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庄里头静悄悄的,洛叶提了两坛子酒出来了,她在里头呆的不长,但也有一炷香的时间,圣贤庄的酒窖联通整个地底,赵闵原以为一个时辰她都出不来呢。

    赵闵虽然不懂酒,但也闻得出好坏,这两坛恐怕是整个酒窖里最香醇的了,这小姑娘的鼻子灵的很,千八美酒里也能选出极品来。

    不止美酒,洛叶还能辨出桂花和血腥味,前两者是因为心头好,后者却是因为习惯……

    “嗯?”当下,洛叶顺着晚风想仔细享受享受这两小坛的宝贝,扑鼻,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血腥。

    四周瞬间杂乱起来,挑灯的挑灯,敲锣的敲锣,赵闵随手拦下一位小厮询问情况,“怎么了?庄子里为何会乱成这样?”

    “在前院浣衣的思甜姑娘叫人杀了。”

    回话的少年苍白着一张脸,他惧怕的瞥了瞥洛叶,整个圣贤庄里就她这么一位外人,十几年都没出过事的宅子这姑娘一来就死了人,实在让人怀疑。

    洛叶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忙问到,“报官了吗?”

    “当然报了。”少年没好气,“难到还要包庇凶手不成。”

    “……”

    刚刚自己在酒窖里头,没人看着行踪,前院离这儿又近,如果非要嫁祸,纵使百口亦难辩白,洛叶将酒坛子一抱,想要强溜,却忽略了这身公子的衣服衣带极长,让赵闵拽在掌心里,除非脱下来,绝难逃脱。

    洛叶没穿里衣,她虽然脸皮厚,但也没到坦荡上半身的地步,所以只好委屈的一步一停,跟着赵闵往事发地走。

    枯草地上躺着具尸体,还很年轻,生前大概很爱美,衣裳都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和色调。

    但这时,纵使天香国色也显得狰狞,她是失血过多而死,肌肤苍白泛青,身子底下的土地都是玄黑色,腥臭味十分要命,只把几个先围上来的丫头熏得干呕。

    官府的人到的很快,就像在府外侯着一般,这边才出了事,那边已经举着火把,把现场围个水泄不通。

    洛叶远远就瞧见了这姑娘心口处的血窟窿,尖尖圆圆的,是个明显的枪伤。

    这么一看,陷阱的味道就更加明显了,官府的人正和赵思明说些什么,态度谦卑,时不时地弯腰作揖。

    他们见赵闵将洛叶带来了,便将表情肃一肃,周遭的小厮侍女对她指指点点,洛叶做了半辈子的灾星,竟也熟门熟路的接受了。

    她揉了揉鼻子,慢踱着走到赵思明的面前,背后一脸嫌恶的捕快还推搡了一下,她腰间的银枪与枪杆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可是把这罪名又坐实了些。

    “本官方才和王爷谈过了,这圣贤庄中,可只有你一位外人?”

    这官老爷长得不错,一把美髯,细皮嫩肉的,说的话也平和温顺,装了一肚子的圣贤书。

    洛叶叹了口气,点头道:“是。”

    这圣贤庄里,上至老,下至小,个个极好的品貌,乌黑的心肠,她看的开了,也就懒得解释。

    “那本官再问你,你与这李思甜可有冤仇?”

    “有啊,”洛叶痛心疾首的道,“我这手就是被个年轻姑娘弄折的。”

    那官大惑不解,他奇道,“这……又和被害人有何关系?”

    “那思甜姑娘的死又和我有何关系?”

    洛叶笑眯眯地歪着头,“天下间年轻姑娘那么多,弄折我手的不一定是被害人,那天底下的银枪那么多,捅死人的,就偏偏是我这一杆?”

    “这……”那官一时语塞,他转头悄悄看了赵思明两眼,这背后的人才站了出来,满脸不做假的沉痛和愤恨。

    “洛姑娘,你入夜时,身在何处,可有人证明?”

    洛叶刚要开口,却见赵闵打开了手中玉扇,叹息着摇了摇头,她苦笑一声,“身在酒窖却无人证明。”

    “那你枪尖与衣物上的血迹何来?”赵思明追问。

    洛叶心中一沉,下意识的看了看银枪与衣带,赵闵在她身旁又叹了口气,洛叶无奈的答道,“大概是杀人的时候沾上的吧。”

    “你承认了?”那官大喜,召唤左右,手铐脚镣的把洛叶绑了。

    “唉,我果然是个不善动脑子的,这么笨的陷阱我都能栽进去。”洛叶抱怨了自己一句,却也不见多担心,反而还记挂着那两坛美酒,“王爷,酒既然送给我了,可千万别后悔啊。”

    赵思明冷笑,“当然,饯别好酒,让姑娘喝个够。”

