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件事,许师爷又道:“是了,此人刚刚还有一份状纸递上来,我都没有理会,吩咐刑房随便打发就是。

    “什么状纸,你仔细说来。”对方言者无心,刘朝宗此刻却是听者有意,不由着紧起来,心说难道就是状告本县录取名次不公?

    许崇道:“就是状告清安乡周家村的周秀才欠债不还的事。”事情来由在状纸里写得很清楚,他就把事情简单跟对方说了一下。

    刘朝宗听了,就明白了,这件事他还有点印象,当初县试入场,那个江云请的保人没到,没人作保,差点被赶出考场,后来有清河书院一个教授出来作保,自己就网开一面,让他进了考场,现在想,当初若是没让他进场,后面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他沉吟一下,觉得这事还是赶紧了结了的好,免得那人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现在他是怕了,当即便吩咐道:“你这就派人去通知这个江云和周家村那个周秀才,叫他们两人明日到县衙来应讼。”

    对方对于这个案子这般积极,让许崇有些意外,心中好奇,就问道:“不知东翁打算怎么判这个官司?”

    刘朝宗抚了抚须,道:“这个官司不是很清楚明白的么,那个周秀才收了银子,替人作保,但临场时又没有去替人作保,理亏在先,自然应当判他归还二两银子,并治一个失信之罪。”

    许崇笑了笑,又道:“这个周秀才倒也有些意思,明知道不占理,却非要把事闹到衙门里,对簿公堂。”

    刘朝宗露出几丝嫌恶,道:“他这是想要借此事炒作,沽名钓誉啊。”

    许崇道:“那么东翁就不怕被其利用,反而损了令名?”

    刘朝宗道:“虽然明知如此,但案子该怎么判还得怎么判,不能让人说我刘某人断案不公。”

    许崇沉吟道:“东翁说的自然在理,不过依我看,这案子判那个江云胜诉,周秀才归还二两银子就足矣,谁也不会有话说,至于要治那周秀才的失信之罪,就大可不必了,免得引来士林非议,东翁以为如何?”

    刘朝宗闻言点了点头,道:“也罢,就依你说的办。”

    江云是在书院得到丫鬟幽兰的报讯,得知衙门来人,通知自己明日去县衙大堂应讼,江云知道后,心想这次刘朝宗的动作倒是挺快,没有拖三拉四的。

    “公子,是什么案子啊。”幽兰却是担心起来。

    “不必担心,一件破事而已,我是原告,告他周家村周秀才欠债不还。”江云安慰对方道。

    告秀才啊,幽兰心里有点犯嘀咕,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公子要告他,想必那个周秀才一定罪有应得。

    “这个官司公子一定会赢的。”她说道。

    江云心说那是,这样明明白白的官司都赢不了,那他回去就把县试卷子给张贴的满大街都是。

    第二天一早,他就向书院请了假,和周世民一起坐了船往县城而来,周世民在这件事中也算是一个中间人,到场也是应有之义。

    周世民此刻心里却是不情不愿的,这件事等于是公然把他绑到跟江云一块的战车上了,这要让别人怎么看他,虽然心里不大情愿,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跟着来了。

    两人到了县城,又一路往城东县衙这边而来,等到县衙门口一看,顿时有点傻眼,只见此刻县衙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的人,都是头扎方巾,一袭翩翩长衫的读书人,那个周文明赫然就在人群中,一副趾高气扬之状。

    看到这个场面,两人自然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那个周秀才请来的救兵啊,没想到这个周秀才交游广阔,一呼啦间就喊来这么多“亲友团”。

    看到这个阵势,周世民就有些怯场,止步不前了。

    “平川,我看这个官司还是不要打了,我们还是息事宁人,走吧。”他打起了退堂鼓。

    江云忙一把拉住他,道:“别怕,别看他们那边人多势众,却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不管用的,这个案子该怎么判,他刘朝宗就该怎么判,岂能因对方来的人多就有所偏袒?”

