上思绪神游的公事时,不知何时伏胥已将他的铁杆粉丝为他臆想出来的丹青拿在手里,幽幽开口:“你们这幅图画得很有意思,葵倾,你来用道法的思想解释一下为何这个妖魔生了三只手。”

    妖魔……

    我和各位师兄一样将笑意憋得辛苦难忍,直到意识到四面八方扫过来的那排山倒海的目光之时,才猛然想起师父他唤的‘葵倾’,堪堪正是不才在下我。

    哇特谢特!

    没想到他不但没忘了我,还将我的名字记得如此熟稔。

    殊不知我所有功课都是略微脱班级后腿,唯独这门道法课我是差得没脸见人,以前在青阎山每次听这门课程我都非常积极的和三师兄打瞌睡。于是乎,对于伏胥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我只好磨磨又蹭蹭的站起来,一番期期又艾艾之后,才猛然想起大师兄教训我的话,沉思道:“三只手,呃,为什么偏偏是三,值得深思,这个三不是普通的三,得需要我们仔细去参……呃……”

    我硬着头皮也编不下去了,方抬眼,伏胥已走到我面前,之前面目上的孤傲与沉寂消失得渣渣不剩,用他那比我高了一个头零一脖子的身量站在我课桌边,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缓缓开口道:“这个三,你参出了什么?”

    我实在是啥基隆三摘犹自可三千里地山河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知,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年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实不知,无法将这道法谈,若是赏我即刻坐,万谢千恩说不完。”

    师兄们早已笑得不可自制,伏胥嘴角也衔了丝笑意。我见势,急忙摆出一个春暖花开的笑脸,抬头说人话:“师父,弟子不知,可否坐下?”

    伏胥眸光一动,微微道了声‘嗯’,我这才得以解脱苦海,却在坐下的那一瞬,望见课桌上我翻开的道法书上的字墨刹时消失殆尽,那微微泛黄的纸笺上赫然浮现出一排清瘦隽雅的字迹,“葵倾,你这改编的《怨郎诗》中,却是携带了软软的求饶,为师听了甚是受用。”

    望着伏胥课上同我说的这句算是小话儿的东西,我不禁讷讷抬眼抬眼,看着他此刻他脸上庄严与正气的神色,和那孤傲与沉寂的气质。搁以前,若是我见了伏胥这般论道时的高冷做派,定要暗骂此人爱装逼。但是今日,望着伏胥阳光下的绝美的容颜,听着他稳健低沉的音色,忆着前两日他在丘与于山中对我的景象,我不禁暗暗激赏,此男子这逼装得简直炉火纯青啊有木有!简直空前绝后啊有木有!简直让我赞叹不已啊有木有!

    若不是有了前两日对他认识的基础,我在心中将伏胥定位定是这样:一位志趣高雅品味绝尘博学多才又高冷雷霆道帅得掉渣的吾等小仙半点猥亵歪歪不得的上神。

    想到这,我便回忆起前几日第一次遇见伏胥的情景,正神游,门口就悠然走进来一名男子,一袭暗金袍子,衬得浑身贵气,虽睡眼惺忪,却分毫掩不了那一副俊朗桀骜的皮相。

    他朝伏胥恭敬作了一揖,“师父,弟子牧莘来迟了。”

    伏胥浅浅点头,便让他进来。我顿感惊喜,道法课一向都安排在一大清早,我委实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如此看来,以后也有望多睡会儿了。

    这位来迟的师兄看着我身旁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来,懒懒的半躺着打量我,慢吞吞道:“你比被换走的竺关好看多了!”

    “啊?”

    “你不是青阎山来的吗?同你交换去了那里的弟子就是她!”

    哦,原来那名货真价的实品学兼优的女子叫竺关。

    在这一听便打瞌睡的道法课上我自是百无聊赖,便与这名牧莘师兄讲小话儿。

    经过约半个时辰道法课上和这位五师兄的交谈,我觉得他吃喝玩乐逃课惹祸花天酒地这些兴趣爱好颇得我胃口,瞬间对他陡生好感,由衷的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深交的酒肉朋友,两学渣(我认为他是)之间堪称一见如故心心相惜。

    正在同他喁喁叙话,畅谈昔日做混帐事的风光,却又被伏胥抓个正着,“葵倾,为师看你话多得很,一会儿晚上下课后到我的从禹殿来一趟,把今日我讲的道法内容复述一遍吧。”

    我望着伏胥那身青瓷色长袍下衬得愈发凛然的脸,如同五雷轰顶般怔了怔,急忙瞟了瞟大师兄,还好他正在无比虔诚的奋笔疾书,等下再去借他的笔记来用他一用。

    我郁闷又悲情,从前在青阎山每次在课堂上同三师兄讲小话递纸条,被抓到的无一例外都特么是我!如今到了督蒙,又是只有我一个受罚!我特么这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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