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袁紫烟来意之后,沈光让人将她带去客房休息,自己则去寻找杨广,向他汇报情况,并且拿出了偷袭船队的主张。
    杨广没有对沈光的作战计划作评论,而是沉思了起来。按照他们得到的情报,李渊三子皆非善类;李渊若死,李氏兄弟必因为皇位而发生冲突。这一乱象大隋来说,本来是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他刚刚得到杨侗的亲笔鹰信,说是要去高度上打吐蕃了。
    杨广没有怀疑隋军的战力,只是他当年差点冻死在青藏高原,现在对那古怪天气尤是心有余悸,大军要是冻死在高原之上,那么在以后的漫长日子里,大隋为了一雪前耻、重塑大隋雄风,必须把重心放在高原之上。
    也许会有人说杨侗不务正业,放着一统天下的正事不干,而去域外作战,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当过皇帝的杨广。
    作为一个皇帝,杨侗不管是为了维护震慑四塞的声望,还是钳制如火如荼的吐蕃,这应该将吐蕃放在首要位置之上。否则的话,吐蕃朗日赞普不但会成功的吞并掉吐谷浑,还能踩着大隋威名,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整合内部,最终把一个四分五裂的部落制国家,变成一个上下一心的建制国家。这对大隋未来影响深远。所以打吐蕃是为了大隋的长远发展,是一个英明的决定。现在只能说朗日赞普太过精明,出兵的时机实在太微妙、太刁钻了。
    而在这段时间内,要是因为李渊死了,一分为三伪唐极有完成整合。这就给隋朝统一大业构成极大麻烦,所以在杨侗尚未大胜之前,李渊还不能死。
    想到这里,杨广说道:“李渊若亡,伪唐肯定就会陷入分裂。”
    “这对我大隋是大好事啊。”沈光笑着说道。
    杨广沉声道:“但时间不对。”
    沈光十分疑惑,“怎么不对?”
    “刚刚得到鹰信,仁谨打吐蕃去了……”杨广将自己的得到的情报,以及担忧都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听完杨广的表述,同样参与隋击吐谷浑之战的杨义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沈光说道:“沈将军,高原八月飞雪是很正常的事情,吐蕃和吐谷浑人习惯那里的天气,但我们却不能。”
    “末将觉得袁紫烟的计划很不错,真是要说降了所有僚人,说不定我们自己就能灭了伪唐。”沈光很是遗憾的说道。
    正所谓听者有意,言者无心,沈光这话让杨广忽然有了新的思路,笑着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到我了。我们的兵力虽然不多,可要是说降了僚人,至少多出几万士兵,甚至十万都不在话下。而且隋军不止是仁谨那一路,如今隋唐边境几乎都有大军存在,要是各军能牵制李渊大量兵力,那我们就会轻松很多。若是一切胜利,便可一举尽占益州南部,与李渊分庭相抗,就算灭不了伪唐,也可以引荆州那边的军队入境。”
    “家主是说,我们不用管外面的事情,只管闷头打唐军?”沈光领会了杨广的意思,心中异常兴奋,
    “不错。”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刚才我犯了一个思维上的错误,总是把我们和隋军联系在了一起。如今经过你这一点醒,才发现我们自己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其实这也怪不得杨广,这和他个人的经历有关,所以考虑问题的时候,往往从大局去想,而忽略了眼前之事。
    他不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人,以前有着强盛富饶的大隋江山为后盾,所以他打的都是堂堂正正的大战役,动不动就以优胜的兵力碾压而过,根本不需要搞什么以小博大冒险战法,这也使他考虑战法的时候,总喜欢以大局出发,从而忽略了自身的实力,以及出其不意的作战方式。
    如今明悟之后,一切都豁然开朗了起来,以前他是皇帝的时候,哪怕是输一场,对他的声望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很难保持帝王形象。但现在,他不过是一支奇兵罢了,就算赔光了也损失不到朝廷利益,影响不了大隋王朝战局,要是输光了,大可重新再来。要是赢了,那收获可就无法想象了。
    得到杨广的准许,沈光又去找了袁紫烟,让她带着圣旨去寻找袁天罡,说降僚人收隋。自己则是点了三千名精兵离开太和寨,扮成商队乘船东行。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一行人抵达了泸川郡治泸川,这是大渡水和绵水交汇之地,这是李渊船队必经之地,要从这里沿着绵水北上,方能抵达蜀郡成都,打听到船队尚未抵达,沈光陆续东行,不过到了合江之境,便被拦了下来,不让他们行船。
    沈光心知李渊的船队要到这里,所以地方官员和郡兵开始戒严了起来。
    他安顿好军队,并做了一番布置以后,带着十多名亲兵沿着官道东行十多里,终于看到河面上出现了走舸、艨舯之类的小形战船。
    沈光猜测这应该是船队的先锋。但让他有点奇怪的是官道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读书人,个个满脸疲惫的赶路。
    “喂!你们是哪来的读书人?”沈光问道。
    不料这些人却只是憎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赶路。
    “东家,这些读书人是怎么回事,搞得好像我们招惹了他们似的。”一名亲卫说道。
    “别理他们,找个地方歇脚。”他们疾行至此,也需要找个地方休息片刻,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东主,前方有座茶棚,可以稍微歇息!”