    周世民还是一脸畏难之色,江云只得又祭出了法宝,道:“此事过后,我请世民去清风楼吃酒。”

    周世民一听,心中总算有点安慰,本来对方中了童生就该请客,可这几天对方一直推脱,难得今日松了口,终于还是抵不住打秋风的诱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不赶着走了。

    除了周秀才这拨声势浩的人外,衙门口还有其他一些等着打官司的,都暂时在衙门外候着,不少人看到这个阵仗,心里都奇怪,这到底是什么大案子,惹来这么多书生秀才。

    江云和周世民两人也暂时在衙门外站着,等候传唤。

    那周秀才一眼看到两人来了,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在两人面前站定,从怀中摸出两枚银币,在手掌中掂着,满脸不屑道:“二两银子在此,想讨要却没这么便宜,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了。”

    说完就大笑起来,那些书生秀才们也跟着狂笑,一下子斯文扫地。

    “没有信义之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正可笑之极。”江云慢条斯理道。

    周秀才哼了一声,浩气凛然道:“我辈的信义,是对君子所言,对待鲜廉寡耻的小人,没有信义又有何妨,大家说是不是?”

    “正是,正是!对待鲜廉寡耻之徒,何谈信义二字!”

    “文明兄的这一手实在太漂亮了,就是我,也不会归还这二两银子的!”

    “听说文明兄要跟这无耻之徒对簿公堂,小弟闻讯之后,连家中急事都推脱了,也一定要赶来,给文明兄摇旗助阵的!”

    “文明兄放心,公道自在人心,有大家支持,刘大人岂能罔顾民意,定然会秉公断案,驱邪扶正,大快人心的!”

    ……

    周秀才得意的一笑,又看向一旁的周世民,脸色一冷道:“世民,你是一定要跟为兄作对么,你若是现在走,我还可以既往不咎,你跟这样的士林败类混在一起,有何好处,听我一言,速速离去,休得自误!”

    周世民被对方一喝,又有些后悔,期期艾艾的道:“大兄莫生气,我这次来,非是一定要跟大兄作对,只是当初此事小弟也是中间人,衙门传唤,不得不来。”

    “哼,执迷不悟,咎由自取,有你好看的!”周秀才甩袖怫然道。

    县衙大堂上,刘朝宗正在开堂审案,这时听到外面一片大哗吵嚷声,便问旁边的师爷许崇是何事喧哗,师爷许崇出去打了个转,回来就道:“东翁,是那个江云和周文明已经来了,那周文明这次来者不善,可带了一大帮子同窗学友……”

    刘朝宗听了,只想把这个官司早早了结,不想多生事端,当即就把眼前在审的案子草草结案,双方各打二十大板,然后吩咐道:“去把他们叫进来吧。”

    不一会儿,就见衙役领着江云,周世民,周文明三人来到了大堂之上,进来之后,三人对着堂上端坐的刘朝宗各自长揖一礼。王朝看重读书人,所以只要是在义塾,书院读书的学子,都可以见官不拜,就是寻常百姓,只要没犯过错,在平时的场合也是可以见官不拜的。

    跟随周文明同来的那一大群同学好友,也跟着进了衙门,不过只是在大堂下面站着,黑压压的站了一大堆,几乎把堂下的空地给占满了。

    看到这个声势,刘朝宗心里就不喜,这件事他本就想低调处置,现在这个周文明弄出这个大阵仗,倒是可以替自己沽名钓誉了,但可曾想过老夫的感受?

    听到旁边师爷许崇轻咳一声,他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喝道:“你等各自报上身世名姓,所讼何事,也如实一一道来。”

    作为原告的江云首先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名姓,又说了状告周家村周文明欠债不还事由的来龙去脉。

    接着周文明也上来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名姓,对于江云所讲的,倒也供认不讳,又去问周世民,周世民也说事情就是如此。

    弄明白事情来由之后,刘朝宗又一拍惊堂木,朝着周文明喝问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作为秀才,岂能不知此理,为何不归还这二两银子?”

