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冷笑道:“你以为你是忠臣?”
    “我不是。”
    “那就是了,何必装出一脸忠义的伪善?”
    吴争摇摇头道:“我无须向你证明我忠义还是伪善,因为自始至终,我都说过,我忠于这个国家、忠于民族,而不是忠于一家一姓。”
    “所以,你拥立朕无非是想借助宗室的旗号,来壮大实力。”
    “是。”
    “那何必在朕面前邀功?”
    “我何须向你邀功?”吴争平静地说道,“这些年中,从伯爵至王爵,我可曾领过朝廷一两俸禄、一两奖赏?”
    “那你今日来,若不是杀朕,所为何事?”
    “我是来知会你,皇帝已经允我带你回杭州府。”
    “杭州府?”惊愕,顿时暴发起来,“朕不去杭州府……朕是义兴朝天子,可以死社稷,却绝不为你所挟持……朕要去见皇妹问个清楚!”
    说着起身向外冲去。
    吴争悠悠道:“你以为,皇帝愿意留你在宫中再酝酿一场宫变?”
    冲到殿门口的朱慈烺闻声止步,如同变成了木头人般。
    “她……她真答应你,让朕去杭州?”朱慈烺的声音很干涩。
    “是。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你在宫中,义兴朝稳定不下来。”
    “可她是朕的亲妹妹……。”朱慈烺慢慢转身,脸色木然。
    吴争沉默。
    “她夺取了朕的江山,朕不怪她,可她却同意让你带走朕……。”
    吴争沉默。
    “她是不是让你在杭州杀朕?”
    “没有。”
    “你撒谎!”朱慈烺泪水划落,“被废黜的君王,皆不得好死,可朕没想到的是,是朕的亲妹妹……。”
    吴争叹息道:“你为何就不能选择相信人呢?哪怕是一人也好,至少不会如此难受。”
    朱慈烺厉吼道:“这天下有朕可以信任之人吗?你吗?朕的皇妹吗?还是外面那些高呼万岁万万岁的忠臣们?”
    吴争叹息道:“你有没有想过,信任是双方面的?皇帝没有想过害你,带你去杭州,是我的主意,她是被迫,我威胁了她……你知道的,如今义兴朝,没有人敢违抗我,就算皇帝也不能。”
    朱慈烺古怪地笑了起来,“你的主意?”
    “是。”
    “为何?”
    “我觉得你错不该死。”
    “错?”
    “是。”
    “不是罪?”
    “是。”
    朱慈烺咯咯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带朕走是为了让朕活下来?”
    “是。”
    “那就是说,你也认为她想杀朕?”
    “……呃。”吴争发觉自己竟也有些把不准自己的心思了。
    于是起身,“我回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其实去了杭州府,你可以与鲁王作伴,读读书也不错。”
    “你要圈禁朕?”
    “不是圈禁……若你认为是,那就是吧。”
    “若朕不答应呢?”
    “你可以选择,选择自己去或是被人抬着去。”吴争一脸正经地道。
    朱慈烺脸色数变,突然道:“吴争,朕可以禅位给你。”
    这话让吴争错愕,不由自主地揉揉耳朵道:“不会是我听错了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朱慈烺道:“你没听错。只要你答应朕一个条件,朕就禅位于你。”
    “什么条件?”吴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问道。
    “将朕的皇妹终身圈禁,并且杀光宫中夜枭,一个不留!”朱慈烺咬牙切齿地说道。
    吴争震惊了,看着脸色阴沉的朱慈烺,这神情不象是在做作,吴争不由地在心中叹息,这该是有多大的恨哪!
    吴争喟叹道:“先不说你已经不是皇帝,丧失了禅让的资格,就说你有资格,我也没兴趣。”
    朱慈烺咯呼怪笑道:“你真以为,宗室为甘心她夺走朕的皇位?你真以为,她能真正掌控义兴朝?”
    吴争轻叹道:“这不有我哪嘛。”
    朱慈烺一怔,急道:“你真愿意成为她裙下之臣?不,这不可能……朕明白了,她是许诺禅位给你了……她怎敢舍弃宗庙社稷?……不,这不对,这不可能啊!”
    朱慈烺开始语无伦次,到最后嘶吼起来。
    吴争听得莫名其妙,朱媺娖并没有说过或者暗示过要禅位,可就算真有此意,朱慈烺自己不也有此意吗?为何还如此激愤?
    吴争苦笑,不想与看起来有些疯癫的朱慈烺纠缠下去。
    “你准备准备,估摸着三、五日后,我就会离京返回杭州。”
    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此时,身后传来朱慈烺的声音,“吴争,还记得这次你来京,入宫见朕时,朕对你说的话吗?”
    吴争随意地挥挥手道:“你说的话多了去了……都不重要了了。”
    朱慈烺大喊道:“朕指的是,也是你准备离去时,朕对你说的话。”
    吴争身形一顿,站住了。
    朱慈烺哈哈大笑起来,“上次朕和你说,长公主手中夜枭已经不可控……这次,朕再和你说,夜枭已经不可控……你信不信?哈哈!”
    吴争僵立了好一会,挥挥手道:“无论可不可控,你都会随我去杭州府……此事已经与你无关。”
    “哈哈……你还是不信……哈哈,你还是不信!”
    朱慈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不可闻,因为吴争已经走远。
    ……。
    次日,被换回来的蒋全义,入王府请见。
    吴争特意在王府中堂,接见了他。
    “末将参见吴王殿下。”蒋全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大声道。
    吴争闻声笑了,他其实原本是担心的。
    不是担心蒋全义降敌,吴争相信蒋全义,一个经历如此残酷战争的老兵,不会投敌。
    这和忠诚无关,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付得出足够的代价去降服他,这已经不仅仅是忠诚、信念,而是命,同袍的命。
    人,可以背叛自己,可没有人能背叛同袍亡灵,会背叛的,早就背叛了,留下的,唯死而已!
    身边的人死多了,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如果投敌,那就无颜面对这些死去的亡魂,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所以,就算死上十回、百回,这样的人只会阵亡,不会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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