    “去茶棚休息休息!”
    众人纷纷催动子跨下驴子,跟着沈光向前茶棚奔去。
    让人意外的是路上虽然行人很多,可茶棚内却是冷冷清清的,不少从茶棚旁边经过的读书人尽管满头大汗,疲惫不堪,却无人停下歇息,茶棚伙计似乎也懒得招呼他们,只管坐着喝水聊天。
    “你们几个浑蛋玩意!”掌柜一声怒吼,“客人来了还不招呼?”
    伙计这才发现茶棚内走进十几个客人,他们连忙上前牵驴,招呼他们坐下喝茶。
    沈光一口气喝了一碗凉茶,顿觉暑气消退,他接过一把蒲扇,用力的扇风,道:“这里好像比我们眉山还要热。”
    掌柜显然是个健谈的人,笑着说道:“客官,眉山靠山,只要太阳没有晒到就很凉快,我们这里一到夏天就热得跟蒸笼一样。”
    “说得也是,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来。”沈光豪迈的说道。
    掌柜苦笑道:“朝廷军队把我们的酒菜一扫而空,说是要给皇帝和随行官吏吃,基本上没剩下什么吃食了。如今只有些酱羊肉和烙饼。”
    沈光取出几颗金豆放到桌上:“把所有吃食都搬来,我们全要了,剩下就赏给你。”
    掌柜看到金豆,顿时喜出望外的吆喝伙计切肉、烙烙饼。
    沈光等他安排妥当,就把掌柜叫过来:“我有事情问你!”
    “客官请说!”
    “我是眉山郡一名都尉,奉命前来打探圣上消息,以便眉山不会误了接待行程。”沈光自我介绍完毕,问道:“我问你,圣驾现在到哪里了?”
    “回将军。”听说对方是武官,掌柜更加客气了,“圣驾还在巴郡和泸川之交,听说河边全是船队,不过都在军队护送,除了纤夫,不准任何一名外人靠近。”
    看了看天色,沈光不动声色的问道:“以你的以验来看,你认为船队何时到达合江?”
    “将军要是赶得快,我认为今晚会在县城看到船队。”
    “外面的读书人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狼狈?”沈光又问道。
    掌柜不屑的说道:“他们都是从荆州来的,说到底还是一群想当官,想得快疯了的人,将军知道我朝要开科取士了吗?”
    “当然知道了,难道他们是来益州考试的人?”
    “正是这些人。”掌柜叹息一声道:“皇帝本来打算效仿隋朝开科取士,结果荆州却没了。所以打算到了成都以后再考。这些都是有考试资格的读书人。只不过益州大清洗过后,虽然出现些空缺,但益州就这么大一点,哪有那么多实缺可以分配?这些人真是疯了。”
    “全部是荆州读书人吗?”沈光又问。
    “不是。”掌柜满脸无语的说道:“也有很多是益州人,他们先是听说襄阳开科取士,所以近万名益州人跑去了襄阳,结果荆州没了,皇帝要在成都考,于是他们又跑了回来。”
    “这不是瞎折腾吗?”沈光喷笑道。
    “所以我才他们想当官想疯了,他们不肯进来休息,也不是舍不得一点小钱,而是抓紧时间跑去成都找地方住下学习,想比别人多读几天书。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少学一点学识似的。我都听后面还有很多读书人。”掌柜叹息道:“还听说不少人中暑死了呢,这些人也直是可悲。”
    “难道朝廷不管他们吗?”沈光心下一动。
    掌柜说道:“朝廷肯定是管了的,可下面的人能不能执行就不知道了,反正皇帝也不知道。”
    沈光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监管不力,不过这些都和他没关系,或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
    黄昏时分,李渊的船队终于抵达了泸川合江县一带,此时太阳还没有落山,照得宽阔的江山莹莹生辉。
    薄薄的暮色中,由千多艘船只组成的船队落锚在长江面面上,占满了整个江面,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延绵数十里的山峦,气势极为宏伟。
    这时节的长江水流湍急,船队逆流而上,本身没有多少动力,这就需要纤夫拉动,由于这一次船只太多,几搬运的物资过多,因此光是纤夫就高达五万余众。除此之外,还有元从禁军为首的五万名精兵护卫。
    李渊的龙舟是一艘五牙战船,高有三丈五尺,长约二十丈,上面有五层,载重量可达万石,船体饰以金粉,装以金玉珠翠,雕镂绮丽,奢华无比。
    此时李渊负手站在五层甲板前,默默的望着江边一眼望不见边际大营。
    这一路上,他所担心的隋军并没有从南郡发动攻击,显然是严格的遵守了休战协定,但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所以直到这里,李渊紧张的情绪终于松了下来,只要在这里休整一晚,明天即可由绵水北上,直到蜀郡成都;而这一段路程都有军队在,且四野开阔,将不再担心船队受到袭击。
    不过益州境内虽然没有隋军,并不表示境内就会安宁,在这其中,还存在三大反唐势力。
    首先是以独孤武都为首的独孤派残余势力,率领独孤派的家兵依托山势之险,在成都平原一带作乱,关陇贵族在益州经营数十年,在民间的人脉极深,致使李元吉不仅不能歼灭,反而因为李唐国势不振等等的缘故,其势力大有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之兆。