    周文明不慌不忙说道:“县尊大人容禀,这二两银子乃是县试作保的保费,非是借债,所以此事跟欠债不还还是有所不同的,再说,学生不肯归还这二两银子,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哦,你有什么因,什么情,就速速道来。”刘朝宗肚子里已经明镜似的,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的那一套,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周文明侃侃而谈道:“学生经同村人周世民介绍,答应给其书院同学江云作保,当时因为相信其为人,所以对其同学江云的为人品行就没有多作调查了解,轻率答应了作保之事,这是学生的失察之处。”

    “之后学生才知道,江云此人,狂妄无知,品行拙劣,乃声名狼藉之徒,学生由是大悔,若是为此等品行卑劣小人作保,岂不是连累学生一世清名?所以学生三思之后,这才决定,宁可失信于人,亦不可替此等品行卑劣小人作保,此坦荡君子所不为也!”

    “好,说得好!”听到这里,只见堂下响起一片的鼓掌喝彩声。

    “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刘朝宗一拍惊堂木,止住堂下众人的吵闹,又问江云道:“江云,对于周文明所说,你可有什么辩解?”

    江云也不慌不忙道:“回县尊大人,学生认为,周文明所说,都是狡辩。他说对品行卑劣小人就可以背信弃义,若是这样,其行为与品行卑劣小人又有何异?若是依着此法,我只要对某人背信弃义了,就说他是品行卑劣小人而心安理得,如此一来,这天下哪还有信义二字?”

    “不管其怎么狡辩,都改变不了他失信于人的事实,请县尊大人明鉴!”

    大堂之下的人群闻言,顿时又哗然,纷纷斥责起来。

    “你这才是狡辩!君子之道只能用于君子,对待小人,就必须还以小人之道,否则君子岂不吃亏!”

    “圣人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待汝此等品行卑劣之徒,就该行小人之道!”

    “对待小人而行君子之道,乃是迂腐也,此真君子所不为也,尔一个卑鄙小人,在这里巧言狡辩,只是白费心机,县尊大人明鉴万里,岂能被你三言两语蛊惑!”

    “肃静!”刘朝宗又一拍惊堂木,止住堂下的喧嚣,又看向周文明,问道:“周文明,你可有什么辩解的。”

    周文明昂着头,道:“学生不想多说别的,只想说公道自在人心!何谓信义,只求无愧于心就是!”

    “好,说得好!”堂下又是一片鼓掌喝彩声。

    刘朝宗又转头看向江云,问道:“江云,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江云道:“学生也不想多说废话,只想问一句,若是某人杀了人,就说此人是十恶不赦之徒,该杀,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藉此脱罪了?我的话完了。”

    “狡辩,纯属狡辩!”

    “无耻,无耻之极!”堂下又是一片喧嚣吵嚷。

    “啪——”刘朝宗一拍惊堂木,把全场的喧嚣吵嚷声又给压了下来。

    刘朝宗目光环顾场上一周,肃然道:“既然你们都已无话可说,那本堂就开始宣判——”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望着他,等着对方的宣判。

    只听刘朝宗沉肃的声音大声道:“清安山周家村秀才周文明,替人作保,临场又失信于人,没有替其作保,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不容抵赖,着周文明即刻归还江云二两银子保费,此案就此了结,不得再有异议!”

    听到这个宣判,堂下起了一片嘘声,显然对于刘朝宗的这个判决,这些书生秀才门都不满意。堂上的周文明倒没什么,这二两银子事小,他今天赚足了名声风头这才是最主要的,相信从今日起,他周文明的大名就会在县里士林中传扬开去,成为一个名人了,他已经赚大了,这二两银子的得失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江云这时却出声道:“且慢,学生还有话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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