    洛叶陷落在圣贤庄里,而萧子衿与洛江流两个人也在卜知坊分了头。

    洛江流往弈剑山庄而去,他找的庇护之所属于一剑居安楚自识,说起楚自识,那难免就要提起萧子衿的母亲,慕容瑾。

    早在二十多年前,这两人便有段作孽的姻缘。

    君心对月,月照溪流。

    说来奇怪,这慕容瑾和洛叶分明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品性上却南辕北辙毫不相像。

    洛叶是星星,微芒半点,毫不起眼,她本人也是邋遢性子,江湖里摸爬滚打的卑略手段,而慕容瑾那是六月里的太阳,不苟言笑却相当的果敢坚决,心里没个是非定论,刚有名声,就认识了楚自识。

    那天雨下的大,世家子弟楚少侠窝在自己的画舫里,随身伴着两位美人,一个研墨,一个善舞。

    忽然,船头微微一沉,旁人或许不查,但这楚自识却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掀了船帘来,便瞧见个黑衣黑剑的姑娘在磅礴大雨里站着。

    她很狼狈,也很苍白,冷眼看着船舱里头暖暖的炉子和灯火。

    楚自识出身极好,自幼便知怜香惜玉,眼见这姑娘被雨淋的如此悲惨,就忍不住想把人请进来。

    但他尚未开口,却闻这姑娘道:“你便是弈剑山庄楚自识?”

    “是,不知姑娘……”

    话未说完,却见连鞘砸来的一柄长剑,剑嵌在木板中,直直落于楚自识的面前,这姑娘又道,“慕容瑾,请招。”

    “这……”楚自识苦笑,他今天纯属出庄游玩,连剑都没带趁手的那把,更何况外头狂风暴雨,他这艘画舫停在浅滩处也有些摇摇晃晃,倘若真打起来,他或许不要紧,但船里头的两位姑娘岂不遭殃。

    “慕容姑娘,今日楚某实在不便,能否他日再约。”

    慕容瑾犹豫了一下,倒也通情达理,竟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顺着浪涛飘然而去。

    她那把剑就在楚自识面前插着,漆鞘上雨水纵横,楚自识那时还曾以为相见赠物,把个少年人的天真遐想发挥个透彻,到后来,才知道慕容瑾是个健忘的……

    这一日后,弈剑山庄外便时常见到这位姑娘的身影,或站在门前狮头上,或立于八角长亭尖,就是个犄角旮旯里,她都能僻出一片清静地。

    慕容瑾想找楚自识比武论名,楚自识偏就躲着她,一来二去,两人就纠缠上了,不过却也没因此纠缠出一段佳话来。

    慕容瑾还是去了魔教,还是爱上了萧雪时,她没得两颗心可分给楚自识一半,她甚至不知道这位楚少侠也有情根深种的一天。

    因这段往事,萧子衿是不可能随着洛江流上弈剑山庄了,所以两人兵分两路,萧子衿还是在临安城里的客栈里徘徊。

    他知交遍天下,倒也混的风生水起。

    弈剑山庄里,这些天都静悄悄的。

    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连隔三差五就送蔬菜瓜果来的胡二都不见了踪迹。

    洛江流站在金粉刷就的牌匾底下,他是个冷漠的人,就如同这座静默冷清的府邸一样。

    他来时,很多人都说弈剑山庄里头闹鬼,已经断断续续闹了近两个月了,但洛江流却不信,当年千百冤魂都未索命,今日又怎会在个好人家里头闹腾。

    不过弈剑山庄确实不同寻常。

    他从前来,必有管家接待,等半盏茶的通传时间,那楚自识和楚姑娘都会出来,一整个山庄,从前门热闹到后院,晚上也不谢客,比卜知坊还自由些。

    但现在,只余秋风冷涩,门前苔草丛生,竟似荒废了许久。

    洛江流推开了门,积尘落了少许在他身上,庄里头除了冷清点,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门口围了不少过路人,对他指指点点,都惋惜的摇头叹息。

    “小伙子,你快出来,快出来,这山庄吃人啊!”有个好心的拄杖老人离得远远的招呼他,洛江流回头一看,那扇暗红旧门就在他的眼前闭上了,无人动它,只吓得周遭人群一哄而散。

    “有趣。”洛江流道,兄妹两个其实都是恶劣的性格,只是洛江流不外显,倒更像个好男人。

    弈剑山庄不比圣贤庄小,只是两家风格不同,赵思明到底皇家血脉,讲究个壮阔富丽,而楚家江湖隐士,山庄藏在土木里,丛林茂密,水榭亭楼,不过这长久不打扫,乱起来也更甚一筹。

    洛江流左右瞧瞧,他的手放在腰间,时刻准备拔剑的姿势,做杀手做久了,都有点毛病,他的眼一眯,就知道庄里头不止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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