    其次是太和军,他们在眉山、犍为、越巂肆虐,阻断了西南地区和成都的联系,若不将之歼灭,那这三个僚人泛滥的益州之郡,不但不会给李唐王朝贡献税赋,反而因为长时间不受朝廷控制,慢慢脱离管制。
    另外一个势力便是人口高达百万的僚人各个部落了。僚人本是东南地区的山民,他们从汉朝开始,陆陆续续迁入益州,最近一次大规模入蜀是在西晋末期,当时天灾人祸横行,益州蜀郡的巴氐族领袖李特率领难民起兵反晋,引几十万僚人从牂牁入蜀,充实因战争而荒芜的城镇,并将他们安置在眉山、犍为、越巂、泸川等十四郡,说益州南部是僚人的天下毫不为过,他们历来是蜀中大患。历朝历代的安抚益州旧事,大多是安抚僚人,一般先示之以威,后施之以恩,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代皇帝真的让他们心服口服过。
    面对着纷纷乱乱的益州,李渊意识到益州也非善地,而李元吉的剿匪不力之举,也让他看到了宗族的无能,剿匪这种事情还须悍将来干。只是他手中的悍将大多与李世民这个逆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让李渊担心这些大将借剿匪之名仗大自身,然后和李世民一南一北夹攻成都,所以他必须要选那些和李世民没有关系的将领来剿土匪。
    只是他信任的大将都被分派在了各个都督府,要是将之抽回,其他将领能够抵挡得了来犯隋军吗?估计很难。这也意味着,他需要破格提拔一些有才华的异姓将领。
    和独孤武都、太和军相比,人数众多僚人反而比较好办,因为这些人在意的最基本的生活资源,只要照搬杨侗执行的‘羌人地羌人治’的民族政策,让僚人成为中原王朝的人,享受汉人一样的待遇,那么僚人很快就能安定下来,毕竟
    人往高处走,比起大山之中的朝不保夕,哪里比得上城镇的安逸安稳?而对于李唐王朝来说,现在缺少的就是人口和兵源,要是这些人能够下山作战,将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正思考间,有宦官在舱外禀报:“圣上,萧相国求见。”
    李渊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萧瑀匆匆忙忙而来,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
    “请坐!”
    李渊又让近侍送上一碗冰镇酸梅汤,笑着说道:“最后天气闷热,萧爱卿还要随朕长途跋涉,实在是辛苦了。”
    “多谢圣上关心,微臣不觉得辛苦,倒是听说圣上每天处理公务很晚,希望圣上以龙体为重。”
    李渊笑了笑:“朕自有分寸,萧爱卿有事吗?”
    萧瑀拱手道:“圣上,微臣是为那些参与科考的学子而来。”
    “这是为何?”李渊有些不解地问,由于益州官场遭到了大清洗,所以出现了很多空缺,李渊本打算开科取士,可他仓促入蜀,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为了平衡益州本地势力,所以他从襄阳带来了一批精准出来的文士,准备让他们填补空额。
    “圣上,朝廷原本是决定到成都以后,再以科考的方式决出胜负,然后以能力高低给他们安排职务。只是这些人拖家带口,出行和食宿都极不方便。他们一路西来,听到都有不少人中暑而死。”萧瑀肃然说道。
    “还有这种事,朕怎么不知道。”李渊神色难看了起来,这些候补官员不仅是未来的官员,还是收拢益州寒士的榜样,可萧瑀如今却说有人死在途中,这要是处理不当,恐怕会令好事变成坏事。
    “圣上日理万机,且大家都在水上,交流十分不便,圣上自然不能在第一时间知晓。”说到这里,萧瑀给出了自己的处理方案,“圣上,益州经过一番大清洗,各郡县几乎都有空额,依微臣之见,干脆就近安排一些人好了,这样既能让学子们满意,也能及时补充地方官员,还免去各郡县无官治理的乱象。”
    “萧爱卿也知道,我们马上要展开大唐第一场科举考试,要是我们现在不考而任,翘首以待的益州文士又怎么想?又怎么看待朝廷?”李渊皱眉道:“关键是他们的能力高低朕都不知道,怎么能够胡乱任命呢?这要是出了乱子,朝廷又该怎么向地方百姓交待?”
    “微臣也知道圣上说得有道理,但总不能坐视不管吧……”萧瑀说道。
    李渊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正因为官位得之不易,这些人才会懂得珍惜。爱卿可派人告诉他们,到了成都以后,朝廷便会开科取士。现在就让他们辛苦赶路好了,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对他们没坏处。”
    萧瑀本打意是想说益州职位有限,可以先分出几个郡县职务给这些随行文士争取,只需考一天就够了,考不上的人就近安置为民即可,这样就能平息随行文人的怨气。可是皇帝主意已定,萧瑀只能将到嘴的话收了回去,回去安抚随行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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